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葉笛這玩意大江南北大有人吹,和着山歌小調, 雖難登大雅之堂, 卻也悅耳動聽, 樵夫漁農,得片刻的閑暇,樹上一靠、船頭一躺、牛背一坐便可成曲成調。

樓淮祀全不明白俞子離怎想起聽葉笛, 他們這一行,少說也能拎出十來個會吹葉笛, 還非得聽一個異族的小丫頭片子聽。

俞子離示意他稍安勿躁。

衛繁與他道:“我都沒聽過葉笛。”

樓淮祀立馬收起不耐煩的神色, 端正坐好, 還道:“她要是吹得不好,我另尋了人來吹給你聽。”

柳漁兒接過葉笛, 覆在嘴上, 她生得美貌, 專注垂眸之時,更添幾分尚嫌青澀的傾城風姿。一陣清脆的鳥鳴聲從她唇邊飄出, 無曲也無調,卻将鳥叫聲學得無一毫差別,合上雙目, 幾以為一只肥圓披羽的鳥兒在枝頭清脆鳴叫, 鳴聲時長時短,時短時長,或啾啾一二聲,又或連聲清鳴……

“鳥……語?”樓淮祀靜靜吐出二字。

俞子離斥:“俗。”

梅萼清忙打圓場, 笑道:“小友語出不雅,卻是灼見,索夷族的葉笛倒更似口技,惟妙惟肖啊。”

柳漁兒似極愛吹葉笛,吹起來沒完沒了,大有不說停,她能吹到地老天荒之态。這鳥叫嘛,剛聽出時出谷黃莺,聽多了鬧人。

俞子離擺手讓小童送茶,道:“甚妙,有勞柳小娘子。”

柳漁兒見不要她吹了,很是失落,賈先生安慰:“小娘子是客,哪能讓你老吹啊,吹得你口幹舌燥的,也是不美。”

柳漁兒更失望了,道:“不不不,不口幹舌燥,吹上一天也沒事。”

“這可使不得,連吹上一天,非得鬧病了不可。”賈先生和顏悅色道。

“那……我随你們進城時,路上能吹嗎?”柳漁兒看賈先生親切,大着膽子問。

“這……”這賈先生不敢做主,傳話與俞子離樓淮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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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子離笑了笑,道:“由她吹。”

樓淮祀這種大俗人,聽得耳朵都疼了,補上一句:“也別老吹,這栖州本來就處處鳥叫,再加上她吹葉笛,我還以為自己身在鳥窩裏呢。”

賈先生哈哈一樂,又問:“郎君這是要捎上她?”

樓淮祀在衛繁前頭那是正氣凜然,道:“栖州這種到處是惡徒之地,她孤身一個小娘子,撇在這荒野,豈不是見死不救?”

衛繁捧着臉,陶醉得看着樓淮祀,她家夫君簡直是頂天立地大丈夫。

俞子離也點了點頭,難得誇贊:“這話說得還有幾分模樣。”又對柳漁兒道,“小娘子随我們一道行路便是,随意就好,你年紀也小,跟吠兒一道玩去吧了。”

柳漁兒聽後雙手合什連拜了兩拜。吠兒很是識趣地把柳漁兒拉走收拾船上床鋪,反正立定主意,要跟個監工頭子似得盯着柳漁兒。

俞子離撿起一片葉子,道:“柳小娘子吹的鳥鳴聲,是雀鳥報平安喚友的鳴叫。”

“真是賊餌?”樓淮祀皺眉。

俞子離搖搖頭:“應當不是,另有原由。留她下來,看個究竟。”

賈先生冷笑一聲,語帶嫌棄:“栖州早已爛到了腳後跟。”剛下船一天沒過就碰上這麽多污糟事,“也不知那夥匪徒還敢不敢來劫人。”

有牛叔手下在外掃蕩搜尋,尋常的匪盜哪敢不知死活來劫人劫財的,等得天邊泛黃,一隊私兵回來,形容頗為狼狽,打頭的那個提了店小二的腦袋。原來他們一行尋着店小二與壯漢,便想拿了來問話。誰知栖州地勢看似平坦,卻是溝、河、沼交錯,他們人生地不熟,幾次跌了泥跤,真跌得心頭火起,那壯漢勇猛狡猾,一個不慎就讓他逃了開,只擒下了店小二。

店小二慌急之下,使起下三濫的手段,一把石灰撒了過來,其中一個兵下意識一刀揮去,不小心劈死了店小二。一行人見失了手,都還沒審呢,直接送人歸了西,垂頭喪氣地回來請罪。

樓淮祀也沒放心上,兵來将倒水來土淹,逃了就逃,識相的就此罷休,不識相敢重來惹事,連賊窩都給掀了。

牛叔卻不敢大意,在岸邊用罷晚飯,叫樓淮祀他們仍舊上船安寝,他們輪班值守,一晚寂寂無聲,也就柳漁兒時不時地吹吹葉笛,驚得水邊宿鳥嗄嘎幾聲。隔日理好車隊,綁好箱籠,用罷早膳,又留了一小隊人守着空船,這才慢悠悠地準備進城。

樓淮祀的那輛飾麗紋挂彩緞,貴氣逼人的馬車行在郊野道上,份外引人注目,廖廖幾個行人路過,紛紛伸脖子張望,再有不知是騙子還是和尚的經過有心想化點寶鈔,被魯犇瞪眼張須地吓走了。

樓淮祀對自己被留在城外的大船很是可惜 ,他至少也得在栖州待上四年,這船空置在城外碼頭甚是可惜,租賃給他人吧,又似尋不到主顧,也不知江石肯不肯要。

柳漁兒又在啾啾啾地吹葉笛,又吵又熱鬧。等到午時車隊停下歇腳,柳漁兒都有點蔫蔫,強打着精神裝作若無其事,用罷中飯,再行路時,她似又緩了過來,重又啾啾吹笛。

俞子離邊看着路邊風光,邊留意着葉笛聲,栖州的茅草蘆葦都似比別處茂盛粗壯,埋伏一隊人都不在話下,又想平野天闊,一路行為,良田竟無幾畝,路過行人無一衣鮮面豐,十之八九都是愁苦之态。柳漁兒的啾啾葉笛似得了回應,幾聲啾啾鳥鳴在試着相和,你一聲我一聲,竟如對話一般。

來了。俞子離暗道。

“朱眉。”

朱眉會意,翻身下了馬,找到樓淮祀與牛叔各說了一遍。

“師叔之意,柳漁兒與同夥接上了暗號,要來劫我們?”樓淮祀問。

朱眉一愣,道:“俞先生并無此意,只叫我們小心留意。”

“那柳漁兒可要先綁起來?”樓淮祀又問。

朱眉又道:“俞先生也不曾這般說。”

樓淮祀嘆氣:“師叔婦人之仁啊。”

就在此時,牛叔卻察覺不對,往地上一趴,将耳朵貼在地上靜聽了一會,起身飛速趕到樓淮祀身邊:“郎君,前處有一隊人馬,少說也有百人衆。”

“這般快?”樓淮祀吃驚。這碼頭莫非就是賊窩,來得未免太快了了些。

朱眉也有些吃驚,道:“郎君,我去前面探探。”

牛叔知他輕功快,便道:“我守着俞郎君。”

朱眉點頭,展開輕功飛掠而去,樓淮祀仗着人多,也不叫車隊停下,繼續慢慢前行。柳漁兒還在吹着葉笛,笛聲漸漸焦躁之意,吠兒默默地盯着她,眼見她越來越急,臉色急變,末了将葉片一丢,就要從車上跳下去。

“不許動。”吠兒眼疾手快,立馬抽刀架在柳漁兒頸上,又想她聽不懂自己說什麽,大聲喚前面一輛車上的賈先生,“賈爺爺,快,叫她不許動。”

賈先生掀開車後簾,舔了舔舌,無奈道:“你拿刀架着她脖子,便是聽不懂,她也不敢動彈。”

柳漁兒臉上驚惶焦急交錯,雙眸中掉下一串淚,比比劃劃又是一串鳥語。

吠兒怒道:“你說話像鳥叫,吹葉笛也像鳥叫,叽叽啾啾的半點聽不懂,只你懷着鬼胎,敢來害我們,我才不饒你。”

賈先生趴車後窗,道:“柳小娘子說她不壞人,是被壞人害的。”

“哪個壞人會說自己壞的。”吠兒哼了一聲,“先綁了她交給先生。”

賈先生連聲道:“綁綁綁。”

吠兒正要叫人搭手綁柳漁,就見道邊茅草叢中跳出一個人影,手一揚,似有什麽暗器直沖着吠兒腦門上襲過來。吠兒哪及躲閃,只當自己要死了,耳聽柳漁兒驚呼,“啪”得一聲,一記鈍痛,什麽黏乎乎又涼絲絲的事物灘爛在頭上,用手一摸,卻是一個爛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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