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舟郎顧
回到寝室，林周先是寫了會兒小楷，又打了段太極，還是沒能驅散心頭的躁郁。
自從選了心理學專業并持續做咨詢志願者後，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煩躁了。
她從儲物櫃裏取出琴箱，拎着大提琴走上陽臺。
宿舍區燈火依稀，留校的多半是考研黨和如她這樣的實習生。左右寝室都空着，她不用擔心拉琴會打擾到別人。
執琴弓，上松香，手起，劃弦。
《月亮河》。
單薄瘦削的女孩坐在一片皎潔月光裏，一縷發絲随着專注偏頭的動作滑至右肩。
琴弦間的旋律緩緩流淌，吸引了宿舍樓下些許路人駐足聆聽。
寫字打太極均告無效，她終于祭出了自己的解壓“殺手锏”。
然而，一段悠揚清雅的樂聲之後，她錯神盯住宿舍陽臺的斑駁欄杆，手腕揮灑的旋律莫名轉做某段谙熟的曲子。
她挫敗地停下動作。
樓下的看客随着曲終散去。她進屋滑開手機，看到安芸芸發來的微信消息：【你這顧曲周郎的心病，是真好不了了？】
她的掌心抵住額頭，是心病嗎？自诩還算了解“心”的她，清楚地知道，這不是病。
三年前，林周從南島的高中畢業，在接近三個月的閑散暑假裏去市藝校培訓班，把自己因故荒疏了幾年的大提琴演奏重新拾起來。
後來，陳佑舟所在的「玩樂」樂隊在南島舉辦暫別演唱會，作為進軍內陸東南省份的開端。他們邀請藝校的弦樂團為演唱會伴奏，輔導老師代她報了名。
那是她第一次近距離見到陳佑舟。在南島市室內體育館的舞臺上，他背對着她站在左前方，手持麥克，唱起安可曲之一的《夜半孤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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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用力嘶喊卻無人聽到，
你曾振臂高呼然而應者寥寥，
你曾在寂寞長夜醒來眼淚發酵，
你曾以為你的人生再也不會好
你走過海浪喧騰繞行的街角，
你聽過無名小卒對命運冷笑，
你看過昏黃路燈下醒目的海報，
你來過我們身旁用這一曲宣告。
每個人都是一座孤獨的島，
潮起時做自己的王，迎風微笑；
等下一次落潮，
與海岸擁抱，與人群相交，
讓心聲乘上鷗鳥，
吶喊，嘯叫，
劃破夜空，直至破曉。
每個人都是一座孤獨的島，
潮起時自我言和，跟明天賽跑，
等下一次落潮，與傷痕擁抱，與回憶知交，
看新生宛如風暴，
擦亮夜空，
撕裂蒼穹，直至陽光普照”
林周所在的弦樂團主要負責前奏和間奏部分的和音。五把大提琴八具小提琴的陣仗頗有氣勢，很能營造編曲中沉郁孤清又醞釀風暴的氛圍。
那晚她與音樂班的其他參演同伴都穿着紅T黑裙白皮鞋，安靜地候場，有序地上場，按照流程要在演出完畢後集體向觀衆席致謝。
林周至今記得陳佑舟當晚最後一套演出服，簡單的黑白條紋襯衫和黑西褲，每一道紋路都随着他歌唱的動作在她的眼角餘光中跳舞。他仰臉，在聚光燈中屏息；他低頭，在歡呼聲裏沉默……
他頸後的汗熠熠發光，修長的手指握住立麥，在間奏的時候回過頭來，一瞬間與她四目相對。
那雙眼像灑了碎鑽暈了胭脂挑了醉意，看着她似笑非笑。
她的心髒轟然炸開，低下頭去找準确的和弦。
她拉錯了一個調，他聽出來了。
謝幕的時候她匆匆鞠躬，很快跟着隊伍跑下臺，把陳佑舟那句“讓我們謝謝藝校可愛的學生朋友”抛在了身後，腦海中萦繞不去的，全是他望過來的剎那。
燈光從他身側擦過，他的臉半明半暗，額角汗水淋漓，微張了唇綻開淺笑。
他太好看了，好看得令她呼吸困難。
他又溫柔，将善意的提醒蘊于匆促的一顧之間，照拂了她的失誤。
她曾遠望過他無數回，從沒像這晚令她意亂神迷，難以入眠。
……
林周已經很久不去回想那晚的事了。她也篤定陳佑舟根本不記得弦樂團裏那個被他看得窘迫心慌的笨拙少女。
安芸芸的微信消息，再度清楚地提醒她，她确實是喜歡陳佑舟的。無論是粉絲對偶像的執迷，還是少女對于異性的憧憬，都可以簡單粗暴地歸結到“喜歡”二字。
不過，關于她與陳佑舟的淵源，好友安芸芸只知其一的“誤曲顧”。
那其二，是她心頭的密令，禁區，是潘多拉魔盒，封存了她人生中最灰暗不堪卻又熹微的過往。
她剛要回複安芸芸的“心病”問題，咨詢小組群裏有人@她：【小林安全到校了吧？】
頂着卡通小鳥頭像的“林Jojo”回答覃姐：【到了哈。】
【那你早點休息。】
過了一會兒，李涵清就着傍晚他們讨論的問題補充了一段：【你擔心的移情問題，我們作為輔助咨詢小組，要區分嘉賓的移情和在相處過程中産生的感情。對于疑似移情，及時加以疏導和幹預，避免對于患者的消極影響。】
林周盯着對話框裏的“移情”二字發呆，腦子裏驟然冒出一個念頭：那她對陳佑舟，是移情嗎？
拉上落地窗簾，褐色襯底的玻璃上映出一張波瀾不驚的臉，心頭紛亂的樂章卻依然沒有平息。
想了想，回複李涵清：【謝謝李老師解惑。】
猶豫了一下，又加了一條：【下一次的節目咨詢服務我就不去了。因為現在要實習，往外地跑不太方便。】
“深海”下期節目将組織大家去呼蘭草原徒步旅行，試圖通過開闊壯美的景色産生一定的療愈作用。
這期錄制需要一周的時間，有實習任務在身的林周缺勤理由充分。
李涵清協調了另一位夥伴代班金金的結對咨詢，又叮囑了幾句林周的論文課題。
小組群很快沉寂了下來。
臨睡前，安芸芸又發了消息過來：【阿佑有女友吧？】
年近三十的寵粉人設下，他的感情狀況一直是娛樂報道裏的未知。
【沒有才不正常吧。】
在床上翻覆了幾輪後，林周這樣回複她。
「玩樂」百科裏，樂隊成員的介紹下，陳佑舟那欄簡單地寫着生日、籍貫、畢業學校以及代表作。
重溫官方介紹裏的樂隊經歷，林周仿佛回到曾經的“迷妹”時光。
作為較早認識「玩樂」的歌迷，她确實無法徹底否認自己的粉絲身份。可她還是覺得，自己對他們尤其是陳佑舟抱持的情感有一點微妙。
#####文中有關熱線幹預和部分心理學知識，得到了網友胡桃夾梓姑娘的幫助。在此表示真誠的謝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