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幫幫我
晚間十點二十,林周結束對殘障姑娘的心理危機幹預。
同事易安建議:“這麽晚了回校安全嗎?小林要不找個就近的賓館湊合一下吧?”
林周看看時間:“不用了,我應該還能趕上地鐵。”
今晚于熙瑤不當值,另一位前輩老師童桦對他們示意:“你們誰送下小林吧。”
談冀飛推出自己的“小電驢”,載着林周風馳電掣地駛向地鐵站。
“要不我叫輛車一起送你回校吧。”談冀飛建議。
“不用了,謝謝談哥。”林周知道他還有下半夜的熱線工作,在地鐵口與他道別後匆匆跑下乘車點。
末班地鐵剛開走。
林周低頭看手腕,表上的數字顯示22點32分。
這個時候應該有夜間班車,就是到達站點離京華大學還有一兩公裏的步程。
不過,那條路都是夜宵大排檔,此時應該正熱鬧。
迅速考量完畢,她果斷改乘夜巴。
車上人不多,晃悠着穿行于元京的主幹道。
林周極少在這個點觀看元京的地上夜景。車窗上的流離夜色包裹着她疲倦的臉,耳機裏循環播放着「玩樂」的《星語》:
“他們閃耀在蔚空中一顆兩顆
因為大氣污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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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看不見那身上斑斓顏色
回報世界以沉默
不代表他們不懂得
哭的笑的吵的鬧的
都是心底的
唱給世界的歌
……”
這首為孤獨症孩子所作的歌令她想起接到的第一通自殺求助。
小透媽媽前兩天再次打來電話進行咨詢反饋。一家著名的孤獨症康複基金會讀到了她在微博連載的《小透觀察手記》,決定把她的文章整理成書,以繪本的形式向公衆科普孤獨症,目前已談妥了版稅和今後的合作形式。
對于幹預中心的工作人員來說,沒有比聽到求助者獲得美好新生更振奮的消息了。
生命是一場漫長的苦旅,很多人走到了山窮水盡,用棄世做解脫。卻不知道希望也許就在轉角,稍微拐一道彎就能遇到。
陳佑舟在《星語》裏的音色極盡溫柔,和着收尾時的童聲呢喃輕緩地鑽入耳中。
林周頭抵車窗,沉沉地睡了過去。
結果,她不出意外地坐過了站。
她在陌生的夜巴底站茫然四顧了片刻,掮好背包循着巴士開過來的方向往回走,試圖找到返程的巴士站。
馬路兩側的護欄內是老舊的小區居民樓,橙色的路燈光投射在樓面的紅磚之上。路上偶有行人走動,更多的,是呼嘯轟鳴的改裝車飛速竄過。
林周不安地低下頭,加快了腳步。
覺察到身後有人亦步亦趨,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眼角餘光中,左右各有一條岔路,都影影綽綽不見盡頭。
在右邊的一架自動販賣機驟然亮起後,林周在T字路口迅速停步,果斷往右岔路跑了過去。
後頭的腳步愈發急促。她一口氣跑到販賣機前,攥住此刻正彎腰從出貨艙取飲料的路人的衣角,把整個人藏在他身後。
她只能賭一把,賭這個路人是好心無邪念的。
然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前悠悠響起:“難得集體出來打個牙祭,給夥伴們買幾罐可樂都能碰到你,我們是不是太有緣了啊小林老師?”
陳佑舟的一頭亞麻色壓在藏藍棒球帽下,轉臉調侃她。
“請你幫幫我。”來不及細細解釋,林周已經瞥見尾随者隐藏在路邊樹叢裏的身影。
她在發抖,壓低的聲線失去了慣常的平穩。
他也感覺到了。
他回身将她迎個正着,一手虛攬她的肩膀,若無其事般帶着她往路的盡頭走去,時不時彎腰附耳。
從後望去,他們宛若情侶。而他高挑的背影在暗夜中無疑散發着巨大的震懾力。
那個人終于沒再跟上來。
穿過一片幽暗樹林,林周才發現眼前別有洞天——一家正對馬路的住戶把自家院子開辟成了燒烤攤位,此時門庭若市,劃拳撸串碰杯,各種聲音在靜夜裏交響。
陳佑舟是和「玩樂」的其他夥伴、樂隊助理柏小毛、還有公司行政總助章赫赫一起出來放風的。衆人七七八八吃過三巡,有人嚷嚷着想喝冰可樂飯店卻剛好賣完。陳佑舟想起來的路上看到的自動販售機,便跑腿代勞順便散步消食。
也順便,“英雄救美”。
聽說了事情經過後,章赫赫建議:“要不,我們把林同學送回學校?”
今晚提出“微服放風 ”的助理柏小毛一口答應了下來。
林周低頭跟着隊伍裏唯一的女性上了他們的七座商務車,坐在第二排的她身邊。
她前頭,是駕車的章赫赫和坐副駕的「玩樂」吉他手謝瑞斯。後排的三人座留給這支四人樂隊的另外三個人:主唱陳佑舟,貝斯手夏祺,鼓手嚴冬。
陳佑舟最後一個上來。他長腿一邁,從她身旁越過。
她低聲說了一句:“謝謝你。”
心有餘悸,林周無暇感受被本命包圍、偶像解救的興奮。
許是怕她尴尬,柏小毛開始找話題跟她閑聊。
“怎麽這麽晚還一個人在外頭啊?”
“我的實習工作是晚班,今天拖了一點工,沒趕上末班地鐵。然後我夜巴坐過站了。”
後頭頓時傳來一聲輕笑。
陳佑舟雙手環胸,長腿有意無意地抵着她的椅子一側。
“什麽工作啊大晚上的這麽辛苦?”柏小毛又問。
林周之前緊張的心率慢慢平複,聲調也恢複了沉穩平和,有一說一地對柏小毛解釋:“心理危機幹預中心。”
見對方不解,她概括道:“目前來說就是,自殺求助熱線。”
林周從來都很熱衷向大衆科普這類機構的存在。她大致地介紹了中心的工作內容和日常職責,最後總結:“因為我白天有時有課,實習工作排班在晚上。最近可能悲秋的關系,有輕生念頭的求助者比前段時間多,所以有時不能準點下班。”
“喔……”柏小毛感慨應聲,“所以你們的工作是挽救生命?跟醫生一樣?很偉大啊。”
“不是。”她耐心辯解,“醫生是在延續生命,我們是挽留生命。我們的求助對象,只是暫時活着的人。”
案例顯示,有過自殺行動的人,再自殺的幾率很高。生理病人可以在醫生的救治下痊愈;而心理病人,只能在他們的幹預中不死。
這是剛進入幹預中心時,于熙瑤對她說的話。
可她真的很想努力将這樣的案例降至最低。
“對于那些可能确實死了才解脫的人呢?也要幹預嗎?”柏小毛問出大衆的疑惑。
“還是活着比較好。”林周輕聲說道,“活着才有更多的可能,死了什麽都沒了。”
對方笑起來:“你可真不像二十出頭的女孩子啊,難怪陳佑舟一直叫你小林老師。”
林周眼皮跳了跳,沒吭聲。
這番言語間的另一位當事人就在這時懶洋洋開了口:“我以前,好像也接過類似的自殺求助電話。”
柏小毛扭頭:“你別是做夢呢吧。你又不是學心理學的,怎麽會有人打電話向你求助。”
陳佑舟支肘回想了一下:“是真有。我還記得對方是個小姑娘,哭得稀裏嘩啦的。那時玩樂剛到南島,是在電臺做節目呢吧……具體我也記不太清了。”
“聽你說夢話。”柏小毛微嗔。
不料夏祺開口佐證:“我也有這個印象,當時是阿佑接的電話。是不是啊阿瑞?”
前排不确定地嘀咕:“啊,好像是吧……”
亂哄哄的你一言我一語中,林周低着頭,右眼角随着狂飙的心跳一起不受控制地抽動。她翻過手掌覆在臉頰,試圖讓上頭的溫度快速冷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