第38章
樓淮祀瞪着祠堂裏列祖列宗的牌位,怒火沖天, 不可置信地跳着腳:“爹, 您老手掌金吾衛, 居大将軍位,說出的話跟放……怎能出言反悔?”
樓長危負手而立,讓仆役封死門窗, 然後道:“我怎出言反悔?我是罵你了,還是打你了?”
樓淮祀瞠目, 氣得直哼哼又無言以對, 一屁股坐在供桌前的蒲團上, 鐵青着臉:“阿爹取巧,有失君子之道?”
樓長危吃驚:“我怎不知你爹是個君子?”
“既如此阿爹更應反省, 言傳身教, 阿爹自己立身不正, 還怪兒子偏歪?”樓淮祀振振有辭,“不是兒子口出憤懑, 您這個當爹的作派就不對,一味專制蠻橫,怎不學學衛侯之長處, 素來與子親近, 偶爾還委屈求全呢。”
“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還叫我委屈求全?豈有此理。”饒是多年父子, 樓長危還是常常震撼于兒子的厚臉皮,“你想得倒美,天下事,你只占好處,不肯受半點壞處。”
“那那那……我娘呢?”樓淮祀不死心追問。
樓長危閑閑道:“進宮了。”
樓淮祀氣結,往地上一躺,恨聲道:“你分明是算計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心酸問道,“天寒地凍的,關我在祠堂,被褥飯食總要備上一二吧?”
樓長危被氣得笑了:“讓你反省,你倒圖起好吃好睡?”他召過一個捧着高盤的小厮,取過一個凍得硬梆梆能砸死人的冷面餅,扔給兒子順道遞了一壺涼水給他,“這三日在祠堂裏老實呆着的,冷得捱不住大可跑步打拳取暖。”
樓淮祀接過餅往供桌上敲了敲,“呯呯”有聲。
樓長危勾唇一笑:“邊塞急行軍,有白面細餅裹腹已是奢侈之事,你還有何不滿?”
“我要告訴我娘。”樓淮祀敲着餅怒道。
樓長危冷笑:“你離家月餘,連口信都不曾給你娘捎來一個,無半分人子之孝,還好意思提你娘,我都替你臉紅。”說罷,又拎起樓淮祀将他從頭到腳細細搜了一遍,将他身上藏着的長針、短刀、迷藥、酥糖等亂七八糟全翻找出來扔給小厮,還從他鞋底夾層抽出一片薄刀片。“衛侯家小院,另有一人屏息藏在屋中,是什麽人?”
樓淮祀正心疼得直抽抽,乍聽樓長危這一問,俞子離三字差點脫口而出,好懸話到舌尖咽了回去,道:“是名跳舞的胡姬,腰扭得可好看了,爹,你不會起異心了吧?你不是跟我娘海誓山盟,此生再無二色,這才多久,就想納妾收小?”
樓長危笑,放開兒子的臭腳,嫌髒,取過小厮手中巾帕來回擦了好幾遍,看得樓淮祀幾欲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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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生平就好讨打,只關你在祠堂中尤嫌不足。”他扔掉巾帕,忽又道,“聽屋中之人呼吸間好似不是女子,你可有事瞞着我?”
樓淮祀眉心一跳,摳着冷面餅,道:“這也聽得出來?确實不是女子,衛侯不知從哪個胡肆買得一個異族少年郎,擅跳胡旋舞,長日只做女子妝扮,也畫眉描唇戴花,極為鮮妍妩媚,女子都遜色三分。”
樓長危厭惡不已:“胡鬧。你不修身,染上這些臭毛病,這個年你瘸着腿在床榻上過罷。”
樓淮祀直喊冤:“ 六月飛雪啊,我幾時有這毛病?”
“沒有最好。”樓長危沒有半分的好臉色,踏出祠堂反鎖了門,“老實在裏面自省,若起歪念頭,把你關到春年。”
樓淮祀仰天一聲長嘆,翻身坐起來,對着一衆祖宗的牌位,垂頭喪氣喊道:“諸位老祖宗,我又來看你們了,這常常相見,你們也不知保佑保佑我,好歹也托個夢給我爹,讓他收收脾氣。”拿起他曾祖父的牌位,“喲,曾祖父,您老這怎麽磕了一小塊,我爹也太不盡心。您老要不要晚間從地下上來問問他?”
祠堂陰森寒冷,樓淮祀呆了一會就被凍得手腳發麻,從供案底下摸出一個提籃,翻出香燭紙錢,在火盆裏點了一小堆火取暖,邊烤着手邊抱怨:“早知就把師叔給賣了換人情……唉,悔之晚矣,不過算了,天大的人情哪能用來換蠅頭小利。”
他念叨了一通,将幾個蒲團接在一處,卧倒在上面支着腦袋,又是一聲長嘆,取出那塊餅,嗵嗵敲着供案:“爹不疼,娘不愛,手足冷眼來相待;冷又饑,饑複寒,兇器硬餅狗也難;搬救兵,要靠山,援手遠在天之外…… ”也不知他家小丫頭在幹嘛,他還是老實些,他爹言出必行,一個不高興真把他關到年節後,那可是大大不妙。
樓淮禮拎着食盒過來時,樓淮祀快把祠堂裏的紙錢給燒完了,火盆裏火苗蹿起丈高,那塊冷餅被他煨烤得微焦,香味撲鼻。
“看來我是多此一舉,還怕你會挨餓。”
樓淮祀一個白眼戳上天,從屁/股底下摸出一個蒲團丢給兄長,撈過食盒取出飯菜,委屈道:“阿兄,你都來送飯了,也不知道送壺酒來。”
樓淮禮道斥道:“有得吃還不知足,倒來挑三揀四。”他說歸說,還是從懷裏摸出一只小酒壺遞給他。
“我娘真進宮了?”樓淮祀把食盒裏裝的胭脂鵝脯、濃燴鹿脊、炙明蝦等一一取出來,伸出手拈了尾蝦唉聲嘆氣。
樓淮禮拍掉他的手,移過那碟蝦幫他剝皮:“公主确實進宮了,估計會住上幾日,你別在阿爹面前逞口舌之能。”
“明明是老樓不講理,我一回來就把我關祠堂裏,我看他分明是想凍死我……”
樓淮禮将一只蝦塞進他嘴裏,堵住他的話,皺眉道:“你再說,三天都關你少了。”他脫下身上穿的狐裘扔給樓淮祀,“我特地穿過來的,晚上你蓋在身上。這還是上皇賞賜的,說是雪狐皮毛所制,風水不侵,應可禦寒。”
樓淮祀把狐裘披在自己身上,笑道:“還是阿兄待我好。”
“我怎聽你剛才還在念叨什麽‘手足冷眼來相待’?”樓淮禮從角落裏拎了一籃銀炭出來,順手幫忙攏好火盆,“供案底下藏的紙燭找了出來,這麽一籃炭你怎看不見?”
樓淮祀咽下嘴裏的肉,不解道:“祠堂我是常客,我怎不知有炭在那邊?”
樓淮禮神色如常:“自是我事先藏着的。”
“你早知道阿爹要關我?那你在侯府給我使眼色,我還當老樓因着大年要放我一馬呢。”樓淮祀生氣道。
“這算什麽?恩将仇報?”樓淮禮寒着臉。他眉眼五官極似樓長危,只更秀雅些,不比樓長危的冷肅,一生氣,薄唇微抿,倒有了刀鋒似得冰涼。
樓淮祀嘆道:“不過順嘴一說,怎麽說生氣就生氣,你是不是我兄長,還不許說笑的?”
樓淮禮起身:“吃你的,吃完把食盒藏好,明早我再來拿。”
“诶诶诶!”樓淮祀蹦起來,“你不陪我啊?你我手足至親,你說走就走,于心何忍?”
樓淮禮無奈:“你又不是三歲幼子,還要我陪你?”
樓淮祀揚起一個笑,将蒲團撿起來,放回身邊,拉着樓淮禮坐下,還大方地翻出酒杯給他倒了一杯酒:“我敬阿兄一杯。”
樓淮禮隔開他的手:“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若是有求于我,不必這般作态。”
“阿兄,兒時你還尚有幾分有趣,如今十足十另一個老樓。”樓淮祀搖搖頭大嘆可惜,眸光一轉,猶豫片刻,笑着拿胳膊捅了捅樓淮禮,“阿兄,你已是婚娶之年,想娶什麽樣的妻子?”
樓淮禮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無需多加操心,聽阿爹和娘親的便是。”
“阿兄,你我的婚姻,爹娘幾時能做主了,我看九成九還是得聽外祖父的。”樓淮祀替兄長憂心,低聲道,“外祖父的眼光極差無比,他看中的幾人,皆是一言難盡。他自己後宮裏那個賜死了的魏妃,一門心思給人下藥;過世大舅舅的太子妃聞氏,目光短淺,一門心思唆使兒子造反;還有娘親的頭嫁,花花架子慶國公世子,一門心思養外室。”
樓淮禮不為所動:“人無完人,自有不足,縱不能心意相通,亦可相敬如賓。”
“那又有何趣?合床而眠客客氣氣、相顧無言的,壽數都要短半截。”樓淮祀道,“再說,萬一我嫂嫂是個一心門思挑撥你我手足之情的,阿兄難道就要和我生分,兄弟反目嗎?”
樓淮禮拿火著撥火的手頓了頓,火光在他鼻唇間跳躍,笑一下,似真似假道:“許你我兄弟之情本就不真,阿祀,你又怎知我這個兄長不曾包藏禍心?”
樓淮祀一把搭在樓淮禮肩上:“有一說一,你我血脈相連,你要是有禍心,念在手足至親,我也就忍了,要是你聽了旁人的挑唆不與我親近,休怪我翻臉不認人。”
“這有何不同?”樓淮禮問道。
“前者乃是你本性,是為己,情有可原,後者你信他人,不信我,是為辜負,自不可原諒。”樓淮祀理直氣壯道。
樓淮禮輕笑:“那你又怎知,不是你耳根軟,聽信了妻子的話與我生分?”
“那不會,小丫頭可好了,我看她除了吃和玩,閑雜等事一概沒放心上。”樓淮祀得意笑道。
吃和玩難道不是閑雜事?樓淮禮忙止住深思,皺眉:“你在外頭與什麽女子有了瓜葛?阿爹可知道?”
樓淮祀急道:“我可是發乎情止乎禮,我想求舅舅和外祖父下旨賜婚的。”他谄媚一笑,“阿兄,你是舅舅執刀親衛,幫我先透個底給舅舅。”
“你說的小丫頭是?”
“衛侯爺的嫡長女。”樓淮祀喜滋滋道,“她生得又軟乎又可愛,她比全天下女子都要好看。”
樓淮禮道:“未曾聞衛家女有這等美名。”倒是謝家女才貌雙全的名聲廣為流傳。
樓淮祀道:“我心中她無人可比。”
樓淮禮看他神色陶醉,不知在想些什麽美事,道:“聖上未必不知。再有,你的婚事雖是聖上、上皇做主,也當先告知阿爹阿娘。”
“那兄長……”
樓淮禮身法一動,腳尖輕擡,就把想要跳起來的樓淮祀摁回了蒲團上,笑道:“你自去求爹娘。”又問,“阿祀,侯府小院屋中藏了什麽人?”
樓淮祀咬着一塊石鏊餅,道:“……你問阿爹,阿爹知道。”
樓淮禮問過就罷,并不深究,一笑而退,離去時重又鎖上祠堂大門。
樓淮祀耳聽他腳步聲漸遠,才撫了撫胸口,心道:師叔,這人情,你得欠我兩樁。如我這般守口如瓶者,世間少有。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1-09 18:49:21~2020-01-10 17:44:0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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