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過往
伊時，三月春花漸醒，年華迢迢未老。
她獨自坐在湖邊投着石子，感慨自己即将奔赴弱冠之年的現實。
這時，原本安寧的湖畔突然來了幾個不速之客——五六個執绔子弟見她只身一人位于岸邊，又有着如此沉魚落雁之貌，不由相繼起了色心。
面對一群不懷好意的年輕男子，她心下雖也慌張，面上卻是不甘示弱。
她掙紮着，訓斥着，可到底是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很快就敗下陣來。
千鈞一發之際，同随從一道偶然過路的他，路見不平救下了她。
戲文裏經典到幾近俗套的“英雄救美”，就這樣毫無預兆地落到她的身上。
然于她而言，這一日便如同永遠。
他貌若谪仙、器宇不凡，身手更是敏捷得如影如風——那從容不迫的飒爽英姿，當即就叫她一見傾心。
那個時候，她還全然沒有向命運屈服。
她不信旁人所謂的“克夫”之說，認為自己的姻緣，定能由自己争取。
于是，她放下了女兒家的矜持，以感謝搭救之恩為由，主動與他攀談。
那一天，她獲悉了他的名字——慕容無卿。
黯淡無光的歲月，從此有了色彩。
将近一年的時光，歷經春夏秋冬，看遍花開花落，她以為她與他自相識到相戀，以為她終于找到了此生的真愛。
原來老天爺先前的安排，都是為了叫她等待他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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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從未給過她一個擁抱，更從未對她說過一句甜言蜜語，可在她眼裏，那個在盛夏時差人給她送來清涼冰塊、在秋日裏悄悄為她取走肩上落葉、在隆冬季默默替她披上厚實大氅的男子，已經值得她與之厮守一生。
所以，他生性內斂，不喜辭色，那麽，就由她來捅破他們之間的那層窗戶紙。
她對他說，她喜歡他。
那一刻，素來處變不驚的男子忽然微紅了臉。
盡管只是轉瞬即逝，但見他千載難逢地避開了她徑直投去的目光，甚至掩飾着輕咳了兩聲，她就知道，他的心裏有她。
果不其然，半個月後，他便帶着用心為她準備的聘禮，來到國師府向她的父親提親了。
那一日，是她有生以來最幸福的一天。
她看着那些她喜歡的物件，心裏頭就像是灌了蜜似的甜得發膩。
他沒有送她太多金銀珠寶，因為他清楚，她并不稀罕這些俗物。
有一個如此懂得自己的男子，她該是有多滿足？
然而誰人能料，兩個月後，他卻突然像人間蒸發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一變故，讓她從起先的疑惑變到之後的焦急，最後化作猶如置身冰窟般的絕望。
他沒有騙她的財，亦沒有騙她的身——可是，他騙走了她最重要的心。
得而複失，對于一個被“克夫”謠言困擾了多年的“老姑娘”而言，是多麽沉重的打擊。
這一點，他大概不知道吧？
如若不然，又豈會毫不留情地棄她而去，甚至都不留下只言片語？！
現如今……現如今！時隔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他竟然再一次于她面前現身，揚言說要娶她！！！
這……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欺人太甚！！！”不出所料，無論是誰聽罷他簡潔明了的說明，都會覺得荒謬至極——侍奉了尹阡陌約莫十年的月牙兒更是忍無可忍，頭一個怒目圓睜着吼出了聲。
慕容無卿并不接話，而是徑自看向了雙唇緊抿的尹阡陌。
他緣何能夠如此淡然？就好像四年前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雙眸略有泛紅，尹阡陌目不斜視地盯着面不改色的男子，忽而松開了攙扶着尹攸的手，不徐不疾地向前邁了兩步。
“慕容公子似乎還欠我一個解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已面沉如水。
慕容無卿沉默了片刻，随後低聲應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尹阡陌不禁細眉微挑。
四年的時光，果然是讓他們變得像初識之際那般疏離了。
又或許，他們的心本就從未靠近？
微不可見地挺起了胸膛又擡高了下巴，尹阡陌一言不發地向屋外走去。
“小姐！”月牙兒眼見自家主子竟真就同意與男子單獨談話了，當即急着想去拉住她——奈何自己卻先被身後的老爺給拽住了。
“老爺，小姐她……”感受到一股外力的少女旋即回過身去，迫不及待地想要讓尹攸看清眼下的狀況，卻因為目睹其蹙眉搖頭的一幕而倏地收了口。
示意少女莫要摻和進去，尹攸凝眉望向已然一前一後漸行漸遠的兩人，終是深深地嘆了口氣。
約莫半盞茶的工夫過後，面無表情的尹阡陌站定在自家後院裏，背後是同樣面無漣漪的慕容無卿。
“關于四年前的事……我無話可說。”略顯壓抑的寂靜持續了一小會兒，被男子冷不丁出言打破。
話音剛落，尹阡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場就瞪大了眼轉過身去。
無話可說？無話可說？！他特意把她叫到這個無旁人在場的地方，就是為了告訴她一句“無話可說”？！
心下跌宕起伏的女子不可思議地注視着自始至終鎮定自若的男子，忽然神色古怪地笑出了聲。
“呵，那好，我同你也無話可講。”她怪笑着開了口，說完便自顧自地跨出步子，欲與身前的男子擦肩而過，“慕容公子請回吧！”
“你在怨我。”孰料沒等尹阡陌走出幾步，慕容無卿就跟着側過了身子，道出了一句在她看來如同廢話的語言。
“慕容公子若是心有悔意，那便從此不要再出現在阡陌的眼前。”強行壓下心頭洶湧而出的怨怼，面如寒霜的女子目視前方，整個人一動不動，“若是不覺得自己當年做錯過什麽，那就更沒有必要現身于此。”
“你要如何才肯原諒？”可出人意料的是，慕容無卿卻像是沒聽見她說的話一般，自顧自地突發此問。
“你還聽不懂我的意思嗎？！”至此，尹阡陌本就拼命壓抑的情緒終是傾瀉而出，她猛地側首看向身旁的男子，一雙美眸登時睜得滾圓，“你無意解釋，我也無心去探！即日起你我就當形同陌路，死生不複見！”
女子倏爾激動起來的情緒令男子雙眉微動。
眼前這個敢于毫不避諱将心中所思化作言語的女子，才是他當初認識的尹阡陌啊……
電光石火間，慕容無卿一聲不吭地眨了眨眼。
“要如何……才肯原諒？”須臾過後，他凝視着女子盛滿憤怒的眉眼，兀自強調着自己的問題。
尹阡陌忽然覺得她要瘋了。
這四輪春秋裏好不容易沉寂下來的心緒，在與他再會後短短的時間裏，居然就成了翻江倒海。
她好想發洩，但不知為何，在他那雙深邃眼眸的注目下，她竟無法做到。
“我當年敢愛你一時，如今就敢恨你一世……”被悲憤和心痛沖昏了頭腦，女子咬了咬牙，選擇放出狠話，“所以，我、不、會、原、諒！”
話音落下，慕容無卿難得明顯地皺了皺眉。
被他說中了……
腦中閃過一張笑得妖孽的臉，慕容無卿不着痕跡地揚了揚眉。
“我會娶你。”下一刻，他就冷不防語出驚人。
是以，猝然聽得此言的尹阡陌被震得連話都快說不出來了。
他的腦袋裏究竟都裝了些什麽？！怎麽可以這般自說自話！？
而且……而且！
雖然總是勸誡侍女月牙兒莫要對那些風言風語耿耿于懷，但在尹阡陌本人的心底，對于自己年近二十有四卻仍舊未能嫁作人婦的現實，又豈能當真毫不介意？
因此，昔日心上人的這四個字，無疑是極大地刺激了她其實并不強大的內心。
“勞慕容公子費心了！縱使阡陌終身難嫁，也斷不會委屈于你！”
帶刺的拒絕直入耳畔，慕容無卿卻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直到他發現女子此刻的眸中已是一片朦胧，才不自覺地松動了凝固的神情。
四年前他帶給她的傷痛，當真……如此之深嗎？
“抱歉……”鬼使神差地，他竟突然生出三分愧疚之意來。
這好像是他自記事以來，從沒有過的心情。
并且，也是他事先未能預見的。
不過，讓他始料未及的事情還在後頭。
話音剛落，他就眼睜睜地瞧着徘徊在女子眼中的液體驀地奪眶而出。
感覺到臉上潸然而下的清淚，尹阡陌慌忙別過腦袋，同時急不可待地跨出腳步，沿着來時路往回走。
哭什麽？！她這是在哭什麽？！她怎麽可以如此脆弱，偏偏在他的面前掉了眼淚！？
暗罵自個兒太不争氣，尹阡陌一個勁兒地往回跑，只想快些逃離這是非之地。
可惜天不遂人願，沒跑出多遠，她就被一雙堅實有力的臂彎遽然攬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轉眼間，她渾身一僵，仿佛連淚水都忘記落下。
“是我的錯，我不該……”用下颌輕輕抵着她頭頂的男子似乎也僵直了身子，但與此同時，他又像是在很努力地擁着她的嬌軀，“不該将你抛下，整整四年杳無音信……”
聽罷他說得有些生硬的情話，尹阡陌一時間難免愣在了他的胸前。
她當然不知道，此時此刻的慕容無卿，根本就是在背誦某人教給他的臺詞。
只道是男子生來不善甜言蜜語，故而一席昔日戀人間的綿綿情話都能被他說得堅硬如鐵，尹阡陌忽然就咬着唇微微發起顫來。
她想起當初從雲端跌入地獄的痛楚，想起這麽多年來所承受的委屈，又想起他曾經對她點點滴滴的好……百感交集之下，積聚在眼眶裏的熱淚就又不受控制地掉了出來。
很快，輕微卻不容忽略的啜泣聲就傳至慕容無卿的耳畔。
他輕輕圈攬着女子的胳膊霎時進退兩難。
今時此日，他必須承認，如某人所言，自己确實是不擅長應付這種事。
但縱然如此，他還是不得不為。
作者有話要說： 姑娘不要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