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原夕争看着顧崇恩手舞足蹈地描述他的三起三落,老顧搖頭晃腦地道:“聖上對老顧言:朕想來想去,還是放不下你這老渾貨啊……”

衆人皆笑,道:“那是,聖上必是顧慮書庫若是少了顧崇恩修書,只怕是要四書皆殘啊……”

立即有人接嘴笑道:“那是耗子餓的。”

顧崇恩搖頭晃腦,指着衆人道:“爾等粗鄙,竟不如耗子,知書中自有顏如玉,我書庫裏的耗子只怕比當今絕大多數的朝臣都要腹中詩氣如華!”

他話語一落,便有人連忙笑道:“那敢情是黃豆吃多了吧!”

這一下連原夕争都笑得雙眼含淚,顧崇恩一氣一屁股坐到了原夕争的旁邊,大口喝起酒來。

“老顧,怎麽你三次為官皆是修撰,聖上就沒給你謀個其它的差事?”原夕争輕笑道。

顧崇恩搖了搖酒杯,深深嘆息了一聲道:“聖上給我個官做,只不過是念着他少年時,我當過他兩天陪讀,給他擋過其它皇子的一箭,這麽點微勞能讓我顧崇恩吃一輩子俸祿,老顧也滿足矣。”

原夕争微微一笑,道:“老顧,子牙八十封神,你不過五旬就認這一輩子了。”

顧崇恩看了一眼原夕争,悄聲道:“子卿有什麽要指點老顧的。”

“若是有一位皇子,他有七百騎兵,四千步兵,你認為他在南朝皇子當中實力能排第幾?”

顧崇恩一皺眉,道:“以此實力,除了德王,榮王,無人能匹敵。”‘

“倘若他還有五位久戰沙場的悍将,兩位不下子卿謀略的幕僚。”

顧崇恩思量了一會兒,才道:“那只怕要與榮王并肩了,倘若這兩位幕僚當中有一位是子卿你本人,那他便是皇子中實力第一人。”

原夕争微晃了一下杯中的酒,道:“老顧太看得起子卿了,我也認為這位皇子的實力只能與榮王并肩,所以……老顧你有沒有興趣,親手将這位皇子送上南朝皇子第一實力的寶座。”

顧崇恩的眼皮跳了一下,道:“你是說要我去助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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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夕争擡開眼簾,笑道:“梁王差的便是朝中無人,老顧你就是這糊牌裏少得這張百搭。你是昌帝的佞臣,也是他的信臣,你有蘇秦的辯證之材,又與朝堂上下各個相熟,這合縱連橫非你莫屬!”

顧崇恩賺嘆息了一聲,道:“老顧不過這朝中的跳梁小醜,又能起何作用,我豈能同三公并論?”

“老顧,你的身後……有七百騎兵,四千步兵,梁王與我!”

顧崇恩心潮起伏,隔了半晌舉杯道:“便是只有你原夕争,老顧也能舍得一身剮!”

“好!”原夕争舉杯,兩人在空中重重的碰杯,杯中的酒花四濺,兩人相視一笑。

此時的曾楚瑜才不過剛下馬車,便有人匆匆來報,平貴妃招曾楚瑜進宮。

曾楚瑜輕輕皺了一下眉,平貴妃一生都小心,在別人的面前坐慣了小,如今有了媳婦,便不免要端一下架子,稍有點事便會招曾楚瑜進宮教導兩句。可如今曾楚瑜也想不出來自己到底是哪裏又出了差池,曾楚瑜進了宮,才知道平貴妃是問及她與楚因後嗣的問題。曾楚瑜不免心慌,她與楚因成親二年卻是—直無所出,平貴妃便順理成章地提出了給楚因納側貴妃之事。

曾楚瑜不禁本能地道:“娘娘,王爺忙碌,這側妃的事情可容再緩—緩。”

平貴妃将臉一沉,道:“楚瑜,本宮這也是為你好,這婦德之中七出之罪裏,無所出可是一大罪。”

曾楚瑜膽不由一晃,平貴妃手輕輕一揮,道:“你先下去吧,好好想一想。”她說着鼻子稍稍吸了吸,似乎聞到曾楚瑜身上一股濃烈的香氣。

邊市上不但有南北的特産,興旺了以後,更有西域的番商過來販賣東西,曾楚瑜身上的味道便是來自他們推崇的花水。凡是聞過的小姐夫人們都說好聞,紛紛求着曾楚瑜替她們捎帶這種花水,绫羅綢緞貴婦們人人都不缺,可這花水的稀罕玩意卻不是人人能享用。曾楚瑜所以從去了荊州便一直灑着,如今灑習慣了,回了建業也都還用着。

平貴妃更是不滿,道:“婦道人家還是要多想想怎麽相夫教子,一些狐媚手段,能省便省了。”

青湘扶着曾楚瑜出得宮來,見曾楚瑜面色蒼白,手足冰冷,大口喘氣,不禁道:“娘娘,你寬寬心。”

曾楚瑜跌跌撞撞回了王府,整個人都似軟癱了一般,由着青湘将她扶上床。

“娘娘,這王爺總是要娶妾室的……”青湘剛說了一句話,便見曾楚瑜冷冷地看着自己,吓得連忙跪倒在地,結結巴巴地連忙道:“這三妻四妾是免不了的,但是娘娘你始終是王妃,她們見了您都要給您行禮,您何嘗又不是她們的半個主子。”

曾楚瑜慢慢收回了眼神,若有所思,方才嘆息道:“王爺自然是要娶妾室的,我又豈會不懂這個禮數,只是想到今後這些不相熟的人進來,府裏難免平添是非,心裏便覺得煩悶罷了。”

青湘陪笑道:“娘娘,你看,你不如幹脆大方些,挑幾個你看得順眼的進來,這些人以後還不是唯娘娘是瞻?!”

曾楚瑜轉眼看她,含笑道:“青湘你是越來越伶俐了。”

青湘連忙道:“奴才替娘娘分擔憂思是份所應當。”

曾楚瑜微笑道‘“我就喜歡你這份用心,母妃不喜歡我灑花水,看來我在建業便只好不用了,你就挑幾瓶先用着吧。”

這些花水已經頗受建業貴婦們的追捧,常常一瓶要可賣至數金,青湘不亞發了一筆小財,連忙欣喜道:“奴才多謝娘娘賞。”

她見曾楚瑜心情轉好,連忙又道:“可是這平貴妃娘未必會由得娘娘來挑選王爺的側妃,娘娘可想好怎麽應付她了麽?”

曾楚瑜只微微一笑,悠悠地道:“這又甚難處,你差人打探一下,京城裏雖未出閣的女兒中,有誰……跟子卿有幾分相像。”

青湘總覺得她淡淡的語調當中透着一種森冷,吓得一機靈,低頭應了一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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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夕争一回渝宛,瑞安便将曾楚瑜贈匕一事告知,原夕争只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便不願意再過多談論曾楚瑜。

瑞安似乎也意識到原夕争的不開心,便又笑道:“宛如來了消息,她問你這半年掙的錢着實不少,該如何處置。”

原夕争一笑,道:“這些錢,她自己掙得卻來問我做什麽?”

瑞安笑道:“若無你支援,宛如又怎能一統鹽業半邊江山,人人都道她的身後是當朝六皇子楚因,但我卻知道是你,可憐了我六哥平白無故地擔了一個暴富的虛名。”

“其實若非宛如自小跟着族長走南闖北,熟悉原氏各個分號,這件事也沒有這麽順利。”原夕争笑道。

瑞安聽了便笑道:“我一直好奇,論單這性子,原宛如跟你原本更投緣一些,為何你似乎卻更偏愛曾楚瑜?”

原夕争沒有回答瑞安這句問話,只微微低頭,曾楚瑜兒時的笑顏在眼前一閃而過。這也許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緣份,有人結善緣,有人結孽緣。它不随喜好而變,只關乎你在那些時光裏遇見了誰。

瑞安與原夕争大婚之日後不久,南朝邊關八百裏告急,北齊糾集了三十萬大軍在襄陽。

昌帝楚暐連夜召集大臣們商讨對策,很快便分成了兩派,一派是主和,認為北齊不過是要一個驸馬,給了北齊息事寧人便是,另一派是主戰,認為北齊咄咄逼人,不提驸馬與大公主新婚燕爾,拆人夫妻有傷人和,更何況若是南朝就這樣将自己的驸馬交了出去任人淩辱,這顏面何存,更何況北齊要追加一百萬兩的賠款,這豈要得南朝的財政雪上加霜?

兩派吵得天翻地覆,倒是曾經一怒拍桌的楚因由頭到尾不發一言。昌帝被他們吵得頭暈腦漲,令德王楚昇代為聽政,自己讓太監扶了進去休息。這樣一來,衆人反而都靜了下來,将目光都轉向了德王楚昇。

事實上楚昇的态度至關重要,楚昇一貫嚴肅,在大臣們中頗有威望,他手上握着南朝三十萬精兵,戰與不戰都要看他的态度。

楚暠與楚昇對望了一眼,他們二人雖然這二年裏鬥得死去活來,但到底此前一直是兄友弟恭,彼此都對對方心思有所了解。楚因這兩年的實力爆棚,已絕非當年吳下阿蒙。荊州是他的發跡之地,若戰對楚因是百害而無一利,相反若是和,他不但能保下如今絕大部分的實力,還能令得瑞安對楚昇心懷恨意,去了一個原夕争,卻得了一個瑞安,實在是大大的劃算,如此一來只怕楚因要後來居上,野馬奪魁。

不提楚昇心中掙紮,東方景淵執子在盤中敲下對着拈子沉思的原夕争,道:“你叫王爺不發一言,若是昌帝軟弱決意将你送去了北齊,又該當如何?”

原夕争微微一笑道:“昌帝楚暐生性軟弱,不會做這個主,楚昇握着南朝三十萬大軍,要做這個主的人是他。”

“你又如何知道楚昇必然主戰?”

原夕争微微一笑,道:“荊州是粱王的實力之地,若戰對他百利而無一害,他的實力已經讓二人驚懼,他們若是不趁此機會除去王爺,便不是楚暠楚昇了。”說着,原夕争便将手中的棋子随意地敲在棋盤上,細長白皙的手指拈着黑玉棋子,黑白分明卻是別具風流。

東方景淵仔細瞧了瞧原夕争的落子,嘆道:“子卿,難怪王爺不愛與你下棋,你子子落得心不在焉,全然沒有求勝之心,太過閑雲野鶴,勝你勝之不武,輸你卻要輸得心中憋氣。”

原夕争一笑,道:“王爺素來愛下單人棋,也非單單不愛與我下棋。”

兩人正說笑着,見楚因面色沉沉地進來,東方景淵不由脫口道:“王爺,莫非……朝廷是要和麽?”

楚因微微點頭,原夕争不禁一愕,心中說不上來是震驚,焦慮,卻又莫名心慌。楚因卻目不轉睛地看着眼前這個人的臉,原夕争心中一時之間思緒萬千,頗有一些慌亂地避開了他的眼神。

楚因微微一笑,道:“子卿,本王跟你開了個玩笑。”

原夕争已經穩定了心神,道:“王爺,大軍壓境,您還有心開玩笑。”

楚因只淡淡地道:“這便又如何,對我來說,子卿還留在了我的身邊,便比什麽都值得慶賀……”

原夕争聞言,不由心中一跳,擡頭去望楚因,楚因卻又笑道:“你是我的愛将,又是皇妹的夫婿,無論哪一樣本王都會全力保你。”

他說得輕描淡寫,原夕争彎腰拱了一下手,道:“臣當全力以赴!”

楚因沉默地看着低頭的原夕争,而東方景淵則在一旁靜靜觀着這一對人之間悄然流動的情緒,原夕争的無奈與楚因的克制。

楚因是絕計不可能會公開接受原夕争的,他是一個有報負的人,絕不會讓這種不倫的感情來摧毀他辛苦建立起來的名譽、威望及有可能更輝煌的未來。這便是楚因的矛盾的根源,此刻他不過是在克制這種情感,當這種情感沒有回應以後,它遲早會化成一種欲望。一個帝王的欲望便是掠奪或者摧毀一切,東方景淵有一些明了為什麽已經是南朝驸馬的原夕争要求他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了,想必原夕争早就能感受到了來自楚因的壓力。

“好!”楚因笑道:“雖然楚昇只借了我十萬精兵、但我要你子卿大敗北齊于荊州。”

東方景淵收起了心思,聽楚因開口說話,原夕争沒有說話,只是點了一下頭。

楚因笑道:“你先回府去吧,瑞安與你新婚燕爾,你好好與她話別。”

原夕争對楚因、東方景淵告了一聲辭,然後轉身離去。

楚因立在原處,微笑着看着原夕争遠去。

“十萬精兵!”東方景淵等原夕争一走,喊道:“楚昇明知來犯的是北齊三十萬大兵,他卻只借王爺您十萬精兵,這不是存心要借刀殺人麽?”

楚因笑道:“十萬精兵也不錯了,這是劉備借荊州有借無還!”

東方景淵略略苦笑了一下,道:“只怕這十萬精兵對上北齊那三十萬,連堆灰渣子都不會剩下。”

楚因只微微一笑,道:“怎麽,景淵對子卿這麽沒有信心麽?”

東方景淵連忙道:“子卿天縱英才,景淵心服口服,只是這十萬對三十萬,總歸……”

“這一點你放心……”楚因嘴角微微一扯,悠悠地道:“北齊二皇子桀骜不馴,卻是一個多情的人,怎麽舍得令子卿受傷。”

東方景淵心中微微一凜,忽然明白了楚因這何嘗不是借刀殺人之意。

若是李缵能狠下心來傷了原夕争,從此原夕争對李缵便會心死,反過來亦然,無論二人如何惺惺惜惺惺,此戰過後必定是形同陌路,各為其主了。

楚因用了他辛苦累積下來的所有勢力加上南朝的十萬精兵來令這一對人反目成仇,東方景淵不禁側目瞧了他一眼。楚因的強悍令東方景淵不禁微有震驚,仿佛眼前這個一貫文質彬彬的俊俏公子真真正正露出了他血腥的一面。

三日之後,昌帝楚暐午門餞行,他雙鬓皆成白霜,顯然這三日他過得極為艱難。

昌帝雖然過于軟弱,算不得是一個明主,但卻不昏聩,他幾個兒子的心思如何不知,楚昇想要借刀殺人,他比誰都心知肚明。皇家親情薄,昌帝自然明了,但是楚昇卻萬萬不該借此國之大事來除異已,顯得如此沒有容人之量,這令得對他寄予厚望的昌帝心中失望之極,正因如此他才顯得如此憔悴。

“孩兒這就去了,父皇您要好好保重自己,您看您老的頭發都白了。”楚因手持着空酒杯,兩眼含淚地看着昌帝道。

昌帝眼見自己的兒子前去送死,原本心中悲戚,現如今聽楚因溫言一勸,更是悲從中來。

他素來不太看重楚因,除了楚因太過單薄的實力,他還不喜愛楚因的個性。他既不像楚昇那樣能踏踏實實地務政,也不像楚暠那樣有霸主之風,在他看來楚因觊觎皇位,那純粹是癡心妄想。可是楚因卻在荊州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裏建立起自己不容小觑的實力,這不能不令得楚暐刮目相看,暗忖自己是否給楚因的機會太少,才讓得他過去沒有表現。可還未等他細瞧楚因,這個兒子就被他另外幾個兒子送去了千裏之外送死,這如何不令他心生愧疚之意。

楚因的大軍緩緩地遠去了,昌帝立于城頭,秋冬的寒風一吹,令得他不禁遍體生寒,他賜了楚因金辂車行走,是以遠遠地還能看到金辂車華麗的頂蓋,這在很多人看來便是楚因最後的輝煌了。

楚因一出建業城,便上了原夕争與東方景源的馬車。

“王爺,您好好地金辂車不坐,卻與我等來擠馬車是何意?”東方景淵明知故問地道。

楚因苦笑道:“這金辂車好看但不實用,四面透風,凍得人手腳麻木,整個人似成了冰垛子。”說完他與東方景淵相視哈哈大笑。

原夕争只微笑了一下,其實這幾日他一直都心亂如麻,既氣憤于李缵咄咄逼人,也羞惱于李缵這種唯恐天下人不知他三軍齊發不過是為一人。

他心神不定,楚因也似若有所思,東方景淵有心要與他們二位讨論一下軍 情也無從下口,只好默不作聲。三人剛到渡口,便見成群成群的難民擠在一些漁舟上朝着碼頭飄來。

那些南下的難民拖家帶口,均是面含驚慌之色,被人擠得實實的漁舟争先恐後地往碼頭上靠攏,以至于不乏一些小舟相碰下,有一些難民落下水去,即便是如此也阻擋不了他們急于爬上碼頭的迫切之意。

由于漁舟過小,上面擠得人太多,江風又大,想必在路途中翻舟落水的難民不在少數,江面上不時可見漂來的屍體,建業專門有水兵拿着竹竿将這些屍體劃拔到岸上來。

東方景淵心中不禁一動,他微微轉頭去看原夕争。原夕争雙唇輕顫,滿眼都是震驚之意,再轉頭去瞧楚因,卻見他神情淡淡的,淡然地看着這些苦難之色顯于眉目的難民們。東方景淵不禁心中一震,他突然意識到一點,其實對于這一場戰争,李缵并沒有準備,原夕争也沒有準備,楚暠楚昇更沒有準備,而楚因是有準備的。

“子卿……”楚因轉過頭,道:“你可願意與本王守衛這片故土。”

原夕争深吸了一口氣,突然單膝跪于地,道:“子卿想懇請王爺一件事!”

楚因連忙去攙扶原夕争,道:“不論何事,子卿相請,本王都會應允。” 原夕争卻執意不起,道:“王爺,除非你答應子卿請求,否則子卿不會起來!”

“好,你說!”楚因無奈。

原夕争一擡頭,吐出幾個字:“空城荊州!”

楚因眉頭微微一皺,道:“可是如此不戰而退,豈非有負父皇所托。”

原夕争清秀的眉毛微微一揚,道:“王爺,臣有辦法可令得李缵空手而回,不得不北撤。”

楚因的眼神一亮,他緊緊握着原夕争的雙臂,語氣卻很輕淡,道:“子卿,你可知道本王若是丢了荊州,不但丢了本王辛苦建下的基業,更是丢了父皇對本王的信心,小小的荊州其實是我梁王所有的未來!”他略低頭與原夕争擡起的雙眸久久相視,然後才道:“本王願将未來相托于子卿!”

原夕争眼圈微微一紅,雙膝皆跪下,伏身給楚因深深叩了一首,楚因站于原處,受了原夕争這一叩首,這是他們二人相處以來,原夕争真真正對楚因行的一個全禮。

楚因帶着大軍連江都未渡,只挑了一處山谷匿藏了起來,而原夕争則是換了一身戎裝帶着湯刺虎手下的七百騎開走了原本要裝十萬大軍的船只。

船頭旗幟被江風吹得獵獵聲響,原夕争烏黑的長發也順風飄揚,這是楚因站于江邊見到的最後一幕。直到原夕争帶領的空船隊消失在楚因的眼簾,他才發現自己的掌心已經被指甲掐出了指印,這是對他攸關重要的一仗,他從來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但似乎原夕争是一個例外,他相信這個人,或者說他只是想要相信這個人。

原夕争一踏入荊州的交界,便發現這裏是人山人海,無數的難民排隊等候着船只南下,僧多粥少,整個江面都能聽到無望的難民們小聲啜泣聲。

他到達荊州下達的第一個命令,便是令顏涼利用空船将荊州所有能帶走的人與物統統都撤走。荊州刺史顏涼早已經心生離意,他這幾年尤其最近一年來發財發得早就沒有了絲毫戰意,原夕争一說撤,他立即調兵遣将将難民物資分批押上船,這種事情顏涼辦起來頭頭是道,絲毫沒有令原夕争他們費上半點心。

“驸馬,人跟財物我都運上了船,是否我們這就啓航?”顏涼對原夕争禀道,他對湯刺虎心裏畏懼,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不願意跟湯刺虎搭腔。

原夕争微笑道:“顏大人果然會辦事,這許多人跟物,你用了短短不到十幾個時辰便都裝運得當了。”

顏涼恭謹地道:“多承驸馬誇贊!”

“啓航吧!”原夕争淡淡地道。

顏涼大喜,他沖原夕争施了一禮,便朝着船只而去,還沒走出多遠,突然被人一把糾住了後脖的衣領,他一回首卻見湯刺虎兇神惡煞一般站在身後,不禁吓得連聲喚原夕争。

原夕争笑嘻嘻地走到他的面前,道:“顏大人,你是荊州刺史,我等與敵軍作戰,還要大人的指導,大人怎麽能走了呢?”

顏涼吓得面無人色,他原本長得頗有官相,一張國字臉,赤紅色的面皮,任誰一眼望去都是一副精忠報國的模樣,否則昌帝也不會從那麽多大臣當中挑了他當荊州刺史。可是顏涼真實的性子與他長相卻是相去甚遠,他極為滑頭,否則當年功績赫赫的湯刺虎也不會吃了他的憋,任是從一個聲威顯赫的虎贲校尉成了一個南朝的逃犯。

“驸馬,您不是說梁王不會渡江了麽!”

原夕争悠哉地道:“沒錯。”

顏涼陪笑道:“那驸馬帶了多少人馬過來。”

“不少!”原夕争看着顏涼猜測的目光,露出皓齒一笑,道:“七百騎。”

顏涼的身體一軟,但是湯刺虎在後提着他,倒也沒有癱倒在地上去。

“驸,驸馬,北齊來得可是三十萬大軍,您,您這七百騎……。”顏涼面露土色地道。

原夕争微微一笑,道:“正因為只有這七百騎,所以才要刺史大人幫忙。” 顏涼苦着臉道:“驸馬太過高看顏某,有驸馬這樣驚才絕豔的人在,這忙小人只怕幫不上?”

“顏大人何需自謙……”原夕争含笑道:“大人在荊州十數年,前後北齊犯荊不下三次,可是大人都毫發無傷,若論逃命的本事,子卿是難望其項背!”

顏涼聽完了原夕争的話頗有一點呆若木雞,原夕争俊秀的面龐露出一絲揶揄,道:“子卿要借用的正是大人逃命這份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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