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角門邊姬冶一身青衣襯紅袍,腰間麒麟玉帶鈎, 倚在那似笑非笑。

“好生無禮。”衛絮挂下臉, “還是皇家子呢, 倒闖起內院來,驚着女眷也不怕被拿住當無賴子打,屆時, 體面何在?”

姬冶看了看小小僻靜角院,道:“這是內院?”

衛絮啞然, 衛繁出嫁, 衛家賓客滿門, 人多的就沒有安靜處,偌大的衛侯府親戚丫頭進啊出來啊去, 熱鬧得沒處排遣。唯有內外院當中夾院, 曲徑通幽, 修竹石桌石凳,清靜異常。衛絮看準了沒人, 才在這躲了躲,沒想到竟能撞上姬冶。

“三皇子是迷了道?”衛絮問道,不然, 怎會摸到這處來。

姬冶見問, 俊臉一紅,他是誤逃來的夾院,來得頗有些狼狽。在肚裏把樓淮祀罵了個狗血淋頭,一時心軟, 聽信了樓淮祀的鬼話,以至他落到這境地。對着衛絮清靈靈水眸裏的好奇迷惑,哪肯明說,反顧左右而言它,道:“衛府上下喜氣洋洋,衛家嫡長女卻是眉目含愁,當心惹來閑言碎語,以為衛家姐妹不和。”

衛絮難得從這不好聽的話語來聽出一絲關切來,将手一攤:“左右閑人,只三皇子一人,莫非是三皇子要效仿長舌婦,到處編排我去?”

“你倒是有恃無恐。”姬冶訝然。

衛絮一福身:“不過深信三皇子君子之德。”

姬冶輕哼:“入耳倒似譏諷之語。”

衛絮撿起腳邊的手帕,她原本只當包了石子等重物,拎起一角帕子裏滾出一樣一件機括玉球。

“衛家大娘子聰明伶俐,許能拆出來。”姬冶道,“你送來的巧環,不過哄稚童的小玩件罷了。”說罷,輕淺一笑轉身離去。

衛絮暗暗咬牙,托着玉球氣惱不已,轉頭便見執書怔怔地盯着自己,怔忡又恍然,不由粉面微紅,心下一慌,将玉球收好,道:“快走罷,我們送送二妹妹出了門子。”

執書哪敢逆她,只迷迷糊糊地想:先前二娘子與大郎君送吃食玩物進慎王府時,自家小娘子放的解悶巧環,竟是給三皇子的?這……這……她還道自家小娘子深厭三皇子呢。

樓淮祀牌面大,請的傧相一個賽一個賽身份貴重,裏頭姬冶身份最高,他原本是不應的,架不住樓淮祀死纏活賴,煩得他一個頭兩個大,這才不甘不願應承下來。他一答應,樓淮祀長出了一口氣。

時下打婿成風,舊年有戶人家弄女婿,打過頭,一個不慎,把女婿打成了半殘,結親成了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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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淮祀琢磨着,自己岳家上下都是混不吝的,他那舅兄衛放早幾天碰面時兩眼就冒着綠慘慘的幽光,時不時還獰笑幾聲,一看就沒憋好屁。再皆這樁婚事,他辦得極不地道,保不準衛家借此時機,名正言順地狠揍他一頓。

他是越想越在理,遂将自己同行的傧相身份全往上提了提,哪個出身高請了哪個同去,姬涼都被他拉了來當擋箭牌,這位可是寶貝疙瘩,少了根頭發絲,老王妃都能掄起拐杖為乖乖孫報仇。

福王府原本嗯嗯哈哈不大樂意,舍不得孫兒勞累,架不住姬涼願意,樓淮祀沖他一提,姬涼白嫩嫩的臉上一抹紅,一口應承了下來。老王妃無法,只得叮囑孫兒屆時躲後頭,躲遠點,還拉着樓淮祀交待,要看好她孫兒,又不滿唠叨:“少年郎就是嬌氣,想娶新婦,挨幾棍算得什麽。”

樓淮祀才不幹,糊弄了老太太騙來了姬涼,就又去纏姬冶,論有用,還是他這個表兄好用,到時讓姬冶開道,他就不信,他岳家能把皇子給揍了?

大許……是……不能吧?

衛家還真能,衛詢什麽人,不敬神不信鬼,打個迎親的傧相算什麽 ,三皇子?衛家一幹仆婦親戚,見識淺,哪識得什麽三皇子。京中娶親,棒打新女婿,哪家哪戶不是這般打得,別家打得,他衛家打不得,他衛家比旁人矮一截不成?再說,衛家打得的是自己的女婿,傧相上趕着來,怪怼誰?

等得樓淮祀帶着一衆傧相,個個穿紅着綠,玉帶金冠,騎着高頭大馬,路過長街,不知引得多少看熱鬧的女娘目眩神迷,雄糾糾氣昂昂,然後被堵在衛府大門口。

他自己胸無點墨,既念不來詩,又做不來詞,姬冶倒是文武全才,只殺手锏得留到叫開門後用,樓淮祀就揪了姬涼出來。一行人,唯姬涼好詩書。

姬涼不負衆望,詩作了好幾首,好不好的,不講究,這一首接一首,全是現填現作的,聽在一幹纨绔耳中,姬涼便是詩仙、詩聖、詩神,叫好聲此起彼伏,邊叫好還邊往衛家裏頭撒錢。

這幫人幫馬屁拍得太過,拍得有羞恥心又有自知之明的姬涼一張臉紅得只差滴血,念到後頭,嗑嗑絆絆成了個半結巴。

也不知是哪個纨绔少了根弦,詩念了,錢也撒了,衛家親眷還把着門不肯讓他們接新婦,再一聽,好似嫌他們撒的錢不夠。

這話聽着就惹人生氣了,他們一行,哪個是缺錢的?說他們肚裏沒墨,那是半點沒錯,說他們錢不夠,那就是拿腳底抽他們的臉。這位也是奇人,随身竟揣着銀錠,掏将出來,立在牆角下,一揚手就扔進了衛府。

樓淮祀攔阻不及,就聽裏頭有人一聲“唉喲”,似有什麽應聲倒地。可憐他這個新郎倌抖了抖,生怕裏頭哪個倒黴鬼被銀铤砸去見了閻羅王,迎親禮上見了血,大不吉啊。

正擔憂呢,衛府開了大門,那扔銀铤的傻大憨還拍手直樂:“扔得遲,早些扔,新婦都在回途中了。”

樓淮祀咽口唾沫,看開門的婦人一身新衣,也弄不清是衛家的哪個親戚,挺富态的,笑嘻嘻的,親切。她還招呼呢:“新女婿,進門來,迎新婦。”

她不招呼還好,一招呼,樓淮祀心裏直打鼓,越看衛府越像什麽怪聚妖盤之地,進去小命休矣,但為了他家繁繁,刀山火海也要趟一趟,攬了姬冶就往裏走。

姬冶也是大意了,他表弟不像來娶婦,倒像是做賊的,賊眉鼠眼不說,還鬼鬼祟祟的,他做不出這等丢人的事,挾了樓淮祀大步而行。一進衛府,呼啦一聲,這門後也不知藏了多少婦人,每個手裏都執着臂粗的竹杖,等他們一進門,大門“呯”得一關,場中頓時翻騰着關門打狗的氣勢。

姬冶眼見衛家一幹親眷咬牙切齒的,全忘了自己是男傧相,要護着新郎倌一二,只想着自己七尺男兒要在一衆婦人棒下抱頭鼠蹿,哪還有半分的姿儀?電光火石之間,姬冶撇下樓淮祀,展開身手就避了開。他又不是樓淮祀那種花架子,還不得手,逃開來卻是小菜一碟。眼看夾院清幽,有心進來躲一躲,沒想到看衛絮帶着貼身婢女寂寂獨坐。

細想也是奇緣。

姬冶是得意舒暢,渾忘了樓淮祀與一衆傧相被衛家婦攆得跟喪家狗似得,因舊年打新婿鬧過官司,衛家婦打歸打,手下還是留了分寸,身高力壯的挨了也白挨,姬涼這般看着就文文弱弱,挨不了一二下,衆婦人默契地丢下他。

姬涼裹在當中團團轉,不知是攔還是逃還是走,焦急時一轉頭,就見院牆後菱窗後躲着一個小娘子,時不時地探出頭吃吃笑,不是衛紫又是哪個?姬涼在萬般哄鬧中丢了神,愣愣跟着笑,哪還記得新郎倌樓淮祀。佳人牆後嬌笑,笑顏動人心弦啊!

樓淮祀還是在一幫子纨绔子的相護下殺出一條血路,仗義屠狗輩,負心讀書人,他千求萬求請來的兩個表兄,屁用沒有。一個溜得飛快,一個愣在人群中呆笑,還是他的狐朋狗友好,兩肩擔着四個字“義薄雲天”。

整整冠、理理衣,樓淮祀與衆傧相腰間的荷囊被洗劫一空,雖挨了幾下,倒也不痛,只避逃時不雅了些,細想恨不能掩面。唯有那個扔銀铤的憨郎結實挨了了幾上,袖破臂腫,立在人中,直聲哀嘆倒黴。

樓淮祀安慰幾句,心道:衛家親眷分明是故意的,你一銀铤将人砸倒,不還回來衛家豈能消氣。他也是心有餘悸,泰山大人家兇狠了些,再沖不知幾時晃回來的姬冶直哼氣,愠怒道:“借手巾來使使。”

姬冶一摸,厚着顏道:“避逃時丢了。”

樓淮祀理着衣襟,拿眼瞟了瞟姬冶,道:“倒是不巧。”罷了,他大喜之日 ,犯不着跟什麽三皇子、福王世子的計較,空費情義。

姬冶還反訓他:“你再磨蹭,當心誤了吉時。”

樓淮祀一甩袖,頂着衛家親眷嘻笑私語去內院接衛繁,天色微昏,彩燈愈明愈鮮,踏過二門,心頭才劇跳起來,重門回廊後衛繁必盛妝在等,等他接了她,拜堂成親,便綁在一處一生一世,福禍榮辱相依。

樓淮祀的雙眸映着無邊的紅色喜意,明亮璀璨。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昨天的份,哈哈,今天還有一份的。另,衛素的親事也許會放在番外裏感謝在2020-03-18 23:51:56~2020-03-20 01:36:1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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