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自然

次日，林周從鋪天蓋地的通稿和熱搜裏獲悉了這場自殺救助的邊角料。

當然，所謂的邊角料不過是在當事人之一身上飛舞的八卦——#玩樂成員與未成年過夜#的話題下，陳佑舟對着鏡頭的側臉模模糊糊。

他身旁站着林周在錄“深海”時見過的樂隊助理。被兩人遮住的校服少女雖然未在照片中露臉，她仍能一眼認出那是節目的素人嘉賓金金。

林周并不關心話題裏捕風捉影繪聲繪色的描述，她在意的是悄然被撤下的“自殺直播”中的主角與陳佑舟和金金有沒有關聯。

下午，在幹預中心休息的間歇，楊柳依和志願者起勁地讨論着娛樂八卦。林周看了眼手機微信，“深海”的咨詢小組安如雞。

她已經缺席兩期節目錄制了。李涵清安排的代班夥伴尚能勝任，眼看快要開學，她也不打算再去。但心裏還是很關心金金他們的動态。

直到晚上回校後，許志才在群裏發來語音，就她下午的詢問回複：【就衛視那個節目組，流了沒打碼的片花出來。一些患者的隐私暴露了。小姑娘想不開了，然後她那個結對的明星叫什麽來着？就唱歌的那個，把她勸住了。】

簡單的一段話，聽得林周心驚肉跳。

許志又問：【小林你就不來了嗎？】

林周的微信頁面停留在“快開學了我可能就不去了”的對話框。

又聽他發來一段：【那小姑娘好像挺惦記你的，之前逮着我問呢。】

下一期節目是場慈善義賣，一天的錄制周期，地點在元京平谷縣景區的濕地公園大草坪，大巴來回。

主要義賣物品是心智障礙孩子的手工物。

想到那通自殺求助，想到金金，她翻了翻日歷，那天輪休。

林周快速删掉對話框裏的字。

【下期我會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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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點半，林周在元京最大的中轉車站東陽門登上“深海”節目組的大巴。

迅速掃視了一圈，沒有發現那個身影，她微微松了口氣。

她暗想，以他現在“腥風血雨”的體質，又怎會不小心翼翼地避人耳目。

經過兩個半小時的車程，林周與節目組一起到達潤安公園。

“喲！”

她走向義賣展區，剛要跟咨詢小組成員彙合，一聲招呼冷不丁地從斜前方響起。

陳佑舟低頭，漂亮的桃花眼順着墨鏡上沿望過來，嘴角噙了絲戲谑的笑：“原來小林老師沒有罷錄啊。”

“原來你沒有對節目組揭發我。”

林周掠過他，不疾不徐地低聲落下一句。

陳佑舟眉頭輕挑，嘴角的弧度又揚開了些。

他身邊，這次跟組的樂隊助理柏小毛不滿嘀咕：“陳佑舟你幹嘛老跟人家小姑娘過不去啊。”

……

節目正式開錄，五組結對嘉賓分別在草坪的五個攤位向游客和路人介紹手工作者和他們的背景，再向感興趣的顧客兜售一件件凝結着特殊人群心血汗水的義賣品：串珠玫瑰、筆筒、鑽石畫、陶泥盆栽、畫作、軟陶挂件等。

然而，素人中有幾個不願意開口打吆喝，明星往那一站又有“刷臉”的嫌疑。眼看初衷偏離，攤位又要淪為追星圍觀重災區，節目組統籌一聲令下清場，暫停錄制。

杭沫揮着臺本扇風，目光瞥向身後不遠處的咨詢小組。按照臺本，應該由素人進行産品和背景介紹，等路人開始交易，明星再從旁邊突然現身給出支付碼，營造一種驚喜效應。

他很想讓那些所謂的“心理學專家”勸勸不配合的人。但耳畔回響日出拍攝那天、那個叫林周的小姑娘的一番義正辭嚴，估計他們這次又得炮轟節目組勉強患者。

他望天翻了個白眼，一時無計可施。

令他沒想到的是，經過節目組助理的溝通，心理咨詢師主動提出與嘉賓一起進行義賣。

十一點，景區進客高峰期，節目再度開錄。

林周理所當然分在金金那組。她們身後立着高大的貨架，擋住了明星嘉賓的身影。

攤位重點販賣的産品是多肉盆栽。一只只古拙質樸的陶盆是由心智障礙人士手工制作，不精美，卻頗有野趣。

金金問：“小林姐姐你前幾次為什麽沒有來？”

“我有暑期實習哦。”她和聲對少女解釋。

又看她指着陶盆裏的多肉：“我種的，和阿佑哥哥一起。”

金金臉上挂着一絲笑，鼻頭上灑了斑駁陽光，看不出剛經歷過一次自殺危機。

林周下意識地朝後看了一眼。

其實她很想問問陳佑舟，自殺救助那晚，他們經歷了什麽——作為幹預案例進行分析。

她轉向金金：“你喜歡這些綠植嗎？”

“嗯，很治愈。”

“那我們把它們賣給更多需要治愈的人吧。”

清脆铿锵的叫賣聲透過揚聲器瞬間回蕩在草坪上空。

“大家好，歡迎來潤安濕地公園。今天有項很棒的活動，我們在為一群特殊的孩子做慈善義賣。他們多半都有智力缺陷或者自閉症。我們面前這些可愛的小陶盆就是他們用一團團陶泥慢慢捏制出來的。裏頭的綠色多肉小植物，能夠舒緩放松他們的情緒，有很好的療愈作用。現在他們也想把這樣的治愈作品與更多人分享，大家有興趣的話來看一看吧！三十五十就是一盆可愛小綠植，也是一份愛心哦！今天我們所有的義賣收入，都會捐給元京的心智障礙人士，幫助他們更好地療愈和融合。”

林周毫不打頓地吆喝完，現場的幾架攝像機齊刷刷轉了過來。

剛才還稀松寥落的顧客群遲疑地彙聚到她和金金的攤位前。

杭沫把沒點着的煙“啪”地一扔：“靠，這姑娘挺能秀啊！快！移軌準備，開麥！”

拍攝指揮見有人打算付款，迅速招呼攤位後頭的明星嘉賓現身。

剛捧了一盆多肉的姑娘漫不經心地掏出手機點開支付寶，一擡眼皮，陳佑舟笑容可掬地躬下身，向她展示脖子上挂着的付款二維碼。

姑娘捂住嘴：“你是那個！”

她的同伴也驚聲尖叫：“天啊，真人好帥！”

陳佑舟笑：“謝謝你們的愛心。”

杭沫猛地一揮手：“Cut！”

合掌：“完美！”

最真實自然的效果盡收攝像機中。

另一邊，林周專注地和金金一起為其他顧客介紹義賣商品和背後的故事，恍若無察自己是這一幕錄制中的主角。

陳佑舟問身邊的柏小毛：“你能像她這樣當衆吆喝嗎小柏助理？”

柏小毛搖頭，如實相告：“做不到。這妹子也太大方自然了吧，她是做什麽的啊？”

“不知道。”陳佑舟聳聳肩，按照節目組要求回到了攤位後頭的候場區。

自然嗎？為什麽他覺得她一見他就超級不自然？

眼前晃動着剛才林周在攤位前與金金的相視而笑，那笑容，在他剛一現身望向她就收斂了起來，就像……看到了什麽不祥之物。

這是第幾次了？

他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