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男朋友

元京多秋霖,從九月下旬起就時不時陰雨連綿,氣溫也降了好幾度。

傍晚去幹預中心的時候,林周會在背包裏塞上衛衣和雨傘,為在回來的路上防雨保暖。

這天出發前,顏佳奇莫名發微信消息給她:【jojo,今天回學校嗎?】

能不能回她是無法确定的,如果有求助熱線的時長拖了班,她就留宿中心宿舍。

林周這麽回複了他。

顏佳奇再回過來的時候,林周搭的地鐵已經快到“清之潭”站。

他說:【如果回的話我去接你吧,最近總下雨,你一個人回來不安全。】

林周沒太明白“下雨”和“不安全”的關聯,聽到地鐵報站,裝好手機起身下車。

下雨天倒是和心情相關。這幾天連幹預中心的熱線辦公室裏都彌漫着恹恹的氛圍。

事實上,幹預中心的員工接收了太多負面情緒,聽聞了太多人間悲劇,自身也需要進行心理疏導。大家常以小組活動的形式進行宣洩和放松。不過,林周沒參與過這類活動,一個多月的熱線工作還沒有給她的心理造成影響。

今天,她帶了學校附近瑪麗薩餅屋裏的曲奇分給大家,希望甜食能一掃大家近日的低氣壓。

談冀飛兩眼放光,飛快叼了一枚蔓越莓味的,口中嘟囔:“哎呦我可是好久沒吃這些了。”

易安笑他:“想吃這些還不容易,直接網購啊。你該不會搗個手機都懶吧。”

“咳,”談冀飛嘴角直掉渣,“我這不是媳婦兒不讓嗎,嫌我胖,讓我控制飲食,甜的油的重口的,一律out。”

大家一陣哄堂大笑。

談冀飛體态敦實,總是一副樂呵呵的模樣,也是中心知名的“妻管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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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安轉轉座椅,朗聲對其他人說道:“那你們可別跟嫂子檢舉啊,不然小林一片好心白費了。”

林周也笑:“如果嫂子怪起來,談哥你就說是中心後輩的謝師禮吧,你得象征性地吃一塊,不然說不過去。”

“他這是吃‘一塊’嗎?”衆人視線随着易安這句話,全投向繼續往嘴裏塞曲奇的談冀飛。他捂住臉,背過身,費力地把口中的餅渣咽了下去。

此時,辦公室的氣氛總算是雨轉晴了。

童桦工作臺上的電話鈴聲驀然發出嘯叫,每個人瞬間斂住所有的表情,各就各位。

……

這晚,直到将近十點,林周負責的熱線都沒響過。她想應該可以準點下班,便掏出手機,準備回複顏佳奇,不過是為了告訴他不用來接。

剛按下發送鍵,她工作臺前的信號亮了起來。

“你好,這裏是明天熱線。”

那頭的女聲聽起來有氣無力,當頭一句:“我有抑郁症。”

林周向輔臺做記錄的同事點頭示意了一下,對着麥說道:“有沒有去看醫生呢?”

“嗯,一直在吃藥。沒有斷過。其實,近期複診也是痊愈了。”

危險等級降低。

女孩在那頭發出悠長的嘆息。接下來她的敘述,與其說是求助,倒不如說更像傾訴。

“我是研究藥的,今晚剛在實驗室,做出了一種突破性的藥物。也是我爸爸畢生想攻克的對象。然後,我想到了他。但是他不在了,早就不在了。”

“我看着手裏褐色的粉末,突然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

低低的,源源不絕的話語透過聽筒在辦公室所有工作人員耳畔傳遞。

“不會沒有意義的。”林周打住她的話頭,“我們完成了父親的遺願,他一定在某處為我們驕傲。”

女孩突然情緒激動:“那他為什麽不能親口告訴我了呢!親口對我說我是他的驕傲,是他最疼愛的女兒……為什麽要把我丢在黑暗裏這麽這麽多年……”

于熙瑤對林周做了個手勢,她會意,繼續循循善誘:“你現在在實驗室嗎?”

“是的。”

“藥物實驗室?”

“對,我做實驗的地方。”

“實驗室有其他人嗎?”

“沒有,只有我。”

升級高危。

輔臺上的易安快速掃視着眼前的電腦屏幕提取信息。

林周深吸一口氣,繼續:“那我們來說說爸爸的事好不好?”

“爸爸”。這個久違的稱呼令她一時鼻頭發酸。

電話裏,女孩如泣如訴:“他本來應該親眼看到我的成就,親口恭喜我。而不是讓現在的我對着電腦裏他的遺照默默地說,爸爸我成功了。”

“甚至,他本來應該自己來完成這項研究……”

林周适時地插話:“爸爸并不想丢下你的。”

女孩抽噎了兩下:“是的,他本來不會丢下我的。他死于意外,一個原本很小的手術,卻要了他的命。”

“如果沒有那場手術,我還有一個完整的家。”

“你的成功是對爸爸最大的慰藉啊。”

“可我不快樂,我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女孩突然嘶嚎起來。

這一刻,父親過世時的情景迅速湧現在眼前,林周的額頭鈍痛。

如果她不是有一個樂觀堅強的媽媽,如今會不會也如電話裏的女孩這般,無力傾吐着內心的絕望。

偏偏女孩口中的遭遇,比殘忍更殘忍——

“他甚至都還沒告訴我,我真正的媽媽在哪裏。”

林周猛地扯過桌上的紙巾揿住嘴巴。

“我真的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看開了,可是研究完成的這一刻,所有痛苦和不堪又回來了。”

“有過幾次想死的念頭?”

“好多次。”

“上一次有這種念頭是什麽時候?”

“男朋友揭開我傷口的時候。”

“男朋友?”林周目光轉向輔臺的同事,易安和童桦緊張地注視着她。

“男朋友做什麽?現在在哪?為什麽說他揭你傷口?”

“……我知道他在幫一位抑郁症的少女,這讓我想起自己剛患抑郁症、最黑暗的那個時期。”

“最黑暗的時期,他也是這麽幫我的。”

“我愛他,可我也恨他。”

“因為如果不是他爸爸,我的爸爸不會死。”

“那個時候看到他,我就會想到爸爸,想到他的死。他為什麽不明白,為什麽不離開我,為什麽還要對我好。我好希望他別管我啊,但我不舍得讓他消失,我只能讓自己消失。”

女孩淩亂地說着,夾雜着哽咽的發自胸腔的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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