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怎麽可以

“不好意思撞到沒?”

從車上下來的人疾步走來,在看到林周的瞬間突然愣住。

掌心的擦痛終于令之前擰巴緊繃的心弦松弛了下來。她垂頭看了眼傷口,普通的皮外傷。

視線又對上“肇事者”,她也怔忡了一瞬。

于嘉銘撓頭:“林同學,真是抱歉,我送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林周的眼睛豁然亮起,立刻起身說道:“好,你送我去京大一附院!”

“啊?”于嘉銘愕然,“這附近有市三院,是不是去那兒更快點?”

林周來不及細細解釋,迅速拉開後座車門。

“哎林同學!”于嘉銘趕忙出聲制止。

林周掰門把的手僵住。

裏頭,陳佑舟抱着靠枕,頭倚在另一邊的車窗沉睡,一雙大長腿極憋屈地蜷着,露出破洞褲的白潤膝頭正對她眼皮之下。

“……”大腦空白了幾秒,林周改坐進副駕。

再開口時,她恢複了平緩的語調:“我沒大礙,但我現在需要去京大附院可是打不到車,你們可以送我一程嗎?”

“……”

于嘉銘頭一次遭遇這種非典型“碰瓷”,為難道:“林同學,你要是磕哪兒碰哪兒了,我帶你去就近檢查一下,絕不逃避責任。但你這突然要搭順風車是……”

什麽操作?

“我付你車費!”林周很快打斷他,低頭打開叫車App,估算車程和價格,“雙倍!”

“這……”于嘉銘苦着臉看了眼後座,“我家佑哥剛從外地開完演唱會回來,累壞了,趕着休息……”

林周知道他口中說的,應該是“玩樂時代巡回演唱會海都最終Ver.”,但是此刻她心急火燎,脫口竟帶了哭腔:“算我求你行嗎?我朋友正在京醫搶救,生死未蔔,我要去看她!”

于嘉銘被她委屈焦灼的目光逼視着,竟緊張地吞咽了一下。他趕忙低頭挂檔,放下手剎。

“唉小嘉,你怎麽能欺負人家小姑娘呢。”伴着這一句懶洋洋的責怪,陳佑舟突然湊到前座的兩人之間,捂嘴打了個呵欠,半睜着惺忪的桃花眼看向林周:“是不是啊,小林老師?”

自電影節風波之後,林周今年第二次在生活中見到他。

還是幾乎十厘米都不到的超近距離接觸。

他下巴枕在扶住她靠背的手,須後水淡淡的薄荷味萦繞在她臉側,泛着水光的眼睛眨動了幾秒後,似是終于恢複了清醒。

他意識清醒,目光灼灼地歪頭注視着她。亞麻色的頂發有意無意地蹭在她的耳際。

然而此刻林周滿腦子都是正在搶救的尤佳,避開他暧昧不明的視線,一瞬不瞬地盯着車前窗的道路,心弦巋然不動。

于嘉銘瞄了眼恢複了柔和眼波的林周,心裏嘀咕:真不知道是誰欺負誰啊……

他一踩油門,加速往京大一附院駛去。

搶救室外的走廊上。

林周迎向正不安徘徊的安芸芸和馬妤曦。候診椅上,坐着兩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尤佳所在的藝術設計學院的輔導員,還有她的班主任。

安芸芸介紹老人:“尤佳爸媽,前兩天就到了元京,一直住在學校旁的賓館,學校第一時間通知了他們。”

林周拉過安芸芸走到廊子盡頭,避開不停焦急張望的老人家。

“怎麽回事?怎麽突然要自殺?”

“留了遺書,好像是因為被男朋友甩了,加上論文導師說她的畢設肯定通過不了,一時想不開吧。這會兒藝設院正忙得雞飛狗跳呢。”

臨近畢業和本科招生季,京大出了學生自殺的事件,于校方聲譽極為不利。林周不難想象此時學校的宣傳處是如何得焦頭爛額。

她并不關心校方怎樣公關,目光轉向搶救室上方的指示燈。

……

八點二十左右,搶救成功的尤佳被轉移到看護病房。

尤佳母親猛地迸出一聲撕心裂肺的“佳佳”,撲倒在移動病床旁。尤佳父親攙起她,兩人慢慢走到角落裏平複情緒,校方兩位代表不停地低聲安撫他們。

林周猝然酸了鼻頭,攥着安芸芸和馬妤曦的手一起往電梯走。

等她們到達住院部護理區,病床上的尤佳已經睜眼。

她蒼白的臉陷在枕頭裏,空洞的視線定格在醫院的天花板上,垂下的左腕打了厚厚的包紮。

“尤佳,你好點了嗎?”三人中,林周第一個開口。

這也是自那次龃龉後,她主動求和。

此時的林周,無比後悔當時對她發火,事後與她賭氣。

她差一點,就徹底失去了一個好朋友啊。

尤佳毫無血色的嘴唇翕合片刻,努力找到自己的聲音。

安芸芸和馬妤曦湊過去的時候,她先是微弱地問了句:“救我幹嘛?”

跟着她們往病床湊的林周戛然止步。

“活着有什麽意思?我這樣的爛人賤人廢人活在這個世上有什麽意思?我不想活了啊為什麽要救我!”

一問蓋過一問,一句痛過一句,一聲高過一聲,扯得林周右額角青筋直跳。

伴着這些忿激殘忍的話語,尤佳不停地捶打着病床,厚厚的紗布下慢慢現出血光。

安芸芸吓壞了,趕忙托住她的手腕,一邊回頭對着病房外喊:“護士!護士!”一邊安撫尤佳:“尤佳你別激動,你別激動。”

馬妤曦迅速按響了床頭的緊急按鈕。

林周牙關打顫,腦子裏密密麻麻纏着線繞着絲,竟找不出一句慣用的勸服自殺求助者的話。

護士奔進來為尤佳處理再出血,猙獰的傷口暴露在三個姑娘眼前。

林周閉了閉眼,喉嚨裏終于擠出一點點聲音,破口時抖動不歇:“你怎麽可以這麽想?你死了,叔叔阿姨怎麽辦?阿姨剛才那麽傷心你沒聽到嗎?”

“你怎麽可以這麽想啊尤佳!”伴着突然拔高的嗓音,大顆大顆的眼淚洶湧地滾落在她的頰邊。

“Jojo……”安芸芸蹙眉按着她的肩膀安慰,感覺那把細弱肩骨劇烈顫抖在她掌中。

“他們總歸會忘記我,去操心我弟弟的。”

病床上的人冷冷地回答。

“尤佳!”馬妤曦聽不下去,大聲喝止她。

林周猛地抓住安芸芸的另一只手,壓下心頭翻湧而來的憤怒。

“那麽我們呢?我們也會傷心啊,我們不會忘記你啊,我們沒有辦法帶着沒有你的記憶繼續生活的啊。難道我們的傷心難過,對你來說一點也不重要嗎?尤佳,難道我們幾個,對你來說一點也不重要嗎?”

此刻的林周,想到的不止是每一次親友互助活動中那一張張彷徨失落無生氣的臉。還有每一道為親友求助的電話裏,焦慮無助的聲線。

以及姜深、談冀飛……那些為其他人的痛苦遭際牽腸挂肚的同理心。

“就算是陌生人,就算是陌生人,也會為你這麽年輕美好生命的逝去而悲傷惋惜的啊!”

“Jojo……”安芸芸被她的哭訴戳中,抱住幾近嚎啕的她不停撫着後背,與她一起哭泣落淚。

馬妤曦眼圈紅了紅,撇開腦袋望向樹影憧憧的窗外。

是她第一個發現尤佳割腕。

彼時她站在陽臺拿着牛角梳慢條斯理地順着卷曲纏繞的長發,以為一旁的尤佳正在藤椅上假寐。

直到她低頭拽發尾分叉的時候,看見蜿蜒至腳邊的鮮紅的血跡。

還有尤佳垂在藤椅扶手邊、慘白的腕。

切割得齊齊整整的傷痕,對她張着血盆大口。

她的腦袋裏嗡地一聲,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轉。

馬妤曦很難想象,如果尤佳沒有搶救過來,自己會不會成為林周以前提到過的、創傷後應激障礙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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