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夜幕悄然降臨,晚霧慢慢彌漫升騰開來, 外頭水聲蛙鳴蟲叫連成一片。衛繁趴在窗邊的竹椅上推開窗, 屋外索夷族十來個青壯不間斷繞屋巡邏。木巫認為外鄉狡詐陰險, 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勒令族中好手一刻也不許放松。
素婆看似笨拙的身影鬼魅般翻出了窗,貓似地攀上稻草屋頂, 輕得好似一片柳葉,藏匿片刻, 觑得一個青壯伸懶腰打哈欠時無聲無息地躲在河岸邊的草叢中。遠處木巫的住宅燈火通明, 石像前燃着熊熊的篝火, 好些壯年連夜殺羊殺雞斬鵝,這些都是明日的祭品, 要供與河神。
衛繁躲在窗後看了好久, 夜漸濃, 只看得外頭的點點火把,哪裏還能看得到素婆半分。
俞子離将一把薄薄的柳葉刀遞給柳漁兒, 道:“明日你偷偷将刀藏在手中,尋機割斷的繩子泅水走脫。”
柳漁兒忐忑地接過,雙唇顫抖, 一時說不出話來。
俞子離便又笑着安慰道:“別怕, 若你脫不得身,我會叫朱眉搭救。”
柳漁兒抽噎一下,雙手合什對着俞子離拜了又拜。她的族人想她死,她的阿媽也想她死, 但她想活着的,她的阿爸也想她活着,這些外鄉人幫了她。
俞子離又給她一樣信物,道:“你與你爸既叛出族,再留在故土怕有事端,你們若是願意,不如去禹京讨生活,我師兄多少會對你們加以照拂。”
柳漁兒更是感激不已。
樓淮祀與衛繁靠在一起,聽着俞子離細心安派,他師叔真是越來越婆媽了。他邊胡思亂想,邊把玩着衛繁的手,肚裏又翻騰着明日如何搗亂。
素婆在半夜子時才回到屋中,一屋人不過合眼小憩,一聞異動,全醒了過來。
“如何?”樓淮祀忙問。
素婆壓低聲,道:“俞郎君道若有事物能在水上燒,定與魚膏油脂麻油仿佛,我在木巫一個暗門後找着幾甕黑水,有異味,實不知是什麽東西,我裝了一葫蘆回來,餘的全倒進廁室中,換了水進去。”
樓淮祀按捺不住好奇心,将窗戶關死,啓開葫蘆,倒了一小盅黑水出來,擦亮火折,輕輕一碰,碗盅裏瞬間冒出幽藍的火焰。剎時,寂然無聲。
俞子離之父俞丘聲游歷神州,遍識萬物,曾記一本萬物志,俞子離将此書從頭到尾熟背心頭,看着這黑水将萬物志之中所載一樣一樣比對過去,卻無一物相仿。
衛繁搖了搖葫蘆:“魚膏油脂麻油皆可入食,這個黑水能吃嗎?”
“不可。”素婆吓一跳,生怕自家小娘子犯傻,忙道,“其味不正,許有毒。”
樓淮祀不管有沒有毒,也不追究黑水到底何物,他唯有三個念頭:其一、這黑水大有用處;其二、這黑水從何來?其三、有多少。叫柳漁兒打來一盆水,倒了一點黑水在水上,果然如油脂浮在水上,點火即燃,油盡則火滅。
“神物啊。”樓淮祀兩眼發亮,這等神奇之物不在自己手中不亞于明珠蒙塵。
俞子離一見他這神色,便知又起貪念,腹诽:這別是小兔崽子外祖父一支血血脈裏帶出的毛病,匪盜起家,骨子裏貪,凡有點好的就想扒拉回自己家中。
“黑水從長計議,你還是多想想明日祭河之事。”俞子離道。
樓淮祀悶笑幾聲,跟衛繁嘀咕道:“衛妹妹,你先生也想要黑水。”
衛繁咕得一聲笑出聲,趕緊捂住嘴,兩頰都憋得鼓了出來,死忍着不讓自己笑出聲來。柳漁兒不他們為何而笑,卻莫名跟着松了一口氣,滿面的愁苦都消去了不少。
等得天蒙蒙亮,便傳來呯呯得敲門聲,賈先生抹一把臉,敲敲老腰去開了。來人是長跟在木巫身邊的年輕人,冷冰冰道:“再過一個時辰,我們便來迎河母。”他越過賈先生,陰冷地看了眼柳漁兒。
柳漁兒本想瑟縮一下,本想瞪回去,記起俞子離的叮囑,畏怯地低下頭。
賈先生道:“放心,我們貴人一諾千金,自會将河母妝扮齊整,順帶還送上嫁妝。”
素婆替柳漁兒細細上了一層紅妝,她歲小,白面紅唇不顯富貴之象,反倒有幾分怪異詭谲:“左右應付,他日你正經嫁夫,再細細描眉畫唇。”
衛繁在旁頻頻點頭。
索夷族生怕祭河之事生變,越是近時越是盯得緊,屋外人換了一撥又一撥,人數一次比一次多。天一大亮,幾個力壯如牛的青年肩扛竹辇,纏着紅绫,敲鑼打鼓來接河母,打頭一個套着紙面具扮作神婆的婦人搖着團扇,嘴裏唱着小調叫門。
俞子離令開了門,幾個穿紅着綠的婦人如狼似虎地撲過來,抓了柳漁兒押她上了竹辇,跟着迎親隊而來的還有索夷族的男女老少,全都穿戴一新,這些人擁着竹辇,笑一陣,哭一陣,哭一陣再笑一陣,直看得樓淮祀一行毛骨悚然。柳漁兒再心裏有底,被送上竹辇時,對着熟悉又陌生的族人時,依舊忍不住掩面而泣。
賈先生打聽了一番,回來道:“哭為送嫁,笑為迎娶。”
樓淮祀冷笑:“娘家夫家都他們做了,倒是顧慮周全。”
他們一行慢慢跟在送親隊,每跨過浮橋,每過一條河溝,便聽索夷族人一聲長唱,賈先生聽了聽,道:“送河母嫁,河息水靜。”
“送人死,還唱幾句。”樓淮祀嫌棄道。
竹辇到了木巫屋前的場地正中,神婆與幾個婦人連拉帶拽将柳漁兒帶到石像跟前,強摁着柳漁兒與石像對拜,木巫與族長領着族人跟着跪倒,伏地而拜。樓淮祀一行冷眼相對,幾個索夷族人怒目橫眉想要他們幾人同拜,被魯犇狠瞪了一眼,氣弱心虛不敢造次。
對拜禮畢,一族人推了柳漁兒與石像站一處,圍一圈重又跪倒,三拜九磕,歡呼之聲不絕于耳,柳漁兒臉色煞白,幾要暈倒。那幾個婦人見她要倒,一把蠻力擒住她的胳膊,簇擁着她往主河行去。
樓淮祀等慌忙跟上,見岸邊已擺好一供桌,桌上整羊整雞整鵝,鮮蔬瓜果糧米,爐中三柱清香,兩邊一對紅燭,河中系着一條小小扁舟,舟中系彩绫着鮮花。柳漁兒駭得神色大變,不由掙紮起來,那幾個婦人将她牢牢摁在地上,拿紅绫絞成的繩索,綁成跪姿捆好,再由兩個青壯擡到扁舟之上。
木巫站在河岸,搖着一個鈴兒,念着長而冰冷祭文,末了一聲長喝:“送嫁來。”
就見一個衣着頗為齊整的索夷族人将一缸送嫁酒擡到小舟上,小舟上一陣亂搖,他送罷,又有人将一撂碗送到舟上。樓淮祀輕輕掩住了衛繁的眼,他與俞子離站在人群中,看着索夷族人一個接着一人個,等着侯着,面上帶着狂喜,手上捧着嫁禮……那小舟本就如同一片浮葉,哪經得多少份量,等得船沉牢牢縛住的“河母”逃脫不得,也只得活活淹沒死水中。
眼看小舟将沉,一個索夷族人立馬揮刀斷了繩,繩一斷,小舟連人帶着着各種嫁禮慢慢沉了水。木巫念念有記,取下紅燭,往河中一扔,河面蹿出一絲火苗,索夷族人正要歡呼相慶,那火苗卻傾刻熄滅。
樓淮祀趁亂大叫:“禮不成,河神不要娶婦。”
作者有話要說:食言了,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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