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小娘子……”綠萼快要哭出聲來,眼淚挂在眼角搖搖欲墜。衛繁和樓淮祀跑得快, 她追又追不上, 皇宮內朝, 喊又不敢喊,心急欲焚。
跟她一道的內侍卻是不急不緩:“唉喲,你這小丫環慌什麽, 這是內宮,你家小娘子丢不了!”
綠萼哽咽道:“萬一我家小娘子沖撞了貴人如何是好?”
內侍笑道:“衛小娘子在太後、皇後那都有了名號, 哪會有不長眼為難她, 再說, 還有小郎君在呢,快收起淚。”
綠萼的頓時掉淚:“可可……他們孤男寡女一道……”
內侍掩着袖笑:“還以為你機靈, 原來是個傻的, 你家小娘子再過些時候都要姓樓了, 孤男寡女又何妨。”
綠萼結巴道:“我家大娘子還沒婚配呢。”
內侍揚着下巴:“這打什麽緊,這全天下規矩最嚴的地方, 便是這皇城,可這天下的規矩在皇家面前又通通都不算規矩。”
“內侍的話怎前後不通?”綠萼暈頭轉向嘀咕。
內侍笑:“是不通,不通就對了。”眼見綠萼又急起來, “慌慌忙忙的, 有失體統。”
衛繁任由樓淮祀拉着自己跑,手腕上一圈溫熱,在這寒冬年尾,令人心安, 是草木破開冰霜的暖意。羞澀低眸間,又見他黯色錦袍飛翻出彤色裏襯,像燃着的一把火,不熾熱,卻明晃晃地映入心尖。
剎那,衛繁覺得周遭,春暖花正開。
樓淮祀慢慢停下腳步,扭頭去看,見她唇角含笑,殊無半點的怒意,不由也跟着傻笑。他本就是肆無忌憚之人,幹脆握住衛繁的手,牢牢握在手心。
衛繁雙目游移,掙了一下,沒掙開,也就聽之由之,反正她也舍不得掙開去,牽了就牽了了 。
“等得驅傩時,我們也混進去驅疫鬼,如何?”樓淮祀揚了揚面具,在自己臉上比劃一下,又移開。他秀美的容顏被古怪的面具一襯,越顯造化神奇。
衛繁點頭,瞄一眼樓淮祀的面具,忽好奇問道:“樓哥哥,傩公的面具為什麽是紅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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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淮祀戲谑一笑:“傩公害羞。”
“那是為何?”衛繁追問。
樓淮祀輕輕将面具罩在臉上,傾身道:“因為傩婆要嫁他為妻,他心中悅之,卻又莫名羞澀,紅了臉面。”
衛繁的臉莫名跟着紅起來:“我不信,這定是你編的。”
“怎是我編的,不信你去查典故?”樓淮祀笑着道,“昔時天下,發了洪水,田廬屋舍城郭一概淹沒,只有傩公傩婆兄妹僥幸得活,眼看這四海之內再無人煙,傩婆便對傩公說要結為夫妻,繁衍子孫……”
衛繁拍手:“還說不是編的,兄妹怎麽成婚?”
“那是上古之時。”樓淮祀忙道,轉而又笑,“不過,衛妹妹說得也對,兄妹怎能成婚。 ”
衛繁連連點頭。
誰知樓淮祀卻又緊跟着道:“不是兄妹的傩公傩婆便能成婚。”
衛繁皺眉想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他在打趣自己,不等她害羞着惱,樓淮祀已經拔腿跑了,惹得衛繁一個怔愣就追了過去,只她自己也不清楚追上去是尋他算賬還是辯出個是非對錯。
他二人笑笑鬧鬧直鬧到碧徽殿前,衛繁氣息微喘,兩頰緋紅,鼻尖冒出微微細汗,偷偷瞪了眼樓淮祀。樓淮祀低笑,手一癢,又刮了一記衛繁的鼻子,沾得點點香汗在指尖。
衛繁緋紅的臉更是透紅如霞。
國夫人自衛繁被帶走後,安撫了忐忑的孫子孫女兒,兩邊福王府與謝家都心生好奇,不知衛家幾時搭上了長公主。
只衛詢老神在在,撫着須飲着酒吃着糕點,他要多墊墊肚,晚上宮宴,不好敞開肚皮盡吃,先祭好五髒廟再議餘的事。又等得一些時候,衛繁還是沒回,倒是長公主身邊的茜紅又來了一趟,國夫人聽聞要多留孫女兒在萬福宮,與丈夫衛詢互遞了一個眼色,老夫妻兩眼都有了笑意。
“繁繁是個有福氣的。”國夫人與許氏意有所指道。
許氏還沒轉過彎來,笑着應和婆母:“老夫人多有寵愛,可不就是福氣。”
還是于氏機敏些,肚裏又翻騰出了酸意:可不是有福氣,這分明是長公主相中了衛繁。樓家什麽人家,如日中天,天子近臣,家中又無糟心事,這樣的親事,打着燈籠都找不到。衛絮意許給福王府,衛繁将定樓家,都是嫡女,她的阿紫可怎生好?
小輩裏頭衛絮年長,她又聰慧,一聽國夫人與許氏的話便明白過來,她非但不喜,反而擔憂。自己這個堂妹沒有半點的心眼,樓家小郎君她不熟識,卻是略知一二,性子張揚不說,還生得滿身心眼。他要是欺瞞衛繁,衛繁豈有半點招架之力?
衛素衛紫哪懂這些。衛素就怕自己姐姐不小心得罪長公主惹來大禍,衛紫只顧着煩惱二姐姐不在,少了一個可以說閑話的,她話多,與衛素一向說不上來,衛絮更是話不投機,只能悶悶不樂地等着衛繁回來。
衛家上下直等得太常寺勒令舞姬退下,齊奏禮樂,衛繁才帶着綠萼與戴着面具的樓淮祀回到彩棚中。
國夫人再見樓淮祀頓添親近,笑打了一下他:“該打。”
樓淮祀取下面具,揖了一禮,笑着道:“晚輩來履約,老夫人也責罰于我?”
國夫人笑道:“你只說你該不該打?”
樓淮祀輕咳一聲,一本正經道:“認打也認罰,只求罰得少些,打得輕些。”
國夫人橫他一眼:“我怕打了你,你娘要尋我的不是。”
樓淮祀嘆道:“哪裏,我娘只會陪着老夫人一道打我罰我。”
國夫人失笑,搖了搖頭,由着樓淮祀毫不見生地與孫兒湊一處叽叽咕咕說話,時不時還偷偷瞄幾眼自己的孫女兒,一看就沒安好心,孫女兒抱着面具,眉眼含羞,也似藏着事。再看看二人手裏傩公傩婆的面具,暗暗嘆口氣。唉!白養這丫頭,心思兒都讓人拐偏遠了。
再等得帝後雙雙現身殿前,諸人齊齊福禮,禮畢,太常卿上前主禮,只見鼓樂喧鳴,數百童男童女穿着朱衣素襦列陣當中,一邊裝方相神的四人威武強壯,執戈立盾,另一邊朱衣人塗着嘴拿着麻鞭,揚鞭擊空,鞭哨聲聲振耳。又有二人扮作傩公傩婆舞進場中,指領着方相驅趕疫鬼,一衆扮鬼的童子頓時水洩一般動了起來,一個一個作怆惶狀鳥獸散去。
一時之間,碧徽殿前熱鬧非凡,青年郎君哪裏還能老實坐在彩棚之中,紛紛起身拍手觀禮,衛放和樓淮祀蠢蠢欲動,二人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禀過國夫人,帶着衛繁幾個姐妹就要溜走。國夫人不忘正事,笑道:“你們與福王世子一道去。”
樓淮祀一挑長眉,他是聰明勁沒處使的,又有心讨好國夫人,很是殷勤地去一邊的彩棚裏拖了福王世子姬涼出來,姬涼生得白淨,有些腼腆,被樓淮祀拉過來整個手足無措,卻是幾人裏最斯文秀氣的。
國夫人越看越覺姬涼與衛絮般配,慈愛地笑道:“你們自去玩,避了人多處,免得挨了擠。”
樓淮祀包攬:“老夫人只管放心交與我。”不就是牽線搭橋嗎,既他做了月老,百世有仇也給他們拴一塊去。
國夫人笑,一老一少,頗有些心照不宣。
可惜事不遂人願,滿懷信心的樓淮祀出師未捷,一肚子主意胎死腹中。他們一行少男少女正要走,謝令儀領着崔和貞來尋衛絮說話,衛絮無奈,只能屈膝致歉,随自家表姐去了另一處。
國夫人惱得堪堪護着臉上的笑,與樓淮祀等人道:“既然絮兒被她表姐拉了去,你們先自玩去罷。”
樓淮祀湊她耳邊道:“不差一時,年後還有燈節呢,一城燈火更合游玩。”
國夫人複笑:“就你機靈。”
樓淮祀哄好國夫人将重将傩公面具戴好,又給衛繁使了個眼色,衛繁噘噘嘴,也将面具戴上,卻離得樓淮祀遠遠的,寸步不離跟在兄長身邊。
衛放這個愣頭青,還在那跺腳:“早知我也尋些面具來。”
姬涼輕咳一聲,打發侍從從自家那取了好些個面具,一人分了一個,分到衛紫這,衛紫看面具猙獰,青面獠牙的,嫌醜,将手一背,道:“我不要它,又醜又吓人。”
姬涼呆了呆,他拿來的面具全是鬼怪邪疫,皆奇形怪狀,沒一個是好看的。只自己手中的白面鬼看着清秀一些,便道:“那我這個給你可好?”
衛紫探過頭看了半晌,還是嫌醜,無奈實在挑不出比這個更能入目的,不甘不願道:“罷了,雖也吓人,比別的強些,只好将就了。”她嫌歸嫌,接過面具又覺有趣,興沖沖地要倚蘭幫自己戴好。
姬涼眼看着她白生生的俏臉掩在面具後面,竟生出絲絲繞繞的失望,這白慘慘的白面鬼後頭,藏了一個俏麗靈動的小娘子,而他,卻不能再一睹芳容。
衛紫可不管這些,一蹦一跳地追上衛繁,要姐姐看自己扮鬼的模樣,樓淮祀借機繞到了衛繁身邊,笑道:“你既是鬼,豈不是要被我們逐出去。”
衛紫氣道:“怎便是我們了,我和我二姐姐才是我們呢。”
樓淮祀道:“可我們一個是傩公一個是傩婆,怎不是我們?”他自己堵了衛紫不說,還問衛繁,“小傩婆,你說呢?”
衛放一手拉着衛攸,一手護着衛素,急忙打圓場:“都是我們都是我們。”
他們鬧成一團,姬涼一人墜後些,更加失望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差點要鴿,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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