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潤物細無聲
林周明白,電話那頭的老人并不止是因為覺得自己一無用處,而産生了一時的厭世心理。
失伴、長期的獨居生活、與子女缺少溝通的孤寂,更加深了老人這種消極的情緒。
一番程序化的誘導了解後,她輕聲說:“我理解您,也知道您以曾經的自己為傲。在您孩子小的時候,您用滿腹學識孜孜不倦地教育他,現在孩子長大了,您卻追不上他們了,這樣的感覺,孤單又不安。”
“但我很敬佩您。”
“在這樣一個快閱讀的年代,您還是堅持着讀紙書,看報紙,練書法。這些事并不是沒有意義的。總要有人去做這樣的事。就像雲貓裏的那些歷史故事,成語典故,它們不是自動生成的,是由像您這樣飽讀詩書的人經年累月錄入轉化而成。這就是意義。”
“我相信這個年代,什麽樣的生活方式都可以并存。我們刷手機進地鐵站,但我們也可以買票進站。我們被動地接受着各個信息載體的推送,但我們也能關閉他們,自己篩選想要的訊息。”
“我們都是自由的。”
“我們的存在,我們的生活方式也都是有意義的。”
“您此時站在陽臺上是嗎?今晚的風是不是有點涼?我想,我們的小昆一定正在病房惦記着您為什麽沒來看他。”
“小昆那麽急着跑向您,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要對您說呢?”
“現在,我們從陽臺離開,打個電話給您的孩子,問一問小昆的現狀,并且去看看他吧。”
“不管電話裏小昆爸爸的語氣是怎樣的,請您不要在意。他擔心小昆,就像以前您擔心他那樣。”
……
小曹出院那天,老曹來看他。
小曹其實不想理他,但瞥見他手頭購物袋裏裝着他最喜歡的豬肉脯,只好“勉為其難”地喊了聲“爺爺”。
大曹嘀咕:“以後別帶這些了,小昆吃起來嘴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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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曹不滿地回嘴:“我買給我孫子吃的,跟你什麽關系。”
小曹接過老曹剝開的一枚肉脯,大嚼特嚼,得意地望向大曹。
大曹無語凝噎。
小曹突然想到了什麽,忙喊媽媽拿過他的小書包,掏出作業本。
那是一篇滿眼拼音的所謂“作文”。
他咧嘴笑:“老師誇我寫得好。”
《我的爺爺》。
“我爺爺是英xiong。他以前是廠裏的生産neng手。年年都是先進。爺爺的毛bi字寫得很piao亮,我小時候他zui xi huan 給我講故shi。
我爺爺講故shi的shengyin和說話不一樣,qing qing的,man man的,我一下子就記住了……”
老曹垂頭沉默了半晌後,揉揉小曹的後腦勺,朗聲笑起來:“以後,別寫爺爺沒頭發啊!”
……
第二次去「玩樂」那裏取材前,林周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熱線筆記。
接近一個月裏,她接到的自殺求助總共五通,按照當時的評估打分等級,最危險的是那位殘障姑娘,但預後跟蹤反饋尚可。
——心理危機幹預中心會對高危案例進行不短于半年的跟蹤咨詢,以防對方再出現自殺想法或行動。
這些日子以來,她的熱線工作漸漸走上正軌,唯一讓她發愁的是,畢業課題還停滞不前。
上次她觀摩了「玩樂」的排練,又與三兩成員還有工作人員聊了天。他們的助理柏小毛似乎是對林周的研究上了心,幾天後主動打電話來邀請她參與自己主持、「玩樂」成員的直播節目。
林周記得,上次在她說起“27俱樂部”的時候,柏小毛的表情變得很微妙。後來她反應過來,「玩樂」裏有兩個成員今年都是27歲:吉他手謝瑞斯,貝斯手夏祺。
從林周讀完的雜志報道和了解過的資料來看,就如他們的經紀人說的那樣,這兩位搖滾樂手,一是天才一是不走尋常路的乖學生,他們的成長軌跡順風順水,完全沒有也不會有什麽心理問題。
柏小毛邀請林周的這期直播內容是烘焙課,在看似休閑放松的“下午茶”主題下,給元京一家烘焙工作室做推廣。
“下午茶”又是「玩樂」粉絲的昵稱,取「Play the Music」的P.M.之意。
直播這天下午溫度适宜,林周穿了件「玩樂」的周邊長袖T恤,下頭搭淺色牛仔破洞褲,配雙板鞋,把頭發紮了起來,整個人看起來活潑潑的,很有一名鐵杆歌迷“下午茶”的範兒。
她剛到“鯨魚烘焙室”,這樣的裝扮就引起了夏祺的注意。
“南島限量版?”他驚訝地挑眉,随即笑起來。
樂隊裏最油嘴滑舌的鼓手嚴冬跳過來:“嚯,看不出來啊,小林子還是我們的鐵粉。”
林周沒在意他對自己奇怪的稱呼,目光轉向烘焙室另一頭被工作人員包圍着的陳佑舟。
他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由化妝師補粉。上身穿了件極簡的基礎款白色長袖T恤,淺色破洞牛仔褲包裹的長腿随意地蜷着,腳蹬着椅踏,整個人漫不經心地晃來晃去。
覺察到林周的視線,他微眯了眼望過來。
化妝師無奈:“這位爺,您能別再動了嗎?”
林周聽到這句稱呼,“噗”地笑出聲,臉扭到一旁,去找樂隊助理兼直播主持柏小毛。
從陳佑舟的角度看去,她正在和柏小毛親昵地耳語,還興致勃勃地觀摩着直播設備和取景鏡頭。
他确實沒想到林周這麽快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
這次的烘焙課由教室的鯨魚老師示範披薩制作。她端出一座集烹煮煎炸攪等功能為一體的智能料理機,把洗淨的番茄放進去榨汁。
林周充當了「玩樂」所在公司“非易”的工作人員,與樂隊成員還有柏小毛一起跟着鯨魚老師做披薩。她避開直播鏡頭,站在料理臺的一角。
鯨魚老師說:“那個誰,可以先把臉上的粉卸了嗎?”
一屋子人不約而同望向她指的方向。
陳佑舟:“……”
化妝師:“……”
鯨魚老師歉然:“畢竟是做料理哈,還是要呈現最清潔的狀态。”
柏小毛忙對着鏡頭暖場:“哈哈,想不到我們的大主唱被打回原形吧?”
“接下來将是近期難得的素顏出鏡喔。”
陳佑舟去另一個房間卸妝出來,剛好看到林周端了碗面團經過。
“你不是剛拿過了嗎?”他的确記得之前料理臺上林周的跟前是有一團面的。
林周沒想到他突兀問起,臉有點發熱:“鯨魚老師說那團面還沒發酵,不能做基胚。”
陳佑舟也不再問,與她前後腳回到了料理臺前。
智能料理機很快打好了番茄汁,鯨魚老師換了口鍋,放了一些橄榄油進去,開始用大蒜爆香。
參與這次烘焙課的大家早忍不住叽叽喳喳起來:“這什麽神器?什麽都會?”
“哇靠,三分鐘就搞定了?”
“還能煮飯?”
“厲害了!”
林周心不在焉地縮在角落裏揉着面團。
她是第一次參與這樣的所謂“直播”,但卻不止一次看過“小貓直播間”。比起舞臺上活力四射、采訪中一絲不茍,這個直播節目裏的「玩樂」成員更接地氣,也更親切。所以無論他們現場是怎樣的狀态,都會毫無保留呈現給守直播的觀衆,拉近他們與粉絲的距離。
另一頭,陳佑舟慢悠悠地說了一句:“AI料理啊,果然很強悍。現在還有人工智能做不了的事嗎?”
林周立刻敏感地聯想到了“AI心理學交互小組”,還有那位“不系舟”。她擡眼看過去,陳佑舟神色自若地揉着自己的那坨面團,白淨修長的手指在面板上慢條斯理地揮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