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憶
“Surprise!”
打開寝室門,燈火通明的房間裏,安芸芸跳出來給了林周一個熊抱。
“你不是下周才返校嗎?”
“想你啦!”
“少來。”她微嗔,放下背包去衣櫃翻找。
她的額角黏着汗,臉紅撲撲的,将心底的一場動亂隐匿進“好熱”的借口中。
安芸芸旋了個身往床上倒:“我跟的電視臺項目提前結束了,拿了實習證明就回來了。你呢?實習完沒?”
林周在幹預中心的暑期實習将在本周末結束。不過,她已經抱了開學後繼續做志願者的想法。
“唔……”安芸芸應了一聲,吭哧吭哧啃着手裏的薯片,又問,“那個衛視的什麽節目呢?”
“深海”第一期的成片會在九月第一周播出,她參與過的游樂場和今天的義賣應該會和其他短錄周期的剪輯成一整期。
總之,大衆所見的、有她在其間的內容,就兩期節目的三個小時而已。她不會再與節目組有什麽交集。
林周洗完澡出來,安芸芸盤腿坐在床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所以你與男神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就這麽用完了?”
林周用幹毛巾慢慢捋着濕漉漉的頭發。柔軟的發梢散着淡淡的薄荷香氣,像他湊近時候翻湧的吐息。
鏡子裏的臉被之前浴室的水汽蒸騰得吹彈可破。她輕咬嘴唇:“我沒想過要這樣的機會,他也不是什麽我男神。”
大概,可以稱作偶像吧。
Advertisement
心裏還是覺得煩,把頭發擦到半幹便拿了手機跑去陽臺吹夜風。
她回身拉上寝室的落地窗,在安芸芸的一臉懵逼裏扣上了鎖。
清靜了。
506的陽臺上常年放着把睡椅,有時她坐着拉琴,有時其他室友輪躺着曬太陽。
此刻,不管周圍嗯嗯呀呀的蚊子,她肆意地躺下,視線對上帝都幽深靜谧的夜空。
元京和南島不同,只有夏季和初秋的天空是明淨的。白日裏水藍雜着雲朵,夜晚幽藍泛着星光。
此刻,她有點想家了。想念南島便宜美味的水果,媽媽做的菠蘿飯,溫柔穿行街巷的鹹濕海風,搖着蒲扇怡然打吆喝的鄰裏。
她低頭撥通母親的號碼。
林母周悅然在那頭詢問了一番她今天的日程,叮囑了幾句留寝注意安全。打算挂電話的時候突然又加了一句:“對了,我看你喜歡的那個樂隊要在飛鵲開演唱會了,買票了嗎?錢還夠嗎?”
周悅然的音色帶着職場女強人的爽脆利落,低沉的聲調透露着人到中年的訊息。
為了消除與女兒之間的代溝,周悅然在忙碌的工作之餘一直努力追上網絡時代的新奇熱詞,也花工夫了解女兒的興趣愛好。
林周想起高中的時候每次考了高分,媽媽就會獎勵一張「玩樂」的live票給她。Livehouse中燈光變換樂聲流離的夜晚在她曾經黯然失色的青春期烙下鮮明的痕跡。
每次與散場的人群分別,她也總能看到停車場裏媽媽的座駕,和她熟悉的揮手幅度。
她存下了「玩樂」所有的票根,從南島,到中陵,再到元京。它們見證着她深藏的“迷妹”身份。
他們曾是她的信仰,是用樂聲和言語劃破她陰霾的亮光,用鼓點和節奏拍擊她心門的海浪。
可是今晚,在陳佑舟垂着眼睛對她說出那番話後,她突然迷惑了。
她見過福利院裏柔聲對孩子們說話微笑的他,見過livehouse舞臺上彎着腰與一個曾失學的歌迷合唱、最大程度地照顧對方節奏的他,見過校唱安可時面對瘋狂不散場的人群輕笑着規勸大家好好學習早點就寝的他……
那是在南島的他。
可是,在中陵,他為孤獨症孩子寫出《星語》;在元京的節目裏,他也和聲細語地陪伴金金。
許是聽她不應聲,周悅然喚了一句:“周周?”
“我已經買過票了,暑假實習發了一點補貼。”
她如此回複母親。
周悅然一直對這個女兒很放心,應了兩聲便收線。
林周起身,百無聊賴地用腳上拖鞋磕着陽臺的護欄。
微信上,“衆生”接連發了好幾條消息:
【喂Jojo你別不是想不開吧。】
【林周你開門啊!】
【Jojo你幹嘛呢!】
【Jojo你快從陽臺邊離開!】
林周回過頭,安芸芸整個身體貼在窗玻璃上,張牙舞爪面目猙獰,作勢要沖過來。
自從她對好友說起過自殺心理研究,安芸芸總是怕她哪天突然想不開了自己付諸實踐,時刻留意着她的異常舉動。
她彎起嘴角笑,“嘩啦”打開門,抱住好閨蜜滾倒在地墊上。
突如其來的重量令安芸芸措手不及,“哎呦”了一聲推開她。
天花板的吊扇呼啦啦轉着,林周四仰八叉躺成大字。
“芸芸——”拖長的語調黏糊着濃濃的撒嬌意味,與她做咨詢和接線時輕柔平緩的語調迥然有別。
她翻了個身,右腿勾住安芸芸的腰。
“你真好——”
安芸芸誇張地撸了把手臂的雞皮疙瘩:“沒正形!你的咨詢人知道你這麽會發嗲嗎?”
林周惬意地滾了滾。
陽臺洩進來的風鼓蕩起窗簾,對面宿舍樓亮燈的寝室比前幾日密了很多,京大的學生已經陸續返校。
新學期很快到來。
九月,林周去心理危機幹預中心服務的時間調整成了晚間六點到十點。中心老師因為看好她,也希望她畢業後留下,給她算成實習而不是單純的志願者。
楊柳依來的時間改在雙休日的一天。顏佳奇因為上大三,正是最忙碌的時候,只在沒課的時候偶爾來點個卯。之前擔當志願者的退休大爺和家庭主婦也由于種種原因停止了服務。暑期的五人組如今只剩了她一個人。
“還會有新人加入的。”于熙瑤早已看慣人來人走,如此寬慰她。
林周倒不甚在意。在沒有緊急事件的時候,她通常能趕上末班地鐵回校,洗漱收拾完畢進入下半夜,然後拉上寝室的床簾,點燈溫書,準備論文。
日子流水般滑過。秋意漸濃的時候,人們的心理問題也漸漸嚴重了起來,幹預中心的日常工作變得忙碌。求助者中大部分是金金那樣的抑郁症患者,也有如小透媽媽那樣突遇磨難,無法與生活和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