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這一驚變,整個車隊立馬停了下來, 魯犇正悶得發慌, 又聽了一路柳漁兒吹得啾啾啾叽叽的葉笛, 聽得腦仁疼骨頭縫裏癢,只恨不能一手捏死那死丫頭片子,見有賊人竟敢光明正大跑來挑釁, 當即蠻牛似得沖了過來,可好頭上沒長犄角, 不然能撞得人腸穿肚爛。
那來人吓了一跳, 叽呱一通亂喊, 柳漁兒更是吓得驚呼不已,賈先生驚忙下一頭撞在車後窗窗棂上, 撞了一個大包, 連喊:“魯壯士, 頭下留人,這人說他不是賊。”
來人也知道自己莽撞了, 驀地往地上一跪,納頭就拜,柳漁兒見他跪倒, 跟着就跪了下去。
賈先生急急從車上下來, 還崴了腳,一拐一拐地過來問話。樓淮祀看柳漁兒錯以為俞子離是主家,樂得清閑,一副後輩子孫随父長出游的纨绔樣。
“這位名喚柳采, 是柳小娘子的阿爸。”賈先生道。
俞子離問道:“他們父女遇着什麽難事?”
賈先生目露悲憤,老眼裏滿是嘲弄尖刻,對故土他無一絲懷念,唯有滿腔厭惡與恨意:“索夷依水,有祭河惡俗。”
“如何祭?”俞子離問。
“嫁女。”賈先生閉了閉眼,“挑族中小至八、九,大致十四、五的貌美小娘子,盛裝一番,押到河邊與泥塑河神拜天地,再将人綁成跪姿跪在一葉小小的花舟上,一份一塊地往船上加祭禮,等這祭禮滿船壓得小舟沉底,這祭祀便成了。”
樓淮祀等人全吃了一驚,齊齊看向柳漁兒,柳漁兒眼中蓄滿眼淚,嗚咽出聲。她阿爸柳采生得矮小精瘦,膚黑發黑眸黑,半敞着短襟,系一條似裙又非裙的肥褲,紮了褲腿,打着赤腳,透着點兇悍與匪氣。
“荒唐。”俞子離急惡這種愚昧之事。
賈先生譏笑:“柳采道,他們族人祭河之舉由來已久,原先三年一回,近十來年卻是年年祭河嫁女。族中生下的小女娘,三四歲時依稀透出秀麗的眉眼,族長與巫便會将她記下名姓,大後略是長得不如人意,便棄了,略長得秀美,便會挑去祭與河神為妻。今歲,索夷族挑中了柳漁兒。”
柳采将女兒護在身後,滿臉殺意。
梅萼清對此也略有耳聞,卻未曾親見,嘆了口氣,也不過問為何官府不管。栖州這片地,百族混居,大家長、族長、族老能定人生死,當地“父母官”為不惹事,也是睜只眼閉只眼,不敢壓地頭蛇的蛇頭。他伸手撫了撫須,偷偷地看了眼樓淮祀,栖州的少年知州,不知會如處置。
柳采的腰間又呱呱與賈先生說了什麽,賈先生怔愣一會,閉了閉眼,與俞子離與樓淮祀道:“索夷上下深認祭河能保河水波平,不發春汛,許多人家養女被選去祭河,非但不以為難,卻以為榮。再者,族中還會替河神下聘,這聘禮可由女方收取……”
“原來是筆買賣。”樓淮祀雙手掩着衛繁的耳朵,揚眉道。衛繁輕輕扒下他的手,張了張嘴無聲道:樓哥哥,我都聽見了。
跪着的柳采忽憤怒地蹦出一長串鳥語,柳漁兒掩面嗚嗚直哭。
賈先生面露古怪,遲疑一會,才道:“柳小娘子的阿娘便是如此,成了河河神的丈母娘,又高興又得意,非但祈得一年風調雨順,來世還能投個好胎。柳采不願女兒祭河,便想舉家趁夜逃出栖州,誰知……”誰知,柳母佯裝答應,偷溜去找族長與巫,出賣了丈夫女兒,還口口聲聲丈夫迷了心竅,許是染上邪物,若沒染上邪物,那片是心信不誠,要入獄底受醉,還要連累于她。
俞子離目光轉向柳采,這個眉眼尋常,身材矮小的男子,身上似還殘留着血腥味:“你妻子呢?”
柳采似聽懂了他的問話,不待賈先生另傳,從腰間抽出一把弦月似得彎刀插在地上,擡起頭,沉聲:“剎哦。”
“殺了。”賈先生幫他傳言。
衛繁隐在羃籬後的一雙秀眸盛滿了困惑,這個人護女卻又殺妻,是好人呢還是壞人?她一時想不明白,樓淮祀卻生出了興趣,他就愛結交這等灰不溜丢的人,說他有情有義,他殺了妻;說他無情無義,他為女兒與全族為敵。
“你是如何走脫的?”俞子離皺了皺眉又問。殺妻攜女從族中逃脫,其中定然險相環生,不可盡述。
柳采似也無意多說,只道他們父女擅泅水,逃到一條河溝之中,這才僥幸脫身。父女二人也是走了背運,好不容易得一條生路,便想搭船離開,城中有族人眼線,二人沒敢去城中的碼頭,走小道在城外沿水路想找一條船來,船沒找到,卻遇上一個惡徒。
柳漁兒生得美貌,入惡匪眼中便是白花花的銀錢,劫了人,往花樓一賣,一本萬利的好買賣。那賊人極為大膽,裝着擦肩路過,扛起柳漁兒就跑,往蘆葦蕩中一鑽,沒一會就沒了身影。柳采急追而去,他借交錯如網的水道逃出生天,也因這錯綜複雜的水道失了女兒。
好在柳漁兒還有幾分運道,陰差陽錯被吠兒搭救,也好在這夥賊不成氣候,劫殺拐賣無所不貪,不然,他們父女怕無再見之日。
也不知柳漁兒與柳采說了什麽,父女二人似認定他們一行是好人,還是有權有勢的好人,吠兒偷偷将短刀藏在背後,她還想殺柳漁兒呢。
賈先生道:“他們父女求去,道救命之恩一時不得報,他日定以命報答。”
俞子離看向樓淮祀。
樓淮祀不解地眨眨眼。
俞子離無奈:“阿祀,你當如何處置。”
樓淮祀又眨了眨眼,求去就放他們父女離去便是,這種小事,他師叔竟還要問他?
俞子離微瞪他一眼,道:“你是知州,柳采身上有一條人命。”
樓淮祀只感頭疼,他就說他做不來這鳥官,他舅舅誤他啊,握着衛繁的手,道:“我連栖州府衙都還沒進呢,沒上任就算不得栖州知州。等我屁股坐在府衙頭號交椅上,再抓捕柳采嘛。 ”
梅萼清的嘴角一抹微笑一閃而過,再看又是一個憂心忡忡的酸腐老書生模樣。
俞子離不是什麽拘泥迂腐之人,柳采殺人事出有因,樓淮祀又沒半分一州之長的自覺,不過,他道:“阿祀一面之詞聽不得,你怎知他說得是真是假?”
樓淮祀翻着白眼,大受侮辱地皺着眉:“師叔,你別拿我當呆子試。別的真假不知,殺妻前因後果定是真的,他不說,誰知他殺了人,我們這一行,一看就是外地生客。”
俞子離輕笑:“那也未必,許是你露了痕跡,有人故意接近于你。”
樓淮祀自信滿滿:“我要是露了痕跡,那就是江石洩露的,栖州這種棄地,朝中文武都不稀得伸手,也懶得扯我後腿。”
“你在京中得罪之人凡幾,焉知無人借機報複?”俞子離駁道。
樓淮祀想了想,道:“我得罪的人哪有手腳這麽快的?有這能耐,早混出名堂了,還能與我計較?”
俞子離搖搖頭,道:“阿祀不如暫将柳采父女留下。”
樓淮祀渾身哆嗦了一下,後頸滾過一層白毛汗,衛繁還以為他冷呢,忙拿自己溫軟的手緊緊反握着樓淮祀的手。
“你這什麽德行?”俞子離氣道。
樓淮祀道:“我嗅到了好多麻煩的事味道,事多錯就就多,錯多小辮子就多,小辮子一多就容易連累到舅舅。 ”他一向覺得他舅舅很有明君之相的,別被他這個外甥給添上一筆黑漆漆的污漬。
俞子離摸摸樓淮祀的腦袋,他這個師侄這顆人頭一向與衆不同,區區小事他竟能扯到姬央身上,實乃奇人也:“事多錯多雖不假,也未盡然,你好好辦,錯便少,何來小辮子?”
“少來,凡是事焉有不出岔錯的? ”樓淮祀道,“我打眼看,如和尚這般撞撞鐘念念經,是最不錯的。”
“你要是一天三日青菜豆腐,大可撞鐘念經。”屍位素餐還說得這般理所當然,簡直豈有此理。
梅萼清在旁邊踮了踮腳,他老歸老,眼神可還好使,遠遠就看到朱眉回來了,嗯,吃多了鹽過多了橋,這朱眉去前方查探,像是有事的樣子。
朱眉踩着車頂飛身而下,臉上那條疤越發鮮紅,回禀道:“小郎君,俞郎君前方有百人衆,異族人,不像匪盜,應是當地人士。他們手中執有刀、魚叉、棍、棒,似在搜查什麽人。”
樓淮祀驚訝:“不會是索夷族吧?莫非真是無巧不成書?”
朱眉想了想:“他們身上确有魚腥味。”
俞子離看向樓淮祀:“确實巧,看來你這個知州,不想管事也不行。”樓淮祀這天塌只要有人頂的毛病,一時半會是好不了,不過,車轍真要往他身上碾,他非得掀個人仰車翻不可。
樓淮祀磨磨牙,道:“先将柳家父女留下,那什麽索夷要是來攔我們,我們就去河神那吃杯子水酒,不來攔……”他狡狯一笑,“不來攔嘛,這什麽亂七八糟的祭河之事,還是師叔去管上一管,反正師叔也閑着。”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昨天的份,發晚了哈感謝在2020-04-15 23:55:24~2020-04-17 01:02: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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