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孩子”

從1.2米的木板床坐起，明落捶了捶僵硬疼痛的腰背。

昨晚，他又碼字到淩晨三點多。

幽暗的室內透進天窗的光，提示這是春色明媚的新一天。

他所住的房間，算是整棟出租樓裏最好的一間隔斷，因為有窗。

白日透光亮，夜晚看星雲。

他就埋頭躬耕于這間屋，聽鍵盤咔嗒，數日夜交替，等命運眷顧。

每個禮拜有固定的一天休息。在群裏和文友們打打嘴炮，外出到公園走路散心。

明落拎了拎書桌上的電燒壺，空的。

又走了兩步，他便挨到了房間盡頭，彎腰提起地上的水瓶，晃晃，有聲。

他呼啦啦把半溫的水倒進書桌上的玻璃杯，就着它吞下今天的第一把用藥。

打開電腦，鍵入微博用戶名和密碼。

依舊是寥寥無幾的@。他盯着自己主頁裏置頂的那條，幾十的轉發多半來自群裏的文友，還有個別他的讀者。評論裏，罵他碰瓷的，讓他删博道歉的，依然源源不絕，幾千的評論數字與幾十的轉發量對比鮮明。

還有幾百條私信。

明落不用點開都知道，私信內容與評論風向應該如出一轍。

他們瘋狂辱罵他這個“蹭大神熱度”的小透明，說他瞎了狗眼才覺得大神的故事是借了他的梗，說他想出名想瘋了……

他一條條地粗略看過，一邊摸出手機點開外賣app。

昨天，聯系過的律師給他打來電話，話裏行間也是告訴他，微博裏的調色盤不夠充分，作為證據，很難打贏維權官司。

的确，著作侵權案的判定，都要以字句的相似和故事背景、情節走向大體完全一致為依托。他這種被拿了核心，套進其他背景的案例，确實維權艱難。

可是，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孩子”。

當那個“孩子”出現在大神“最新力作”ip改編的簽約儀式上，他點開群裏文友的分享鏈接，不費吹灰之力地判斷了出來。

那是他初到帝都時撰寫的中篇故事，雖然是公路歷險題材，背後卻寄托着他對家鄉離陽深深的熱愛。

那時他租住的屋子連窗都沒有，一臺二手筆記本的屏幕光就是替他照亮這個世界的工具。

它們包裹着年輕人稚嫩又充滿期冀的面龐，見證着他的眼底從清澈變得暗黃。

他日夜不休、毫無疲倦地敲打着鍵盤。三天後，将五萬字的故事po到了一家當時不甚知名的文學網站。

五年過去。

他靠日更三萬字換來的每月一兩萬訂閱分成在元京度日。大頭打進家鄉祖母的賬戶，剩下的一部分維持日常開銷，一部分買藥。

——他已沉疴三年。書桌一角塞滿了諸如苯丁酸氮芥、依魯替尼等藥物。目前他病情穩定，不需住院。

明落拔掉嗚嗚作響的水壺插頭，滾燙的開水與已經冷掉的半杯交融。

他又為自己灌了個熱水袋，貼在腿上，打開word文檔，開始碼今天的更新。

電腦浏覽器停在微博頁面，未讀的私信還在不停閃動，連帶着手機提示音不休。

終于等來了外賣小哥的電話。

他挂掉手機，點開屏幕上的消息提醒，随意滑着往門口走。

視線跳過滿屏的私信謾罵，停在一條發自藍V的消息：“歡迎撥打明天熱線，傾吐你的絕望和委屈。熱線號碼：800xxxxxxxx”

發完朋友圈後，林周點開微信，談冀飛把事件的來龍去脈通過聊天發給了她。

——張岩管理的“明天熱線”官微于昨天收到了一條@，原PO是一則對比抄襲的調色盤。

@并不是來自博主，內容也不是自殺預告。他一頭霧水地點進PO主頁，發現是一位被“大神”侵權了的網文作者。

張岩并不看網文，也不知道那條置頂微博裏的“大神”是何方神聖。直到看到評論裏有網友評論：你就是看《相逢一刻》在熱播才來蹭謎之懶懶的熱度！

張岩恍然：是黃金檔熱播劇的原著作者？

“維權”的PO ID是梵明落。

他快速浏覽了他的主頁，除了置頂的調色盤外，多半都是記錄寫文心得。從最近的幾條來看，梵明落的情緒和身體狀況确實很不穩定。

“人間，不值得。”

“立個Flag：一點睡。不然再這樣下去真的會猝死。”

“我想要什麽？道歉。”

“一條殘喘爛命，也想要等到光明。”

“今日份兒的小透明逆襲進度0/100000000000”

“今日份兒的絕望指數：10000000000000000”

……

幾乎每一條下頭都有類似“那你快點去死啊！”、“道歉？你污蔑怎麽不道歉？”、“你寫的什麽屎”之類的評論。

張岩判斷，應該是真心關愛這位梵明落的朋友看出了他微博內容裏暗藏的絕望，于是@了熱線的官微。他與談冀飛打商量，決定先了解一下網文圈的侵權糾紛案例。

【這可真是打開新世界大門啊。】

談冀飛在微信上如是說道。

【說實話，我們就覺得這小夥子維權無望。】

他們一邊商議着對梵明落的勸服方式，一邊聯系了中心的合作律師。

林周回複談冀飛：【我了解了。】

——不知那位梵明落會不會撥打熱線求助。

林周邊想邊往班級群和各種小群裏發消息：【有沒有很了解網文圈的？男作者的圈。有的話私我一下哈。[笑臉]】

顏佳奇很快發消息給她：【那叫男頻哦。我偶爾看，有什麽需要嗎Jojo？】

林周言簡意赅地把事情對他敘述了一遍，向他請教如何看懂“抄襲調色盤”。

過了一會兒，顏佳奇發了幾則網絡作者維權事件過來，附言：【我同意談哥的看法，這種維權很難。】

林周回他：【如果他真的被侵權，維權成功是最好的；即使失敗，我們也要喚起他生的希望。這是重點。他現在最大的執念就在這件事上，我們想盡可能地了解他理解他。】

【是，學姐說得對。】

難得正經嚴肅的顏佳奇又發了好幾張有名的著作侵權判定裏的“調色盤”過來，語音指點她如何理清脈絡大綱、故事走向，還有獨創梗和大衆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