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姬明笙氣得把樓淮祀狠狠訓了一頓。

樓淮祀滿腔雀躍被焦熄了大半,灰頭土臉地跪在地挨罵。

姬明笙是越罵越生氣, 也是他們疏于管教, 才養就樓淮祀這種為所欲為的脾性, 自小到大,凡是他所求的,皆唾手可得, 全然不去深思他人願或不願,再皆身邊人的縱容。更是不知收斂。

“你可有設身處地為衛家想過, 那是你岳家, 你将他們置于何地?你可細想過你衛家小娘子的臉面?終身大事, 不可将就,大凡你重她敬她, 想她所想, 思她所思, 便不會這般自作主張。”姬明笙極為失望,往常她自思兒子胡鬧歸胡鬧, 分寸還是有一二的,也就行止無端了些,并未曾在外頭淩弱欺善。原來也不過是個眼中只有自己不見他人的涼薄之人。

樓淮祀漲紅了臉, 張了張嘴, 幾次想反駁,卻又無話可說,只好老實跪坐在那。思緒沉浮之間竟也有些茫然,自己确實不妥, 可要他就此和衛繁分離三四年,他又萬萬不肯。

姬明笙冷聲道:“一朝子離落地,早晚枝芽另發。阿祀,今日起阿娘便當你已離枝,我不責你,也不打你,你自己好好反思反思。将後如何行事?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何人賴你而生,何人付你肝腸?你生于世間,有名有姓,有血有肉,所求為何,所當為何?”

樓淮祀仍舊跪在那不語。

姬明笙也不理會,拉了丈夫,趕走了大兒子,摒走了小厮婢女,獨留樓淮祀一人在偏廳之中。

地衣織就繁紋,鶴爐吐煙,十二疊屏繡着青綠山水,飛瀑奔流間隐見文士對飲。樓淮祀跪得有點累了,幹脆席地而坐,對着屏風上的高山流水發着呆。不知不覺,外面金烏西墜,光亮漸隐,桌椅幾臺一一模糊不可分辨。

樓長危推開門,手裏拿了一壺酒,與他一道摸黑坐在一處。

“阿爹。”樓淮祀出聲道。

樓長危将酒壺遞給他,道:“這是烈酒,入口如刀。”

樓淮祀接過嘗了一口,默默地塞回給了樓長危,然後道:“阿爹,你的二子大許天性就不好。我思來想去,還是想帶繁繁走。要是再選,我還是會求了舅舅幫我完婚。”

樓長危輕嘆一口氣,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一記。

“阿爹是個正直之人,得知自己的兒子天性不善是不是很是失望?”樓淮祀難得有些苦惱,他自視頗高,多年來一向自滿,如今一反思,倒似好皮囊股的爛草一堆。世間事,不怕做錯,就怕不肯回頭,樓淮祀發了半天呆,發現自己就是那個死不悔改之人。

“為何知錯不改?”樓長危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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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違心。”樓淮祀往後一倒,沮喪道,“違我本意,寝不安,食無味。”

樓長危道:“阿祀,世上違心之事不計其數,便是你外祖父,你二舅舅,坐擁萬裏江山,也有無奈之時。”

樓淮祀伏在地上:“可是,我不快樂,為人無趣,我天生不願委屈自己,若是哪天我早死,我便殺了繁繁與我同棺而眠。阿爹,我不是好人,我願為你和阿娘死,願為舅舅外祖父死,也願為阿兄和阿冶死,這都是我之所願。”

“阿爹,我心許繁繁,她活我便活,我活她便活,生要一塊生,死也要一塊死。阿爹,我不許自己獨活,也不許繁繁獨活。”樓淮祀掩住雙目,他是卑劣且惡毒之人,他生得有多好,心便有多毒。

“若是衛小娘子不願,你待如何?”樓長危問道。

“我不管。”樓淮祀如畫的臉上滿是郁色,“她不願,我就殺了她。”

樓長危在暗中定定看着兒子,輕撫了一下他的背:“阿祀,你自問你可下得手?”

樓淮祀想了想,大笑出聲,拿指尖拭去眼角笑出一點淚,近乎絕望道:“阿爹,我真下得手。”

樓長危起身,居高臨下的俯視着隐在濃夜中樓淮祀,道:“那好,你只管随心活着,哪日你不知自控,阿爹幫你。我與你阿娘帶你來人世,便由我親手送你回黃泉,你放心,阿爹定會在你犯錯之時先行下手。”

樓淮祀抽了抽鼻子,有些心安,又委屈:“我是你親子,你說殺就殺,也不帶遲疑的。”

樓長危痛心道:“阿祀,殺子殺心,你當你爹無知無覺?”

樓淮祀垂頭,忽然又惶恐起來:“阿爹,繁繁會不會嫌我,她又天真又善良,不像我,心裏繞着的都不是好念頭。”

樓長危道:“你既要成婚,明日便随你娘好生求求衛家許女,不可使計也不許使壞招,剖析利害,誠心以求。”

樓淮祀飛快轉了幾個念頭,想着衛詢與國夫人的心性,他丈人與岳母的脾氣……

樓長危推開門,院中有一抹清輝,他回頭看着兒子變幻的面色。他這個兒子聰明太過,一遇事便要走捷徑,不肯老實應對,卻不知大道之通達。

“阿祀,你是我子,我活一日便會看顧你一日。”不叫你犯下惡罪 ,無可脫身。

樓淮祀步出偏廳,立在院中,明月皎潔,他是喜它滋潤還是惡其光明。姬明笙長長的裙擺鋪開一地霜華,看着月色下的愛子,眉眼溫潤,豔色奪目,他得上天溺愛,亦得溺愛之惡果。皇家與樓家血脈裏的那點惡,他半點都沒落下來,平素不顯,一遇要緊之事,便會本性畢露。

姬景元衆多外孫子裏獨愛樓淮祀,一來這個外孫子生得俊美異常,二來嘴乖憊猾,三來脾性肖他。姬景元從來都是唯我之人,又是帝皇,手握權柄、生殺予奪,幾時會顧及他人心願?外孫脾性如他,姬景元心喜之下,從來都是縱容不見他拘束的。

偶爾姬明笙抱怨一二句,姬景元還要瞪眼,扔下一句:“我的外孫大可随心所欲。”

前有姬景元縱容,後又有姬央護着,樓淮祀從小到大幾無不可求之事。

姬明笙與樓長危提心吊膽,生怕兒子長成纨绔膏梁,冷眼旁觀,又覺兒子很有幾分赤誠,待人好時那真是甘付生死,他與姬冶兄弟情深,聽得一字半句就敢放血割命,過後又視之理所當然,不居半寸功。

姬明笙苦笑,那時他與夫君私下亦覺驕傲,大意之間渾忘了,尋常人如何做得非常事,陰陽從來相伴,他們為人父母,竟不曾細思他性子中的不足之處。

“ 長憂而不敢忘啊。”姬明笙一聲輕嘆。

隔日,樓淮祀有些神思不屬地随着姬明笙與樓長危去了衛府。

衛筝正歪坐在軟榻上搖頭晃腦地唱着曲,逗着鳥雀,時不時呷口香茶,惬意非常。乍聽長公主與樓将軍來訪,吓得差點從榻上滾下來 ,連忙又是整衣,又是抿發,又是正冠。

他純粹是吓得,上次見樓長危一面,魂都飛了半天。他親家那倆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血,那長刀不知割了多少腦袋,殺過的人比他吃過的雞還多,怎不叫他心驚膽戰。

抖了半天,又竊喜:還好還好,女婿不像親家,一天到晚臉上帶笑,別提多招人喜歡啊。

許氏買了一堆仆役丢給自己的奶娘□□,奶娘愁得頭發都白了一大半,朽木不可雕啊,自家娘子買回來這二十幾個下人,老的歪的粗的,喲,還有一個打眼辨不清男女的,這讓她如何□□?

許氏看了幾眼後,自己都嫌棄,為了女兒還是忍了,好歹個個身康體健,氣力十足,別說打水挑擔的,合力連大蟲都能打死。就是心裏有點發虛……等得管事來禀長公主與樓将軍投帖拜訪,更加坐立不安了,揪着手帕想:長公主這般神通廣大?莫非已知曉我要塞一堆歪臉婆子伺侯阿祀。

他夫妻二人各自惴惴不安,衛詢與國夫人聽聞姬明笙與樓長危夫妻雙雙上門,這般鄭重其事,定有緣故。

姬明笙盛妝而來,歉疚道:“老國公,老夫人,阿祀無狀,辦下糟心事,我與将軍是帶他來賠罪的。”

衛詢和國夫人齊齊皺眉,看向乖巧跪在那的樓淮祀,眼底滿是疑惑戒備。

衛筝心疼女婿,琢磨着女婿剛解禁 ,能做什麽無狀的事,樓長危又是個不分青紅皂白罵兒子的,笑眯眯道:“自家人。自家人~,何談賠罪啊。”

許氏夫唱婦随,也笑道:“是啊是啊,這旨意一下,阿祀便是我夫婦的半子,他縱錯了,也犯不着一這般下跪的,不如起來說話。”再看幾眼樓淮祀,女婿這相貌這身條,另說禹京挑不出一個來,全天下都翻揀不出幾個。唉,就是看着有些憔悴,好似瘦了。

姬明笙與樓長危見衛筝夫婦對兒子這般好,越發覺得對不起衛家。

國夫人看樓淮祀一改往日嬉皮笑臉的模樣,就知事不小,她也不叫起,怕自己氣着,笑問:“阿祀,這是做了什麽?”

樓淮祀挨頭一刀縮頭一刀,倒不再慌張,長揖一禮道:“老國公,老夫人,衛侯、衛夫人,阿祀放肆,求了聖上為我和繁繁完婚。”

衛筝臉上的笑頓僵在臉上,衛詢與國夫人更是臉色大變。許氏驚得不知該說什麽,結巴道:“這這……這……我這賀你任官的禮都還備……”怎就怎就談到成婚了。定親歸定親,可這定親到成婚還有好幾百步呢,納采納吉下聘,婚期要請,他們嫁妝也要辦啊,早早備下的不算,頭面首飾衣裳被褥總要時興的。

“婚後,我想帶繁繁赴任。”樓淮祀禀着下刀要快,已捅出一個血窟窿了,再捅一個,疼得還短些,“求老國公、老夫人,岳丈岳母成全。”

許氏和衛筝快要暈了,夫婦二人勉強礙于姬明笙與樓長危,勉強一笑:“阿祀,這這完婚好似急了些,一月二月的怕是辦不成。”

衛詢黑着臉一掌擊在桌案上,怒道:“什麽求成全,你既請了上意,我衛家敢說半個不字 ?我衛家敢不許婚?你樓淮祀皇家的外孫子,尊貴非凡,我衛家算得什麽?江北賣柴賣米的,商賈為賤,豈敢不從啊?”

樓淮祀聽衛詢氣得掀衛家老祖宗的老家底,知他惱怒非常,收性斂氣正要低聲道錯,他老丈人衛筝坐那翻了茶碗,疑惑:“爹,咱們家祖上不是開銀鋪的?怎又成賣柴米的?”

許氏也有點發愣,低聲:“老祖宗不是賣布的?”

衛詢瞪着不肖子和不賢媳,臉上真是青綠交織。一肚子的話堵在嗓子眼裏,吐都吐不出來。

樓淮祀将頭一低,岳丈岳母威武,他以為一定好好孝順二老。

姬明笙一個愣神連忙出聲,老國公別給氣出毛病來:“老國公,錯便是錯,打也好罵也好,我樓家無不可應。”

衛詢陰陽怪氣道:“這可不敢,京中遍地權貴,我衛家小小一侯,可不敢責打栖州的太守。”

國夫人不願過多置氣 ,樓淮祀既求了今上,如何更改?只是,她笑道:“也罷,成婚也無不可,只是,阿祀啊,你去栖州帶上繁繁,似不妥當,不如深思一二再做定奪。人活在世,從少到老,從生到死,雜瑣諸事有如下棋,這一着棋錯,滿盤皆輸。”

樓淮祀不好強辯,又道:“求老夫人成全。”

“求成全是假的。”國夫人長嘆一口氣,“你們一完婚,繁繁就是樓家的人,是你樓淮祀的妻子,嫁雞随雞,嫁狗随狗,衛家哪有置喙的餘地啊?”

樓長危坐那不動如山,道:“老夫人只管發話,樓淮祀這個兔崽子任性妄為,打死也無妨。”

衛詢直哼哼:“樓将軍直爽之人,也說得這虛以委蛇之語,他最遲兩月便要赴,打個半死如何交待?”

樓長危長目冰涼,鋒利得以割斷喉管:“我有良醫良藥,便是半殘,也能一路護他去栖州。”

衛筝軟綿綿的腳剛硬朗回來,大驚失色,不顧儀容,跳将起來急道:“這可使不得,阿祀雖是你兒子,也是的女婿,還是我女兒的夫君,他半殘了,你還有個大兒子,我女兒可如何是好?”

樓長危啞口無言,衛筝說得……還真是半點不錯,只得無奈道:“那依衛兄之見?”

衛筝沒頭的蒼蠅一個,有個屁的意見 ,就這麽痛快嫁女吧,他也不肯,衛繁可是他的心頭肉,更遑論還要跟着去栖州;打罵樓淮祀吧,他也覺得心疼,好歹是自己的女婿,女婿是半子,半子半子,樓家這兒子一半是自家的,哪能由得樓長危喊打喊殺的。

他嗫呶半天,左右為難,垂頭喪氣地坐回椅中,很是心酸:這岳丈也挺難做的。

樓長危便又誠心誠意與衛詢道:“老國公,你我倆家的婚事,樓某無有半點不滿,縱是沒有上皇賜婚,樓家必來求娶。婚姻結的兩姓之好,既生橫刺,剜肉當拔。子不教,父之過,樓淮祀不管不顧,胡鬧妄為 ,此事絕不可輕饒。”

衛詢知他言出必行,摁下怒火,饒有興致問道:“大将軍的不可輕饒,除卻将人打得半死,可另有他法?”

樓淮祀跪那大氣也不敢出,他爹在軍中以心狠手辣聞名,有的是懲治人的手法,大理寺刑獄都曾讨教過手法,真要……

“大将軍好生威風,不知是要阿祀的手,還是要阿祀的腿,你們樓家做事莫非不是打就殺?”一個清朗的聲音慢悠悠地廳外響起。

姬明笙與樓長危一怔,不由自主一道擡頭。

俞子離素白錦袍,髻插一支玉釵,俊顏上略有譏诮,一邊衛放鬼鬼祟祟地探了下頭,祖父、祖母、長公主、樓将軍一個比一個可怕,中間樓淮祀可憐巴巴地跪在那,一看就是大限将至的模樣……衛放打個哆嗦,腳底一抹油,連忙給妹妹送信去。

“師弟。”樓長危面對着俞子離,心生無力。

姬明笙皺眉,先行訓道:“阿離,你幾歲的人了也學得離家出走?可知我跟你師兄的牽挂?”

俞子離歉然一揖:“嫂嫂原諒,子離心中有不解之結,沖動之下不辭而別,勞嫂嫂懸心挂念。”

姬明笙神色微變,轉頭看了眼憂喜難料的丈夫,眼前場合不對,千言萬語都無從說起。

俞子離又朝衛詢與國夫人一揖禮:“見過老國公老夫人,本是樓衛兩家家事,晚輩一介外人,冒昧了。”

衛詢知他的底細,摸摸胡子,似笑非笑瞅了一眼樓長危,道:“家事确實是家事,你說自己是外人倒也不見得。 ”

俞子離輕輕一笑,道:“老國公所言甚是,師侄晚輩還是認的。”他略有戲谑,笑與樓長危道,“師兄嫌子不好,不如過繼給我算了 ,我孤身一人,好歹也有一個送終人。”

“孤身一人?”樓長危臉黑得如同鍋底,“哪個讓你在外晃蕩,哪個又讓你孤身的?不思娶親生子還敢嬉笑胡言。”

樓淮祀輕輕拉了拉俞子離的衣角,被俞子離瞪一眼,悻悻收回手。他爹的那臉已經黑得不能看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跟看死人差不多。他爹定是以為俞子離是自己搬來的救兵,又嫌他行事不正,專揀偏門歪道。他快要冤死了,他師叔一向藏得跟只縮頭烏龜似得,竟現身前來,奇也怪哉。

俞子離并不理會樓長危的黑臉,反笑與衛詢道:“老國公既說我不算外人,我自也說得上幾句話?”

衛詢點頭:“自然,老夫就算不給你師兄臉面,你爹的臉面還是要給的。”

俞子離又是展顏一笑,道:“老國公為長,我師兄為少,老國公哪用給他臉面。”

衛詢哈哈一笑,他現在看樓家人就來氣,樂得俞子離搶白人,不過嘛……“你這師叔所為何來?”

俞子離退一步,斂袖一揖,道:“俞子離托大,願随師侄夫婦一道前往栖州 ,我師侄的死活我不敢擔保,侄媳的安危只管算在我俞子離身上。我師侄縱有個意外不幸,侄媳定能無恙,我送她回京另覓佳婿便是。”

樓淮祀張大嘴,偷瞟一眼樓長危的臉色,悲怆一嘆:他爹決計不肯放過他,他師叔,俞家的獨根苗,傷了磕了,都是大事。更別說一道去栖州,要是出一丁點的岔錯,他爹怕是要割下他的腦袋祭在他師祖墳前。

樓長危真是花了十二分的力氣壓着怒火,只想把俞子離和樓淮祀一手一個全拎回将軍府關進祠堂裏。

衛詢聽了俞子離的話,卻是撫掌一嘆:“俞先生此話當真?你是我孫子的老師,我這孫女也跟你認了幾篇文章,勉強也算你半個女學生,你可不要言出無信。”

“半點不假。”俞子離立誓道,“我俞子離別的沒有,信譽還是有幾斤的,言出則必行。”

衛詢笑起來:“俞先生謙虛了。”俞丘聲不知留了多少財、物、人給兒子,雖是一介白衣,卻是什麽不缺,要是有心求個官做,不管是今上還是上皇都無有不願的。這樣的人,也敢說自己“別的沒有”。

俞子離溜了一眼樓淮祀:“阿祀嘛,性不好又獨斷。完婚與栖州行,都是他自作主張,還不知繁繁是何心意呢,我那女學生若是無意去,我願用我爹的名聲求聖上收回成命。樓衛兩家婚事作罷,若是繁繁願意,老國公,我們再來細談栖州行,如何?”

衛詢撫着須,琢磨着他打的算盤,道:“俞先生倒似偏着我們衛家。”

“師徒如父子,比什麽外三路的師侄還是要親近些。”俞子離埋汰道。

外三路師侄樓淮祀歪了歪嘴角,他自诩聰明,些時也有些摸不着頭腦。

國夫人在旁道:“這是繁兒的終身大事,确實該知會她。”

俞子離趕人道:“怎麽,你不敢見衛繁?”

樓淮祀心下一喜,份外乖覺,眼巴巴地看着衛詢與國夫人。國夫人被他看得火氣都消了一截,想想自己可憐的孫女兒,又繃緊嘴角:“去吧,有言在先,繁兒若是不願,我衛家拼着家敗也要斷了這門親事。”

樓淮祀雖知他們私下有事商談,仍是喜出望外,這些七雜八摻的瑣事,不必過多理會,總是自己親近的人,不會害了自己,他放心地很。起身斯斯文文地揖禮告退,一出門長長出了一口氣,沒走幾步就被守在那的衛放攬了脖子拉了過去。

“衛兄,消氣消氣,你再不松手,我可交待在這了。”衛放沒輕沒重的,樓淮祀快要喘不上氣來。

衛放生怕自勒死了妹夫,慌忙放手,又生氣瞪他:“樓……樓個屁兄,我來問你,你緣何想娶我妹子?”

樓淮祀摸摸脖子,道:“我看着繁繁就想笑,看着她心中就喜歡,想着便歡喜不已,你說我,我為何不想求娶?”

衛放聽得臉都酸皺成一團,懷疑道 :“你別蒙我的,哪有人一想到別人就歡喜得想笑,又不是銀子?縱是銀子也沒甚好想的。”

樓淮祀笑起來,想起衛繁圓臉上的梨渦,道:“那,衛兄有段時日喜好鬥雞,走在路上忽見一戶人家後院養得威武雄雞,雞冠似血,毛披霞彩,嘴如鷹喙,爪似利鈎,你可想帶了回去養在身邊,主人家不許,可會心心念念?思之而笑?”

衛放道:“再難得也不過是只鬥雞,念念不忘幸許也有,思之而笑?我又不是呆子,還能想只扁毛畜牲發笑?”

我看你差呆子不遠?樓淮祀腹诽一句,又道:“你與我相交甚篤,竟不願将妹子許給我? ”

衛放說不過他,道:“你哪值得我妹子托付終身。”

“我出身尚可,相貌堂堂 ,文武略通,不畜怒婢不養外室不納小妾,家中亦有恒産,如今還有官身,如何不能托付終身?”

衛放本來死絞着眉,聽了他的話,拿手指掏了掏耳朵:“你不納妾?”

樓淮祀點頭:“自然不納,等我娶了繁繁,二個相處尚嫌不夠,納個妾來自讨沒趣?”

衛放難得神色凝重,衛筝與許氏感情極好,亦有一房妾室,叔父衛笠,那真是牆內花香牆外莺啼,別提多熱鬧,他嬸娘與那些妾天天鬥日日鬧,如今不鬧上一鬧都骨頭縫裏養。衛繁要是走黴運許了這樣的人家,過得有何意趣。

“那……”衛放壓低聲湊過去,“要是我妹子無子呢?”

“你多生幾個過繼于我?”樓淮祀立馬接口,“要不我多給你幾個美妾?”

衛放氣得跳腳:“我不過一問,哪個要美妾,再說,繁繁好着呢。”

樓淮祀笑:“衛兄,你放心,我此生此世,身邊只會有繁繁一人,疾苦悲喜,永不離棄。”

“口說無憑,到時你翻了臉,我找哪個算賬?”衛放招來小厮奉上筆墨,“先立個字據來。”

樓淮祀依言立下字據,想着從今後,二人是姊夫郎舅,一家人。他這舅兄有點呆傻好騙,便提醒道:“私下所立的字據,又無見證又不曾在官府備案,防的君子防不得小人。他們本就言而無信之徒,翻臉與翻書并無不同,哪裏會顧忌一張字據?”

“那當如何?”衛放反問。

“自是捏他的短處,拿他身家,斷他後路。”樓淮祀理所當然道。

衛放狠咽一口唾沫,連看了樓淮祀好幾。他新出爐的妹夫還是秀美無雙的眉眼,就是添了點毒藥,吓得他心肝都抖了抖。一把搶過樓淮祀立下的字據,虛張聲勢道:“管你小人君子,你要是違諾,我找你敲斷你的腿。”疾走幾步,又過來扯着樓淮祀往左邊園子裏走,等得靠近月亮門,沮喪地悶聲道,“阿祀,你要記得待繁繁好。”

樓淮祀正要答話,衛放已轉過身無精打采地走了。他既為兄又為友,再多擔憂叮囑,訴之口端,也不過一句最平常的叮咛。

樓淮祀靜立片刻,越過月亮門,衛侯府這處園景九曲橋連着水榭,池中養着睡蓮,非是時節,只空生漣漪的碧水,水中也不見那幾尾紅魚,只有一只巴掌大的烏龜爬在埋于水中的蓮缸壁沿上,伸着長頸,睜着小眼,舒适地曬着暖陽。

衛繁只身一人坐在水榭中,面前攏着一盆火,她只松松挽着兩髻,簪了一朵嫩黃的春花,春水似的襦裳,鵝黃長裙,杏色披帛缬染着幾樣春色。她好似從枝頭被人摘下,青嫩鮮靈,只想合起手,将她輕輕護在掌心。

“樓哥哥,我的煨山芋,你可要嘗一嘗?”衛繁拿着火箸,專心從炭灰底下扒出一塊山芋來,得意道,“你看,個頭不大不小,小了味不好,大了煨不透,這般大小的才又會又香又軟。”

“哦?我倒不知道還有這般多的講究。”樓淮祀跪坐在她身邊,不顧燙揀起黑乎乎的山芋,捏了捏,果已煨透,去皮咬了一口,又香又軟。

衛繁看他真心喜歡,抿唇而笑,又嫌自己不矜持,拿手輕揩了下臉頰 ,她手上沾了點黑灰,這一揩,白嫩的腮邊就多一道髒污。

樓淮祀的眼裏漾着山間的春水,唇邊染着輕暖的笑意,他伸出手,輕輕地為她一點一點擦去臉上的髒灰,專心又溫柔,好似怕她化在自己指間。

衛繁一動不動,水杏雙眸含笑看着樓淮祀,看他秀長的眉,看他神秀的鳳眼,看他挺直的鼻梁,看他妃色的雙唇,直把自已看得差怯得垂下了眼睫。

“繁繁,我要娶你為妻,我要帶去你栖州。”樓淮祀輕聲道。

衛繁小心将一塊山芋埋進炭灰中,長睫抖了抖,眨了下眼,鼻子有些酸,卻重重點了點頭:“嗯。”

樓淮祀一瞬不瞬地看牢她,輕笑:“栖州是險地,有毒蟲,有兇獸,有惡人,繁繁,我們幸許會過得很艱苦。”

“嗯。 ”衛繁又點了下頭,“大姐姐翻了雜卷,知曉了栖州險惡,告訴了我。”

樓淮祀接過她手裏的火箸:“是,栖州險地,一但是繁繁,我還是想帶你走,想叫你陪我。”

“嗯 。”衛繁一抽鼻子,“我舍不得祖父祖母,舍不得阿爹阿娘,也舍不得阿兄大姐姐他們。”

樓淮祀看她紅了眼,心中生疼,捏緊手裏的火箸,不肯松開分毫。

“可是,祖母他們全在一處,你卻只有一個人。樓哥哥,我願意随你去的。”

樓淮祀驚愕擡眸。

衛繁将淚意忍回去:“我想了好久,才想明白的 ,我不願你一人去栖州,三年四載不能見到你,又不知你的景況,是好呢還是不好呢,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你做了什麽我不知道,你遇着什麽我也不知道。縱有書信往來,來去至少也有月餘,晚春的信早秋和才得,都已換了一季。信上說的話,早已事過境遷,做不得數了。就好比樓哥哥寫信與我,說你犯咳疾,我回信捎你湯劑,到你手時,你的咳疾早好。這消息知了也不是不知呢。”

樓淮祀笑,心裏軟塌塌一片,拾都拾不起來。

衛繁拉拉雜雜說了一通,微紅了臉,害羞自己詞不達意,絮叨啰嗦。又點了下頭,重道:“樓哥哥,我願意一道随你去栖州的。”

樓淮祀喉結聳動了一下,終道:“衛繁,若你不願,我會殺了你。”

衛繁一呆,怔忡地擡眸對着樓淮祀晦澀難辯的臉。她不曾生得七竅玲珑心,卻知樓淮祀這話是真的,不是哄逗,不是說笑,不是玩鬧,自他肺腑之間生出。

“你可還願随我走?”樓淮祀期盼問道。

衛繁咬了咬唇,心頭沒有害怕,只有一點酸楚,似讓人拿繩索輕勒一下,悶悶的跳動了一記。深吸一口氣,又從炭灰裏扒出一塊山芋撥給樓淮祀。

樓淮祀下意識地接過晾在一邊,輕吹了下燙疼的指尖。

衛繁忽地就笑了起來,又點了下頭:“我還是願意的。”

樓淮祀的目光似牢籠,将她關押其中,不放她離去,不許她避答。

衛繁紅紅的眼,卻笑出一對梨渦,道 :“這世上除了樓哥哥,還會有誰陪我守着一盆炭火煨山芋?”

樓淮祀由衷而笑,将她攏進懷中。又小又軟又暖的一團,不緊緊扣牢,清風就會鑽入懷中吹涼她的雙頰,怎堪其擾?

衛繁紮在他的懷裏,動彈不得,索性安生呆在他的懷中,靜聽着風過水榭輕盈有聲,水中游魚擺尾激起輕波,火盆中的餘火噼剝炸開,連着水榭門窗因風微有吱啞。

唯她在他懷裏溫暖無聲,自成天地,大可将己心交付。

俞子離讓小童煽着爐火,自己輕篩着茶粉,笑着與樓長危道:“師兄,我這沒有好酒,卻有好茶,不妨品上一品?”

樓長道:“子離,我是粗人,鮮少做風雅之事?”

俞子離笑:“嫂嫂也擅烹茶,這套金銀茶具還嫂嫂送我的。”

樓長危笑了笑:“公主酒量不輸于我。”

俞子離有些吃驚,微微睜大雙眸,半晌才道:“怪不得有次我要與嫂嫂鬥酒,她神色古怪,原來是嫌我酒量不行。”

“子離,當年……”

“師兄。”俞子離攔了他的話,“舊事不必重提,你所學的,與阿爹教我的并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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