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舟旋

為期三天的第一次節目錄制還算順利地結束了,其間發生了一些可以忽略不計的小插曲:類似金金那次的素人嘉賓情緒危機,以及明星嘉賓突然缺席拍攝或臨時加條件等等,好在最終都得到了解決。

日子是七月中旬,林周結束了第一期志願服務後便回到了就讀的京華大學。

她開學就要讀大四,将在邊實習邊準備論文的忙碌中度過。

寝室裏,其他三位室友都已歸家,安芸芸在名為506的小群裏@所有人:Let's享受本科生涯最後的暑假吧!

林周收拾完床鋪搗開手機後看到的便是這樣一條公告。

她失笑:安芸芸暑假要待在老家中陵的電視臺忙實習不可開交,哪裏談得上“享受”。不過,以她“追星狗”的體質,應該确實覺得挺享受,畢竟可以近距離接觸明星。

想到這裏,林周又有些恍惚。

三天裏,她和“深海”節目的參演明星們也有所接觸,覺得他們和自己想的差別不大,只除了……陳佑舟。

一時心緒有點亂,拖出“衆生”的微信號發消息給安芸芸:【我在節目組見到阿佑了。】

那頭很快回過來:【哇恭喜你啊追星girl,職務之便可遇不可求啊。】

“……”事實上她并不知道會遇見他,更不是以粉絲歌迷的身份出現在他身邊的。

她依然對于他參演這檔節目的動機感到迷惑。

偶爾從監視器回放中看到的他,與舞臺上光芒四射的歌者截然不同。唱歌時他是驕傲桀骜活力四射的;但與他的結對素人金金相處時的他,安靜,專注,完全浸于一個小世界,如同本我畢現。陌生,卻又熟悉,熟悉得讓她快要想起那段塵封點滴。

心上的弦又紛亂地彈跳起來,她打開寝室的落地窗,迎進帝都濕潤的風,深深呼吸,直到情緒慢慢平複,記憶漸漸沉底。

卻又鬼使神差地扭頭看了眼書桌上的臺歷:下期節目的錄制在十天之後。

林周的暑假實習定在“清之潭醫院”的心理危機幹預中心,這是他們系的定點實習單位。這一個多月,她以學習和觀摩案例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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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和一些為了應付頂崗實習報告的同學不一樣,林周的職業理想是正式成為中心一員。因此,她的實習表現相當認真賣力。

林周所在的實習小組由她、她的學弟顏佳奇、京師大同專業的女生楊柳依、還有兩位志願者組成。

五人組的成員在接受了集體培訓後分別被幹預中心的幾位老師“認領”,林周跟着的那位姓于,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性。

白天,她就在中心學習心理幹預相關知識,記取接診實例做筆記,晚上回到宿舍再一一溫習。

可能因為守白班的關系,她所接觸的自殺危機并不多。一天下來,于老師接聽最多的時候是四五通,其餘時候,她多半都在進行電話咨詢随診。

與她曾經以為的不同,幹預中心的氛圍相對還是比較輕松的,有休閑療愈室,還有下午茶提供。

沒有熱線服務的時候,大多數員工都小聲閑聊,讨論娛樂八卦,打趣家長裏短。

按照于老師的話來說:“從事這行的人其實自我壓力很大,加上工作時本身情緒要穩定,所以要用很多方法為自己解壓。”

林周是通曉這一點的。事實上在她立下職業目标後,就一直刻意鍛煉着自己的心理素質和情緒管控,收效不錯。

經過一周多的學習實習,林周再去元京衛視那檔名為“深海裏的100天”節目做咨詢服務的時候,更懂得有的放矢,也能更及時應對嘉賓的情緒危機了。

然而,她隐隐開始擔心另一件事:素人對搭檔明星會不會産生“移情”。

在中心學到的知識告訴她,接線人員是不能與求助者見面的,就是為了預防這一點。對某些産生過“求死”心理的人來說,很容易将救助者當成生命寄托,從而“移情”。

在節目錄制的空當,她望着遠處影影綽綽的拍攝現場,心上浮起這樣的念頭:帶給抑郁症患者快樂與活力的人,是不是也會使他們産生“移情”心理呢?

這期節目是在游樂場進行的。除進行一些無危險性的游樂項目之外,每組素人嘉賓還可以向路人索取擁抱,大致是為了感受世間的善意和溫暖,拍照拼成“微笑九宮格”。

林周并不深究那些路人是沖着患者還是他們身旁的明星才給予陌生人擁抱。看到一張張照片上的燦爛笑臉,她很受觸動。

活着的人,才有機會與更多的美好相遇吧。

“深海”節目的明星嘉賓除了陳佑舟以外,還有流量小花張楚依,上星劇新人李正,知名畫手葉一鳴,網紅方芳等。

為了拉近他們與素人的距離,節目組安排大家同吃同住。因此,這日中午,游樂場的休閑餐廳成了路人圍觀的重災區。

林周取完餐,剛邁了幾步,前方烏泱泱湧來一大批人,舉着拍攝設備咔嚓不停,和着嘈雜的高聲尖叫,頗有那日山莊外的粉絲架勢。

林周趕忙擡高手中的餐盤以免被殃及。另一頭,被簇擁的主角正在助理和保安的護送下緩步走來,面上挂着淺笑向人群揮了揮手。

林周低下頭,匆匆避過陳佑舟一行和他的粉絲,往他後頭的卡座走去。

她放下餐盤,對咨詢小組的夥伴們吐了吐舌頭。

李涵清身旁的許志無奈搖頭:“不懂這些瘋狂的年輕孩子。”

覃姐笑:“小林也是年輕孩子,讓她分析一下他們的心理吧。”

“年輕孩子”顧不上回話,蹲身在卡座旁擦剛才混亂中滴落的湯汁。

她頭頂斜前方,一個熟悉散淡的聲音傳來:“行程洩露了吧,兩次都被粉絲追到。”

年輕女子應和:“我和然姐彙報了,節目組應該有放消息的內部人員。”

陳佑舟輕笑:“這到底是做節目還是玩粉絲經濟?”

林周暗道:“那為什麽要來參加呢?”

她起身,把擦地的紙巾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轉臉對上了兩道審視的視線。

“為什麽要參加這樣的節目?”

幾天前,有人問過他同樣的話。

那個聲音不似身後這般細軟,帶着強烈的義憤與诘責。

陳佑舟斜過身,手肘搭在卡座靠背,眼皮微擡,靜靜凝視着面前的年輕女孩。

中分發軟軟地垂在秀氣的頸項,膚色明淨,與他對視一瞬的眼睛眸光清透,又很快閃爍着投向了別處。

林周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心理活動說出了口,并被對方一字不落地聽進耳中。

她放下餐盤,剛要回應覃姐之前的話,身後便傳來連聲問詢:“小林老師想聽到什麽答案?為了流量?為了錢?為了覺得有趣?”

剛才還喧嚷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連被擋在保安界線之外興奮張望的粉絲都沉默着面面相觑。

許志擡眼見林周雙頰紅透,訝然問:“小林你沒事吧?”

林周壓下混亂心跳,背對着後頭,細聲細氣地回了一句:“我沒有這麽認為。”

說完便低頭扒起了咖喱牛肉飯。

陳佑舟沒再說話。一場風波看似過去。

這期節目只有一天的錄制時間,林周打算結束後跟着組裏大巴返程,坐到地鐵站倒車回校。

她與夥伴們讨論了一會兒“移情”的問題,見巴士站已有人排隊上車,便與駕車來的其他人告別,掮好背包快步跑了過去。

上車後人滿為患,節目組的主創均已就座,齊齊望向最後上車的人。她低頭徑直往後走,找了最後一排的空位坐定。

母親的問安電話又在此時打了過來。

她接過,簡單地小聲彙報了一下日程,說了句“謝謝媽媽。”後挂掉。

“沒想到小林老師還是我們的歌迷。”

旁座突然冒出的話語掩飾不住嗤笑意味。

林周的心髒倏地亂跳了幾下,恍然反應過來手機鈴聲是「玩樂」樂隊的歌曲。

她對喬裝嚴實的陳佑舟解釋:“我只是覺得這首歌适合做鈴聲。”

“唔。”對方頭靠車窗,語聲慵懶:“把我們僅發行過CD版的近十年的出道老歌轉成MP3,再截成手機鈴聲,小林老師真是有心了。”

“你想說什麽?”林周不想與他周旋,直截了當問道。

陳佑舟愣了一瞬。眼前的女孩雙頰暈紅,明明每根垂落的發絲都透着被戳穿的沮喪和窘迫,說話的語氣還是如此安定淡然。

這位粉絲,畫風清奇。

“沒記錯的話,疑似粉絲是不可以參與節目錄制的。”他壓低嗓音。

“我不是粉絲。”她輕聲辯解。

“呵……”作為當紅樂隊裏人氣最高的主唱,陳佑舟帶着難逃洞鑒的倨傲笑了起來。

林周覺得他很自戀且欠揍。

她不再自證,低頭刷起了手機。

反正大不了就是把她踢出節目組,反正她不怎麽想參與這莫名其妙效果難辨的節目,反正她也沒有料到……會遇見他。

連綿不斷的賭氣想法是心弦上胡亂彈撥的手,雜亂的樂章催生了久違的不适的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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