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以戰止殺非不可為,身在其位, 一力能得全兔, 豈用二力?”俞子離搖了搖頭, 以茶代酒,自罰了一杯,與樓長危道, “師兄,是子離偏執天真。”

樓長危有些苦澀, 他們名為師兄弟, 情份上倒似父子, 俞丘聲老年得子,怕自己活不長, 對幼子那真是百依百順, 也就樓長危看不過眼能拉下臉訓斥幾句。

俞丘聲那顆慈父心啊, 疼得那叫一個揪絞酸楚,礙于半道收來的徒弟生起氣頗為吓人, 老人家偷偷摸摸烹制佳肴安慰兒子,父子二人躲在別院心酸地偷偷對飲。

樓長危一怒之下,好幾天不理這對父子, 俞丘聲只得又來安撫徒弟, 打圓場:“阿離尚小,年幼不知世事,寶玉未曾磨砺亦無其光嘛!”

樓長危反問:“師父打算幾時教師弟人情世事?”

俞丘聲搓搓手,摸摸胡子, 推道:“你師弟還小還小,苗幼經不得風雨。”

等問得急了,俞丘聲又道:“質樸天然未嘗不是好事。樹栽盆中,修修剪剪,雖賞心卻失之野趣。”

直待俞丘聲自知大限将至,這才惶恐起來,拉着樓長危要他照顧幼子,道:“居安,護他長安,我死得太早,護不得他了。”囑咐罷了,仍舊不肯咽氣,又補上一句,“他錯了,你只管訓斥,只軟和些,別吓着他。”

樓長危又是難過又是無奈,道:“師父但凡有所托,我定竭力而為。”

俞丘聲一生灑脫不羁,笑笑道:“無所求啊,功名利祿、開枝散葉、傳承立宗?都不必,都不必。人死化骨,萬物浮土。居安,為師只求你師弟此生無憂啊!”

樓長危苦笑:“師父,一生無憂何其難。”

俞丘聲大笑幾聲:“人道偷得浮生半日閑,亦要閑時自解憂啊。人生苦短,不可求的不求,我留給阿離的,大可保他自在逍遙。你給他兜兜底,予他心安之處,我一死,你便是阿離僅有的親人了。”

樓長危便道:“阿離何嘗不是我至親,縱是師父不說,我也會照料阿離一生的。”

“阿離,你想要什麽?”樓長危思及往事,深覺有負俞丘聲所托,緩聲問道。

俞子離笑了笑,半天才道:“阿爹在世時,聖上幾度邀他出世,為天下為憂,阿父幾度推拒。我問了阿父為何,阿父道:一人之力何其微賤,于蒼生不過杯水車薪,天地自有輪回流轉。我縱有其智,不具其能,拔苗助長反是其害。太平年間,還是不要妄謀其變了,添墨補描了。我們前後有路,進可,退亦可,敗後重整便是,萬民艱辛,他們無路可退啊,非到至窮,不願思變。”

“阿父心下覺得天下之民,能茍安便是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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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長危道:“師父說得有理,生民不易,能太平度日便是大幸。”

俞子離嘆口氣,道:“師兄,我一直自視甚高,自命不凡,自覺能為阿父所不能為。漓山一事猶如當頭棒喝,我才知阿父是對的,一人之力何其微薄,我有心則無能。”

樓長危以下歉疚,漓山匪事,兵貴神速,他一心速剿,勿略了俞子離未經如此血腥之事。長刀之下人命不值一錢,屍身牆壘,白骨路鋪,人間也如煉獄。

“阿離……”

“師兄再說歉疚之言,倒似子離還在無理取鬧。”俞子離苦笑,“不過是我自己不能釋懷。”

樓長危知他軟得下身,扮得可憐,沒接他的茬,反問道:“為何想去雲栖?”

俞子離道:“雲栖一處爛泥潭,爛無可爛。我自得知了雲栖事後,遣人查了查,再無一地比雲栖更為惡劣,官不是官,吏不是吏,匪盜成群。賣兒賣女都是稀疏平常之事。既是死馬,想來也不懼赤腳無能郎中。”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俞子離笑道,“人活百年,我大可游戲,但無一事過手,未免虛度此生。”

樓長危長嘆一氣:“子離,不入險地不知其險。”

“師兄放心,這點自保之力我還是有的。”俞子離笑起來,想想又道,“再者,我也放心不下阿祀,他平素雖皮緊惹人厭,真有個不測,我也不忍。”

樓長危輕哼一聲:“你們倒是臭味相投。”

“師兄不放心将阿祀交與我?”俞子離揚眉反将一軍,“師兄可是覺得子離是個不學無術之人?”

樓長危壓根不中計,反笑起來:“你拿話将我也無用。阿祀此去是定局,我雖不願也無他法,你……”

俞子離捏着茶杯的手緊了緊,樓長危要是橫下心反對,他還真不一定走得成。

樓長危想了半天,終道:“我知你有自保之力,更知你的心思。此去雲栖,你萬事小心,阿祀你不用擔心,他那脾性,最不會的就是讓自己受委屈 。”俞子離看似玩世不恭,心地卻極為純善,口內說着無可排遣,才想去雲栖一展拳腳,實則心中不忍,憂民苦辛。他又有才智,只少歷練,去雲栖也非壞事,只是……“子離,師兄無可相贈,只有一句話送你:人心之奇詭善變,你當心些。”

俞子離愣了愣,笑道:“沒想到師兄贈我的居然是這麽一句話。”

樓長危深看他一眼,輕拍了一下他的肩,道:“ 在外累了,記得回家來,我與公主總會在将軍府等你。”

俞子離聽了這話垂眸而笑,又道:“師兄放心,子離記下了。”

“既有遠行,過兩日你記得回府,一例行裝,讓公主幫你打點好。”樓長危道。

自己師兄師嫂,俞子離自不會見外,笑應下來,正要說幾句好話,就聽樓長危翻起了舊賬。

“你不辭離家之事,我跟公主也一并記下。”

俞子離理虧在前,又為雲栖一事心裏發虛,半聲不敢吭,老實地挨了一頓訓,一時之間頗有種與樓淮祀同為天涯淪落人之感。

樓淮祀與衛繁互訴衷腸後,真是走路都打着飄,心中是無限地歡喜。他這人一得好就恨不得嚷得天下皆知,此時心下暢快得意,恨不得告訴所有近親知交這樁好事。

還不等他找上俞子離顯擺,就得知樓長危允了俞子離同他一道去雲栖的事,吃驚加激動之下,牙齒咬着舌尖,痛得直吸氣。他還只當俞子離詐唬人,嘴上說得氣勢無邊,他爹真一發火,俞子離也無可奈何。

這可是他師叔,俞家萬傾地裏僅有一根苗,要是有不幸,俞家豈不是絕了後?他師祖老人家胡子花白一把年紀才生下一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他老人家估計都不肯去投胎。

俞子離看他這副撞鬼的模樣就為氣:“怎麽,你去得我去不得?”

樓淮祀吸幾口氣,又是納悶又是不解:“師叔,你不知曉,我爹這人除卻我娘,就像他心裏的寶貝疙瘩,我和我阿兄從來沒啥份量的。他怎麽舍得讓你去雲栖這破地方受罪?”

俞子離又是一聲冷哼:“還是人子呢,半點都不知你爹的心性。”樓淮祀這小畜牲眼裏只見他爹對他的好,不見他爹對他的嚴。樓長危從來不是溺愛之人,發起火來,連俞丘聲都要退避三舍。他師兄就是命不大好,沒兒子時要管束他,有兒子後又得操心二子。樓淮祀就不說了,這種兒子,誰攤上誰倒黴;樓淮禮看似好,也是一頭倔驢。

“師叔,你去雲栖做什麽?”樓淮祀不想過于揣摩自己老子的心性,轉而問道。

“給你當幕僚。”俞子離理所當然道。

樓淮祀睜大眼:“我……我……這便不用罷。”他只想去混個三四年,用不着幕僚出謀劃策。且這幕僚還是俞子離?

俞子離笑摸他狗頭,道:“豈是你願不願的?你師叔我要是不去栖州,你到手的娘子就飛了,但凡我與衛家剖析利害關系,你看衛家還要不要你這個女婿?”

樓淮祀倒吸一口涼氣,瞪着俞子離,剛要張口。

俞子離又立馬接道:“你這張臭嘴要是惹惱了我,我也要告訴衛家,叫老國公不将孫女許配與你。”

樓淮祀嘴犟道:“我和繁繁是外祖父賜婚。”

“哦?”俞子離冷笑,“不妨試試?”

樓淮祀還真不敢試,衛家盡出二愣貨,真拼個魚死網破,不肯将衛繁許他,除卻抗婚有的是陰私手段,再有他師叔這個大陰人出主意,他還真不定能娶到衛繁。當下忍氣吞聲道:“師叔究竟要幹什麽?”

俞子離一拂衣袖:“不過謀求一個慕僚之位,請得我當慕僚,是你上輩子燒了高香求來的。”

“是是是。”樓淮祀歪歪嘴,俞子離一去,變數凡幾,他還想逍遙度日呢,“師叔,我可是打定主意帶人帶錢帶物去的,你可別罵我奢侈。”

“你素來貪圖安逸享樂,讓你吃糠咽菜也是為難你,無妨。”俞子離笑道,“再說,你跟個要飯似得,東家求西家乞的,能有幾個錢?”

一言誅心,樓淮祀喪氣地趴在桌案上。

俞子離還貼心笑道:“如我這般能養上峰一家的幕僚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你竟敢嫌棄?你和衛繁的婚事皇家包攬,你只管關心栖州行,你要是單腳麻雀,什麽不會只知跳腳也不打緊,還有我給你兜底。”

樓淮祀只覺毛骨悚然,俞子離這模樣,非奸即盜,雖有便宜可占,他卻半點也高興不起來。看似俞子離被綁到了他的船上,又似他被綁到了俞子離船上。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這麽長時間才更新。卡文 兼小電送修又沒修成,還轉院去公司修了,現在擔心要是主板硬盤什麽出問題,電腦裏的資料會清光光。感覺整個人都要廢了,照片、資料、還有腦洞……它狗帶,我也想狗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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