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淨火不明,河神這是發怒了。”樓淮祀大喊, “你們這些蠢貨, 連祭個神都不會, 什麽亂七八糟的都塞給他,怪道年年春汛發水。”
賈先生張了張嘴,半天沒發出聲來, 生怕自己傳了話,索夷族人惱羞成怒把他們一行活埋了。
“快說。”樓淮祀一拍賈先生的肩。
賈先生抖了抖, 看了眼抿唇而立的朱眉, 朱護衛稍嫌清瘦的身形剎那間如泰山矗立, 把脖子一挺心一橫,咽口唾沫, 扯着嗓子将樓淮祀的話用索夷語嚷了出去。剎那好似滴水入沸油鍋, 油花四濺。衆索夷族人紛紛擰頭怒視, 恨不能将他們一行千刀萬剮。
樓淮祀使個眼色給朱眉,又喊道:“木巫這個老匹夫誤族, 其心可誅。”
木巫快要氣吐血了,伸出枯樹枝般的手指指着樓淮祀:“小……小兒……該死。抓……抓起來……”
朱眉騰空一躍,鹞子般翻上天, 踩着索夷族人肩、頭, 瞬時就到了木巫身後,插刀入土,抓過木巫腳尖在他膝上一點。木巫在他手上如同一只破舊的木傀儡,跪倒在刀鋒邊上, 瘦老的脖子緊挨着冰寒的刀刃,只要輕輕動彈一下,他的脖子就能濺出三尺血。
索夷族的族長吓得臉都白了,慢慢退開一步,生怕自己的一個喘息驚到朱眉,朱眉的手再一抖,他們的巫就要身首異處。
死一般的寂靜漣漪似得一層一層蕩開來,它這般無聲,又這般洶湧,将整個索夷族淹沒其中,不遠處一只水鳥衆蘆葦蕩中飛出,咕得一聲驚鳴,翅膀擦着葦葉,唰啦一聲驚響,鋸子般地割在每個人的耳際。
樓淮祀很是滿意周遭的死寂,慢吞吞地走了兩步,忽想起做戲要做全套,和衛繁一左一右扶着俞子離走到河岸邊,這才高高擡起下巴,用兩只鼻孔對着衆人:“一族蠢貨,你們的巫更是又蠢又壞又無能,歲歲祭河,年年祭河,也沒見你們祭出一個太平年來。你們這些人年年歲歲亵渎河神,要不是河神慈悲憫懷,你們索夷族早喂了魚,全沉河底肥是蝦蟹。”他激昂發聲半天,心裏得意,見索夷族人卻是大眼瞪小眼,話語不通,大不便啊,磨磨後槽牙,喝令賈先生,“說話。”
“……哦,哦噢。”賈先生無奈,将話又傳一遍。
樓淮祀嫌他矮小,不醒目,還叫魯犇将他馱了起來,這下好,一目了然,索夷族一族上下全盯着賈先生,直把賈先生盯得冷汗都流了好幾斤。
木巫喉中發出粗嗄鋸木似得聲音,斥道:“胡……說,無知小兒……”
朱眉可無半點敬老之心,捏鵝頸似得掐住木巫的脖子,冷聲道:“閉嘴。”
長畔木巫身畔的青年見自己尊長身陷險境,目眦欲裂,狂吼一聲就要撲過去搭救。樓淮祀大喜,暗道:來得好。朱眉面無表情将一粒小小的丸藥彈進了青年的嘴中,這粒丸藥鼻屎大,朱眉手法又精妙,可謂去無蹤跡。落在索夷族人眼中,自己族中十裏挑一的好手,大吼一聲後整個人一軟,面條似得軟倒在地,人人驚駭莫名。
索夷族族長到底是一族之長,膽大一些,伸手探了探鼻息:萬幸,不曾死,就是不知為何倒地。再一聞,撲鼻的酒氣。心下更是不解:一同來時都不曾吃酒,怎一身的酒氣。
樓淮祀道:“不必驚夷,這是河神顯靈,責罰這等助纣為虐之狂徒,跟在木巫手底,時不時幹點渎神之事。”
俞子離靜立在一邊,聽樓淮祀越扯越沒了邊,打小在市集扮乞兒,嘴皮子一碰,逮着合當之時就不由自主騙人。
賈先生心中也直打鼓:窮山惡水出刁民,這些索夷族人素來供奉河神,連人都往裏河裏扔,可見其民之愚。他們既不認理,也不知理,百年來就是這般行事,萬一哪句話說得不當,指不定不管木巫這個老東西的性命,群起毆之。他們二三十人,又有累贅,雙拳難敵四手,千萬可別陷在這裏了。
衛繁卻是雙目閃亮,滿月似得臉成了正午之陽,燦爛光亮,她家樓哥哥侃侃而談,不畏其險,當是大丈夫。
“我家郎君本是仙君下凡,是來歷劫的,雖已是□□凡胎,一樣食五谷如茅廁,到底不凡。昨日你們這群人現身我家郎君跟前,我家郎君便覺胸悶氣短,眼前一迷,一個恍惚,再定睛一看,就見你們一族人一個一個黑氣纏身,皆是神之棄民。”
“想我東西各神,或掌財富,或掌康健,或掌時運,或掌賞罰,哪個不是慈悲心腸。誰知竟有這麽多人為神所棄,怪哉!我家郎君再掐指一算,哼,一般辱神之民,怪道不受神之庇佑。”
“只我家郎君不食葷腥,不傷蝼蟻之命,不忍你們這一幫蠢貨走了絕路,這才假借赴宴之名來一看究竟。”
“昨夜子神,一燈如豆,我家郎君正欲眠去,就見飄然入夢……”
賈先生舌頭打了下結,磕絆了幾聲,再偷看了一眼面帶微笑卻意外猙獰的俞子離,摸出葫蘆吃了一口水潤潤嗓子,這再說下去,他不定就要說出血來。
“河神托夢于我家郎君,控訴庇下之民不敬神祗,羞他辱他,他欲發大水懲戒,叫你們知曉厲害。”樓淮祀将臉一黑,“我家郎君不忍生靈塗炭,苦苦哀求,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男兒膝下尚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何況我家郎君本就仙君下凡,與河神算起來還是同輩。河神一驚之下,不得不應了郎君,許郎君與你們這般蠢貨做個調解之人……之半神。”
衛繁整個都呆了,細想倒也有趣,跟自己看得話本差不離,輕咳一聲,昂首挺胸站到俞子離身邊,扮起小仙童來。
索夷族人半信半疑,族長啞着嗓:“小……仙童別胡說。”
樓淮祀傲然:“念你稱我一聲仙童,可見還有點見識慧根。素婆,去水邊點一簇淨火給這幫蠢貨看看。”
難為素婆不得不陪他唱戲,走到河岸邊,偷偷将葫蘆的黑水倒在河面,一點燃,水上頓起一層明火。
索夷族人大驚失色,膽小的已趴倒在地跪拜不已,木巫掙紮一下,欲說話,朱眉在他身上穴道上狠狠一捏,木巫口舌發麻,愣是出不得聲來。
索夷族長沉聲問道:“我們一族年年祭河,月月供香,族人心中更是敬信不已,見河神像便拜,不敢有絲毫怠慢。你……仙童如何說我們渎神?”
“你們族中可有讀書人?”樓淮祀問道。
索夷族族長不懂他為何發問,搖了搖頭。
“怪道,不念詩書連拜神都不會,惡你之拙鈍,憐你之不幸矣。”樓淮祀大搖其頭,“你們可知你們所祭河神是哪個?”
索夷族族長一愣:“河神便是河神,又有是哪個?”他們只知水中有靈,河中有神,信之拜之,卻從未想過河神什麽名姓。
樓淮祀目露悲憫:“蠢,蠢,蠢而壞,天下之水通洛水,沃土地,育萬民,洛水有神,稱之為水神,又稱河神,亦叫洛神。”
索夷族族長愣了愣,到底還是有神,他們也不曾祭錯。
樓淮祀忽地怒目金剛,厲聲道:“然洛神是女仙。”
賈先生咕嗵一聲将喉中不知是血是痰的玩意咽了回去,下巴幾縷胡子抖了抖,大是無措。俞子離眼下只想把樓淮祀一腳踢進河裏去,再看看衛繁,竟覺有理,在那點頭。
索夷族族長呆若木雞,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有心想駁又不知道說什麽。木巫氣上不來,早已暈倒在地。索夷族人更是呆怔在那。
樓淮祀道:“你們可有人聽過書?曹子建有沒有人聽過?七步詩聽過沒,遇洛神結一場姻緣聽過沒?”
索夷族族人中有幾個竟真聽過這段書,擠在人群顫顫舉起手:“聽……聽……過。才子遇神仙。”
樓淮祀指指那幾個族人:“可見你們族人還得一點上天眷顧。”
“這曹子建為此還寫過《洛神賦》,開頭就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聽到沒有,宓妃,妃,你們說河神是男還是女?”樓淮祀怒道,平息了心口怒氣,又道,“這河神生得什麽模樣: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
索夷族人聽得暈乎乎,只知其中厲害,卻不知緣何厲害。
“河神乃女仙,亦有一二相好……”
俞子離輕哼一聲,瞪了樓淮祀一眼,越說越沒譜,再看索夷族人,神色間卻似有相信之意。
“你們倒好,一個一個往河裏祭貌美的小娘子,,還說什麽給她娶妻,你們這是辱她有磨鏡之好。”
衛繁這下沒聽懂,悄悄記在心裏,想着回去後好好問問樓淮祀。
“一個也就罷,河神收了當丫頭使,兩個也忍了,河神接了當洗腳婢,誰知你們左一個右一個扔個沒完,簡直是令人發指,欺上門去。河神不曾水淹索夷族,已是大肚行舟。你們被你們這蠢貨巫長帶着還不知悔改,大禍早已臨頭。”
索夷族族長咽口唾沫。信罷?自己一族自供奉河神,都當河神是仙君,沒少為他娶妻,實與自己認知太過相悖;不信罷?仙君果然飄渺似仙,又有鬼神手段,也有淨火,再想想這些年為河神娶親,年年都有水患,不過多少之別。每逢水患多發,巫長便道祭河過惰之故;逢水患少時,又道是河神娶了新婦,略平怒火。這這這……難道他們真得弄錯了河神是男是女。
樓淮祀負手背後:“那個立像之人倒有幾分見識,觀你們族中神像,雖粗陋不堪,依稀也見河神曼妙之姿,蛾眉秀眸,衣淌如水流,胸前似有璎珞……”
索夷族一個族人再挨捺不住,跑去石像前細看,驚呼出聲:“真真……有一璎珞,我們竟是錯了百年,怪道年年有水患,年年秧苗不保。”
索夷族族長拼命想了想,雖雖日日見,一時竟也想不起石像細處,推開族人,自己大步跑到石像前看個究竟。果然,雖年代久遠,模糊不清,胸前确挂着似有流蘇般的飾物。駭然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河神竟是女仙?”
樓淮祀又踹了腳那個迷倒的青年,琢磨着木巫的黑水不知什麽來歷,想他一個糟老頭,手腳老朽,一個人行事不便,這種親信或是徒弟八成充當幫手,高聲道:“木巫為巫長,連神都不識,不如叫他下去好生與河神賠罪,也好叫河神息怒。河神有靈,若受此罪人,收回木巫淨火;若無其罪,水中自有紅蓮盛開。”
索夷族人正趴地惶恐大泣,一聽這話擡頭皮眼巴巴對着河面。
朱眉拎起木巫,擲沙包似得将人扔進了河中央,“噗通”一聲立馬往下沉,木巫歲老力竭,哪還能浮水,忙揚呼救,掙紮幾下就沒了影。水面靜悄悄,哪有什麽淨火現世?
樓淮祀拍拍手:“河神有靈,收了木巫的淨火啊!”
作者有話要說:放下預收,下本想作個死,放飛自我,寫個耽美的腦洞,現代的,純愛的,雖然我知道你們會離我而去,5555555.但,腦洞來擋也擋不住,放在腦子裏就成了黑洞。所以容許我作作死,求收藏,求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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