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沒有錯
外頭，大雨嘩啦啦地敲擊着地面，但林周的耳邊一時無限寂靜，心裏空空的，仿佛被那陣嘔吐掏淨了靈魂。
“Jojo！”剛走出中心辦公樓大門，一個熟悉的嗓門大聲喚道。
她轉過臉，顏佳奇站在檐下，笑着朝她揮手。
她記得……是發了微信讓他不要來的。
随着這段記憶浮現，剛才那通熱線內容如奔騰的張牙舞爪的獸，咆哮着撲面而來。她捂住臉，慢慢蹲下身。
顏佳奇吓到了，趕忙上前彎下腰：“你怎麽了Jojo，是不是太累了？”
她默默搖頭，忍住喉嚨的翻滾欲嘔，平複了下情緒，起身問他：“你怎麽還是來了？”
“順路啊。”
夜色深濃，雨水如注。她看看表，已經深夜十二點多，她本來打算留宿的。
“等很久了嗎？”
顏佳奇撓頭：“也不是很久。”
林周無奈撇唇。這個點，夜巴都停運了，又不能丢下他，自己住宿舍。
清之潭醫院的大門外，往來的空出租車還是不少的，但司機一聽說兩人的目的地，便搖搖頭絕塵而去。
十分鐘後。
兩人終于坐上一輛肯跑京大的專車。
感受到後背陷進座椅的放松，林周總算想起問他：“今天找我有什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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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顏佳奇愣了愣。他這是來找她嗎？明明是接她下班……
但是，他總不能直接說，最近看多了女性夜歸遇險的報道，擔心她的安全，想承擔“騎士”的責任吧。
他猶豫了一下：“就是順路啊。然後問問你課題的進展。”
雨水鋪成透明的簾幕，緊貼在車窗上。夜景扭曲在她的視界中。身畔顏佳奇的聲音不甚分明。
“跟的那樂隊還順利嗎？我小姨沒有為難你吧？”
如一根尖銳的針搗入耳膜，林周腦袋轟鳴。
“嗯。”她擠出這個字，不再發話。
心底的那股潮水仿佛蕩入了腦中，哐當，哐當，模模糊糊混入警報器的呼嘯。
身旁的顏佳奇好奇地望過去。車窗外，紅藍警報燈旋轉着一閃而過。
林周突然開口問前頭：“師傅，到哪裏了？”
“京理工西啊。”
司機低頭看了眼導航。
“師傅，麻煩停下車。”
“啊？”随着轎車猛然剎停在路邊，林周迅速推開車門，撐起傘在雨夜裏狂奔。
“Jojo！”顏佳奇愕然呼喚，丢下二十元給司機，拔腳追了出去。
林周心頭豁亮。無論從職業操守，還是倫理道德，她都不應該去見這個求助對象，和，她的緊急聯系人。
可她沒有停下腳步。
——小林老師覺得我是為了什麽參加這樣的節目？
為了錢？為了流量？為了覺得有趣？
——沒有人願意把自己剖開給陌生人看。
——為了一頓晚飯當了歌手，小林老師分析一下這是什麽心理？
那個人肩上所有的背負，心理動機裏所有沉潛的過往，如此刻被雨水沖刷得锃亮的路燈管，明晃晃地刺痛她的雙眼。
她突然再也不想知道那些動機和歸因。此刻的她，只想見見他，和他的她，說服他們放下過去，原諒彼此。明知道現在的自己沒有立場和權利，不能做，也做不到。
她握着傘柄，站在那棟黑瓦灰牆挂滿爬山虎的實驗樓樓下，一眼看到忙亂人群中的高大身影。
陳佑舟是直接從“有琴飲水飽”趕過來的，頭臉還是避狗仔耳目的棒球帽加口罩的行頭。
彼時他正和謝瑞斯讨論一首live版歌曲的變調。臨近飛鵲公演，樂隊幾乎每晚都在加班加點排練。
古舊悠揚的諾基亞鈴聲響徹暫時安靜下來的排練室，陳佑舟怔了怔，掏出口袋裏的手機。
舊款的非智能機沒有辦理來電顯示業務。事實上這個號碼除了他的前女友紀遠舟，也沒其他人打過。
那就是她有事找他。
他未加思索地按下接聽鍵。
“您好，這裏是元京市心理危機幹預中心……”
那頭告訴他，紀遠舟在實驗室裏吞服了大量自己剛研發出來的藥物，急需送醫急救。他們從她手機的通話記錄裏調出了最常撥打的、他的號碼。
挂掉電話，他的後頸升起久違的、尖銳的刺痛感。
他匆匆戴上帽子，在嚴冬剛落下的鼓點聲中飛奔出門。
“佑哥你去哪兒？佑爺！爺！”
助理于嘉銘的呼喊淹沒在保時捷的引擎發動聲中。
等他趕到紀遠舟所在的研究中心，120已經到達。他停好車，沖進幕天席地的大雨，看到擔架上臉色蒼白的紀遠舟。
這不是他第一次目睹她被擡上救護車。
雨水澆得他通身冰冷，濕漉漉的帽檐卡在眉梢。他摘掉一邊的口罩系繩，面頰上全是潲到的水，輕聲喊着：“遠遠。”
緊張紛亂中，沒人認出這個狼狽不堪的人是誰。
紀遠舟的手微微動了動。他重新挂好口罩，打算跟着救護車一起去急救中心。
然後，他的目光掠過集合而來的醫護人員，流轉在不遠處那個清瘦纖秀的女孩身上。
四目相對。
他們之間，隔着喧嚣模糊的雨幕，嗚哇作響的急救車，快速移動的人影。
可他們清楚地看見彼此眼底翻滾起伏的情緒。
這一刻林周晃着潮水的腦海中，過去的光陰如落下了巨大幕布，投影着自父親過世後她的種種遭際，還有跟今夜相似的大雨裏，那個走投無路的少女。
包括那道通過電話、笑着鼓勵她好好活下去的聲音，都清晰地回蕩在潮水之中。
那聲音的主人現在被無數人喜歡着擁戴着。
也被一個人刻骨銘心地愛着。
被同一個人撕心裂肺地恨着。
可是，他沒有錯。
林周無比清楚，這個曾經溫言勸慰她活下去、等待這個世界的美好降臨的人，在今夜的這段往事中，沒有任何過錯。
對他愛恨交織的那個人也沒有錯。
女孩秀雅的臉龐迎着路燈光，上頭晶亮一片。
——“元京市心理危機幹預中心。”
回想起之前那通電話，陳佑舟恍然明白過來。
原來如此。他嘲諷般笑起來，口罩上緣的眼睛裏卻騰了霧凝了冰。
濕透緊貼的衛衣仔褲仿佛從他的身上剝離。他變得赤裸透明。
他轉身背對着她，大步邁上救護車廂。
林周頭頂的路燈“啪”地爆裂，驟至的黑暗在兩人間降下帷幕。
他進到亮晃晃的車裏，回頭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顏佳奇找過來的時候，林周正立在雨中，默默注視着救護車廂門關閉，封存了這個雨夜的所有點滴，還有，只屬于她與他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