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衛繁抽抽鼻子,暗暗嗅了嗅身上夾雜的味道, 挺好聞的, 應該不至于失禮。打量了一眼長公主的随身女官茜紅, 胡服皮靴渾脫帽,舉止利落,英姿飒爽。身邊的女官都有這般神采, 不知長公主又是什麽樣模樣。等得一路将到萬福官,衛繁總算後知後覺醒悟過來:長公主豈不是樓哥哥的娘親?

茜紅眼觀八方, 衛繁路上都還好好的, 忽得不知想到什麽, 驚訝得眼都瞪圓了。她看得又是有趣又有好笑:這衛家小娘子倒是心大,也不知在轉些什麽念頭的, 好好的就吃驚起來。

綠萼是大氣都不敢多喘一下, 頭發絲都快要豎了起來, 萬福宮豈不是太後的寝宮?沒道理宮中只有長公主,太後反倒避卻的道理?她家小娘子還小呢, 國夫人又不在,千萬別出岔子。

萬福宮裏豈止是太後在,連皇後都在, 衛繁被內侍引進殿中, 踩着厚厚的地衣,傻傻地跪下拜見三尊大山,她一直低頭垂眉,叫跪倒就跪倒, 叫磕頭就磕頭,心中恍恍惚惚的,也不知是怕還是緊張,唯有殿中燃着的奇香,絲絲袅袅地包裹着她,香而不濃,甜而不膩,泌而不涼,令人神清氣爽,心靜神寧。

“好生福氣的小娘子,珠圓玉潤的,擡頭讓老身好好瞧瞧。”

衛繁聽話擡起頭,就見上首中間坐着一位雍容華貴的中年美婦,只挽着低髻,插着一對迦鳥紋花釵,身上香色披帛繡着連枝葡萄,一路婉延而下,直至沒在檀色裙裾間。衛繁當場傻了眼,看尊位,這中年美婦應是太後,看這年紀……太年輕了些,對不上號。

她懵,太後也有點懵,這小丫頭跪那怎麽發起呆來?看這小臉紅撲撲的,別是吃醉了不太清醒。她外孫這是要娶一個小酒鬼為妻?

把人領來的茜紅也傻了眼,衛家小娘子路上行來很是清醒,雖似微熏,定非大醉,輕道:“小娘子,太後跟你說話呢。”

衛繁鬧了一個大紅臉:“太後恕罪,太後看着跟我娘親的年紀仿佛,臣女怕自己錯認,才……”

這話一出,姜太後頓時笑了起來,原來這小丫頭不是小酒鬼,倒是張小蜜嘴。她老人家诃谀奉承的話沒少聽,但衛繁說得情真意切,不摻半點假,一聽就是真心訝異自己年輕。笑道:“快免禮,來,近前來,讓老身好好看看你。”

衛繁在綠萼不安的小眼神裏幾步就到了姜太後跟前,走得近了,心裏更驚訝,太後老人家真的好生年輕啊。

姜太後握住衛繁的手,小丫頭的手軟乎乎的,全不見骨,豐潤細膩,衛家的女兒養得倒是不錯。她笑指钿釵禮衣的皇後,問:“那這位美人怕不怕錯認?”

衛繁紅着臉福禮:“臣女拜見皇後,皇後萬安。”

王皇後笑:“衛小娘子不必多禮。”她與姬央育有三子,一個女兒也沒有,見着衛繁也有幾分喜歡。再加疼愛的外甥在她跟前磨了半天,央她多多照顧,自不會多加為難,還逗她道:“衛小娘子可是見我與太後坐一道如同姊妹?”

衛繁抿緊唇,憨憨地點了下頭:“是臣女犯傻失禮。”

王皇後看她這模樣不由擔心:自己外甥精乖得狠,衛家小丫頭可別受他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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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太後再指右邊頭戴金冠,一身騎裝,顏色濃麗的女子,笑問:“那這位錯不錯認?”

衛繁眉眼裏染上一絲得意,一揖禮:“衛家女拜見長公主。”看太後、皇後都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畫蛇添足道,“既是長公主召見的我,再不會錯的。”

姬明笙跟她皇嫂一個心思:這小丫頭稚嫩嬌憨,自己兒子跟野馬似得,一根指頭都能耍得人團團轉……越想越是心虛。她莞爾一笑,問道:“可會騎馬?”

衛繁點頭,卻又含羞:“會是會,卻不大會,阿爹送我一匹馬駒,性子烈,不大服我,也就喂食時與我親近,我一騎它,它就打響鼻。”

姬明笙道:“烈馬通人性,它見你弱,這是欺你。”又可惜道,“你既不精馬術,想來也不會馬球,不然,倒可帶你打上一場。”

姜太後不等衛繁回話,先斥道:“她嬌滴滴一個小娘子,跌下來可如何是好?”

姬明笙笑道:“女兒豈能這般沒有分寸。”

長公主非但會打馬球,還養着馬球隊,衛繁心下嘆服不已,開口道:“我和爹爹賭過馬球。”

姬明笙揚眉:“你細說說。”

衛繁笑着道:“今歲長公主與憫王養的馬球隊在南門外對決,民間好些人做莊下注賭輸贏了,阿爹得知後也賭了一把,還捎上了我,我買公主贏,贏了一百兩呢。”

姬明笙拈起一塊玉蝶酥遞給衛繁,笑道:“尋常人都買憫王勝,你怎買了我贏?”她不信眼前這小丫頭能知道他們兩家馬球隊的底細。

“阿爹賭運不佳,與他反着買,十之八九都能贏。”衛繁邊答邊接過玉蝶酥,順勢放進嘴裏咬了一小口,這玉蝶酥面皮不知疊過多少層,層層薄如蟬衣,酥香薄脆,入口即化,宮中的食方果然不同凡響。綠萼後脖頸一層一層的薄汗,濕透裏衣,心裏直叫苦:唉約,小娘子你怎麽當着太後、皇後跟長公主的面就這麽吃了起來。

姜太後怔愣間還嗅到了衛繁身上甜絲絲的酒香,笑問:“在彩棚裏頭吃了蜜酒?”

衛繁咽下酥,搖搖頭:“不曾飲酒,吃了好些酒漬櫻桃。”

姬明笙又問:“阿祀扮作乞索兒捉弄你,你怎不跟他生氣?”

衛繁老實道:“嗯……那時還不認識呢,萍水陌路,犯不着生氣,後來相識了……”衛繁越說聲越小,後來她誤以為樓淮祀的爹娘是個偏心眼,為他抱不平,等知道他是樓将軍之子,知道樓長危教子嚴酷,心有憐惜,顧不上生氣。“樓哥哥也有致歉,不過些須小事,就不生氣了。”

姜太後大為滿意,雖然孩子氣一團,卻不是個小氣計較的:“阿祀就是鬧一些,卻是個實心眼的。”

姬明笙哭笑不得:“娘親這話說得,我這個當娘的都汗顏,阿祀要是實心眼,旁人就是沒心眼。”她拿手帕拂去衛繁唇邊沾的一邊酥屑,道,“改日帶你騎馬去,再給你看看我養的鷹。”

衛繁很想去,卻怕自己拖後腿,道:“長公主,我不會騎快馬。”

“無妨,你我同騎。”姬明笙一挑眉,“你那個樓哥哥,沒用的緊,馬術還不如我呢。”

衛繁喜上眉梢,眼眸晶亮,還央道:“長公主順便再指點指點我騎術,我也想策馬揚鞭。”

姬明笙拉過她的手,捏了捏,笑道:“指點就罷了,你于騎術并無天賦,日夜苦練也就堪堪可用。”

衛繁觑着姬明笙的手,玉指修長卻有薄繭,隐含力道,渾不似尋常貴女之手。長公主真是奇女子啊,會舞劍,會騎馬,還會馬球,比尋常男兒郎都要強出百倍,她又是佩服又是敬仰:“長公主打馬球時我能去看上一看嗎?”

姬明笙道:“自然可以,球場中雖塵土飛揚,場外也搭高臺彩棚,不用怕日曬風吹。”

王皇後在旁看衛繁兩只眼睛都落自己小姑子身上,心嘆:外甥再不來,你看中的小娘子可要被你娘給拐跑了。

姜太後見兒媳走神,還道她挂心驅傩的事,道:“你和皇帝都有正事,稍晚要與滿朝百官家小一一道觀禮,晚間皇帝要宴群臣,你也要宴請命婦,諸事纏事,忙去罷,不用陪我這老婆子。”

王皇後笑道:“太後還自稱老婆子?先才衛家小娘子道你我如同姊妹呢,太後要是見老,豈不是我亦同老。”

“不許貧嘴,快陪皇帝忙去。”姜太後趕人。

王皇後趁勢告退,衛繁并一衆宮女內侍忙屈膝相送。

樓淮祀正在殿外打轉呢,同他一處的還有皇三子姬冶,一見王皇後出來,樓淮祀急不可耐地迎了上去,哀聲道:“舅母~”

姬冶見表弟這般裝腔作勢,拖着嗓子小女兒狀,連哼了好幾聲。

王皇後笑起來,道:“你放心,你外祖母與你娘親都很喜歡衛家小娘子,這事,八九不離十。”

樓淮祀展顏,又讨好問道:“那舅母喜歡嗎?”

王皇後道:“我也喜歡。”

姬冶輕嗤:“你想娶婦,我娘喜不喜歡有什麽相幹?巧言令色之徒。”

王皇後不理他們表兄弟鬥嘴,道:“你們自去頑,不許闖禍鬧事。”

樓淮祀挂念衛繁,揖禮送走王皇後,轉身就往裏面跑,走幾步詫異地瞪着姬冶:“表兄,你怎還在這?你堂堂皇子,不知身擔皇室之責與萬民同樂共慶豐年?”

姬冶負着手道:“我上有兄長無需操心這些,我要去見見姑母,你占着我阿爹,我也要占着你阿娘,有來有回,才算公平。 ”

樓淮祀嘆氣:“表兄再過幾年就加冠了,還與我作小兒之争。”他神思一動,計上心來,“你要占着我娘,自占去,她是你姑母也不是旁人,疼你也是應當的。”

姜太後聽內侍來報,笑着道:“快叫他們進來,外頭冷。”戲谑地看一眼衛繁,這小丫頭全副心神被女兒勾了去,再看她眼法清澈懵懂,怕還不知自己外孫的心思呢。

樓淮祀是整個傻了眼,他苦心挂着的小丫頭膩在他親娘身邊,撲閃着兩只眼,唇邊挂着淺笑,見到他與姬冶進來,互一見禮,又一門心思與他娘說話去。自己這是被她忘到了後腦勺了?

姬明笙還笑與衛繁道:“過了年我遣人接你去泡溫湯,我那處溫湯在山中,一溫一燙,溫的可養人,燙的能熟雞蛋。”瞟一眼兒子。“旁人便不帶罷。”

“嗯,我等長公主接了我去。”衛繁重重點頭。

樓淮祀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中,上不去下不來,拿針一紮,能放出一缸黑血。

作者有話要說:小樓沒想到吧,你娘才是你的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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