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衛繁嫁衣紅妝,捧着扇與樓淮祀一道向衛詢與國夫人盈盈三拜。
她妝容富麗、嫁衣合宜, 發飾釵環無一不妥帖得體, 可到底歲不足, 身量小了些,臉頰稚嫩了些,跪那再端莊都似小兒過家家。
國夫人眼中噙淚, 臉上卻帶着笑:“我家繁繁,終還小呢。”半懂不懂就要嫁作人婦了。叫管嬷嬷将人攙起來, 拉過樓淮祀的手, “阿祀, 可要待我家繁繁好。”
樓淮祀收起平素的笑顏,長揖一禮:“不敢相負。”
“好, 好。好!”國夫人滿意了, 又拉過衛繁的手, “出了門,拭把淚, 記着不許回頭張望,繁繁記牢了。凡事向前看,不要掉頭來, 不要盯着腳下, 要望得遠遠的,望到看不到地方去,懂嗎?”
衛繁有些懂,又有些不懂, 卻答道:“祖母,我記下了。”
“去,拜拜你的老子老娘,生養不易,記得時常家來看看。”國夫人又指指下手坐着的衛筝許氏。
衛繁和樓淮祀又雙雙跪別衛筝與許氏。
許氏捏着手帕,沾着眼角,想哭又不敢哭,又在肚裏将娶走女兒的樓這“小畜牲”埋怨幾句,有心瞪女婿一眼,想起自己送的那堆婆子,轉而心虛起來:“你們好好過,別吵嘴,吵嘴也別悶着氣……多的娘也不啰嗦,哦,好好執家,好好孝敬公婆,事夫恭順……”
衛繁不住點着頭,樓淮祀深覺自己好似罪大惡極,讓衛家骨肉分。
許氏有所顧忌,衛筝可不管,握着一方與許氏一模一樣的手帕,哽泣不已。樓淮祀呆了呆,他家泰山真是不拘一格啊,好在衛筝有美姿容,哭得也講究,還怪好看的。
衛筝先囑咐女兒:“受欺負跟阿爹說,阿爹給你做主。”
衛繁忙不疊點頭。
衛筝再囑咐女婿:“晚間吃席,早點請我去。”
樓淮祀忙應聲:“一定一定。”
氣得國夫人一滴老淚在眼尾怎麽也掉不下來,皇家派的贊禮就沒見過泰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忙道:“樂起,新郎新婦莫誤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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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竹聲喧,衛繁捏緊手中的泥金扇,直捏得指尖發白,偷偷将扇子往下移了移,露出雙眸,将祖父祖母、父親娘親一一看進眼中,餘光中衛放與衛絮幾人站 一處,均露出不舍之意,連于氏都拿手帕拭了拭淚。衛繁抿緊紅唇,眼眶發紅,直恨不能投入國夫人懷裏痛哭一場傾訴離意,出了衛家門,再回來便是樓家婦了。
樓淮祀知她心中難受,彎下背,手一伸一環将人背在了背上,衛繁吓了一跳,忙騰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又想起許氏與于氏千叮咛萬囑咐不能棄了扇子,忙手忙腳亂用另一只手握牢扇子。
樓淮祀道:“祖父祖母,阿爹阿娘,三日回門我就和繁繁來看你們。”
“混叫,要叫岳父岳母。”衛筝吹吹胡子,“你爹你娘在将軍府呢!”
許氏悲怆:三日回門見面後,她女兒就要動身去栖州喽,悲矣。
贊禮偷偷擦了一把汗,好在婚期地春時呢,要是酷夏,他得汗流浃背,再沒這般又體面又糟心的婚事了。
衛繁被衛筝逗笑,伏在樓淮祀背上,她樓哥哥的背不算寬厚,她卻莫名地安了心,想随他去海角天涯,想回頭再看一眼家人,又忍了下來,她得牢記祖母的話,往前看,看得遠遠的,樓門重重,燈火煌煌,似無窮,似無盡,她垂眸,看到樓淮祀背上繡得一朵吉雲,流轉婉約。
她與他将自此攜手一生,是喜是憂,她心中竟無一絲懼意。
國夫人目送着小兒女出了家門,年老眼花,遠一點就看不得大真切,離了座往外走了幾步,衛絮與管嬷嬷忙上前攙扶,老太太看幾眼,還嫌看不分明,又往外走了幾步。
管嬷嬷道:“老夫人,可不能再送了。”
國夫人這才回過神:“對對,不能再送了。”
衛放嫁了妹子,挖了心肝似得疼,見自己祖母也不舍,湊過去小聲道:“要不,孫兒去把繁繁搶回來?”
國夫人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胡說。”
衛放嘆氣嘀咕:繁繁要不是許給了阿祀,他定要搶回來,張口道:“大姐姐、三妹妹都留家裏招婿算了,再不許出去了。”
衛絮飛快地眨了眨雙眸,心裏暖而綿。
國夫人連打了衛放幾下,出了點氣,道:“你争點氣,早點娶新婦,多給我生幾個重孫兒,重孫女,祖母記你大功。”
衛放本想說,娶新女無趣得狠,稚童可厭,念着祖母難過,張口道:“聽祖母,我納上十房八房的妾室,再生百八十個兒女,百子千孫。”
國夫人生怕衛放真存了這念頭:“倒也不必這麽多,養不了。”
從來養兒不易啊,抱懷裏,扛肩上,捧着逗着罵着,晃眼自己鬓邊霜白,子也離枝去。
衛家的熱鬧裏總透着一分聚又散的落寞冷清,樓家才是真正的熱鬧。兩家都是權貴之家,衛家老祖宗出身不顯,幾代積累,無權卻也占了貴,來往的親眷都是朝中王公貴家,反倒是樓家權顯,貴倒不足。
只看樓家請的賓客,真是五花八門、三教九流齊聚。朝中重臣有之,兵痞走卒有之,這還是樓家本身的人客,再加上樓淮祀自己結交的雞鳴狗盜之徒,直把待客的樓淮禮累得臉色發青。将軍府護院親衛亦是如臨大敵,這要是混進一個兩個鬧事,他們人頭落地還抵不上罪。別的不說,光一個微服的姬景元足以讓将軍府不敢有一絲的懈怠。
樓長危将府中事一應推給長子,自己招待老丈人,二人清清靜靜躲後院對飲。
姬景元全無半點給女兒女婿添了大麻煩的自覺,反道:“居安,要不是朕來,你哪能偷閑?看禮兒,腳底都能磨出一層燎泡。”
樓長危握着酒杯,板着臉,太上皇,老丈人,不講理也得有理。只好委屈長子在外辛苦了。
樓淮禮豈止是辛苦,他長于武藝,卻不擅打交道,一圈下來臉都笑僵了,身心俱疲。好在,姬殷看不過眼,把權貴這邊的事招攬了過去,樓家的親戚與樓淮祀的狐朋狗友通塞給了樓淮禮。
樓家的親戚,樓淮禮鳥都不鳥,老實坐着吃席便好,敢不老實,樓淮禮有百樣的手段對付,倒是自己弟弟的那些泥沙混雜的友人讓他頭疼不已。他都不知道他弟弟竟還識得一個禦使,端板挺腰坐在一桌子賊騙纨绔之中,有如鶴立雞群,看他這棺材臉就是大公無私翻臉不認人的,晚間吃了樓家的酒,明日就能遞狀參樓家一本。
賈先生有幸也被邀來吃喜酒,初時有先戰戰兢兢的,坐一會,飲了一杯酒,酒壯人膽開始騙起人來,與一富商子道:“唉喲,小郎君腰間這玉牌大不妥啊。”
富商子除了不缺錢什麽都缺,當下吓一跳:“哪裏不妥?我這玉潤透淨白無有半點瑕疵。”
賈先生道:“玉是好玉,只這式樣大不妥啊?”
“哪哪裏不妥,素雅大方,看,還有紋呢,雕工流暢飄逸。”
“诶,你看你這塊玉牌,上面一排紋,下面素光,知道像什麽?”賈先生低問。
“像什麽?”
“怎麽連這個也不知道,大凡王公貴族都要修墓,事死如生,凡是墓就有室有道有門,你看這你玉牌,可不是一塊封墓石。這封墓石一放就此陰陽相隔,小郎君竟将它随身佩戴,大不妥大不妥啊。”
“啊呀,受教受教。”富商子大駭,扯下玉牌就要砸掉。
“砸不得,老朽給你改改刀?”
富商子大喜:“蒙老先生提點,不甚感激,定有重金酬謝。”
“好說好說。”賈先生樂呵呵道。
樓淮禮看得大搖其頭,與人攀談幾句,就見座中還有一個幹癟老頭這桌說說話,那桌敬敬酒,好生自在,心下大疑。
梅萼清怎也在自家?這糟老頭有些邪門,在栖州澤栖當縣令,禮部侍郎的女婿,與齊家的齊浩做過同窗,攜禮上過齊家門,後腳還去過謝家,未進城時還與弟弟有過小交集,真是哪哪哪都有他的身影。
樓淮禮一時也琢磨不透自家弟弟與梅萼清有多少私交,想着也算同僚上下屬,來家吃杯喜酒倒也在情在理,再兼樓淮祀娶妻過于欣喜,恨不得門口的乞都拉進賀婚,請梅萼清實不算怪事。
只他疑心病重,眼見梅萼清滿院打轉,看着一院人目光詭異,倒似看什麽金銀珠寶似得,又貪又饞又是老懷大慰、欣喜不已。
梅萼清一晃又晃到了賈先生的身邊。官再小也是官,賈先生半點也不敢怠慢,擡起屁股就要揖禮,被梅萼清一把摁住:“使不得,都是客,都是客,莫生分。”
樓淮禮想看究竟,奈何家中喜事在辦,他爹又被太上皇絆住,全不容他偷懶,只得抱憾離去 。在外迎了幾個客,交談幾句,匆匆回到這邊院中,驚見賈先生熱淚盈眶,搖頭感嘆不止,梅萼清撫他背輕嘆,二人一如生死之己。
“等賈先生到了栖州,定要親嘗嘗老朽親炊的菰米飯,再同飲一杯渾白酒。”
“明府不棄,豈敢不從啊。”賈先生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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