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楚因幾乎面目猙獰地看着床上躺着的白衣女子,這女子的面目跟原夕争非常相像,穿上這身衣着更是能像個七八分。可是楚因一眼便知道這女子不是原夕争,他即便認錯了所有人,但也絕對不會認錯原夕争,這個曾經讓他日夜煎熬,瘋狂想要占有的人。
“這是……你們的娘娘吧!”
那個大太監被楚因一把推到了床前,仔細看了看,又搡了揉眼睛,才低聲道:“是,是……”他就算不擡頭也知道楚因怒不可遏,但是其實他心裏也滿是委屈,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娘娘躺到了原貴妃娘娘的床上。
楚因紅着眼睛轉過頭來,看着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道:“你們的眼睛瞎了嗎?連是不是你們的娘娘都認不出來?”
為首的大太監連忙叩首道:“皇上息怒,我們都是這幾日剛剛才來的,前些日子裏有人對原貴妃娘娘意圖不軌,宮裏大多人都換了,前兩日貴妃娘娘說她這幾個貼身宮女也靠不住……所,所以……”
楚因掃了一眼裝飾得美輪美奂的宮殿,咬牙道:“好,你真好!”他轉頭看向自己的首領太監道:“你不是跟朕說親眼見到原貴妃一直進了自己的永甯宮麽,怎麽會半路上換了淑妃?”
那首領太監渾身顫抖,楚因冷冷地道:“你給朕把路再走一遍。”
很快楚因就找到了那個令首領太監走眼的地方,這條道會路過一處廢殿,而且恰巧是在拐彎處,推開了廢殿的門,一乘一模一樣的小轎子便在眼前。
首領太監跪倒在地,連連叩頭,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楚因緊緊地握着自己的拳頭,隔了半晌才血紅着眼睛看着不停叩頭求饒的太監,喝道:“給朕把他的眼珠子挖出來,然後亂棍打死!還不給朕把他拖走!”
首領太監身體一軟,暈倒在地叫侍衛們拖了出去。
楚因看着那頂轎子,他知道要有這麽二頂轎子必須要四個人參與了換人,其中不包括望風的、探路的,原夕争怎麽可能突然在宮裏面有了這麽些不怕掉腦袋的死士。楚因微微擡起眼簾,從齒縫裏吐出了三個字:“玉、堂、春!”
皇上親點禁衛軍拿人,自然榮威将軍湯刺虎不會不知,可是楚因淡淡地道:“原夕争擅八卦,還是讓景淵陪朕去吧,将你的權杖交給景淵!”
湯刺虎還失魂落魄着,東方景淵來了,一臉的惋惜,道:“前一次你找不着原夕争,那是因為原夕争不用逃,不逃自然就無蹤可追。可這一次就不同了,大軍壓進,原夕争與李缵必定要北逃,而原夕争現在體弱多病,一定會坐馬車……”他說着啧啧搖了搖頭,道:“可惜了,以你追蹤的本事,本來你這次一定能立大功的,卻難為我一個全然不懂追捕的人,唉!”
他說着一臉為難的走了,留下湯刺虎目瞪口呆。
楚因帶着五萬禁軍沿路追捕,一路上确實追到了不少玉堂春的人,但事實證明這些都配好的一男一女不過都是幌子,且都是久經訓練的死士。這一路上讓楚因起了無數個希望都逐一破滅,他的眼睛越來越紅,以至于連東方景淵都聞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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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我看這必定是李缵留下的障眼法。”
楚因咬牙道:“朕自然知道,問題是這玉堂春的人不少,這要捕到什麽時候,才能真正知道原夕争的下落?”
東方景淵頓了頓,才道:“皇上,其實原夕争的下落我們不是已經知道了麽?”
楚因的目光落到了東方景淵的頭上,東方景淵低垂着眼簾道:“這些死士竭盡所能地迷惑我們正是給我們指出了一條李缵與原夕争的逃亡方向,他們走的地方一定是死士們不走的。現在北面南面西面我們都捉到了死士,那就只剩下東面。李缵與原夕争一定是往東走。”
楚因原本也是一個極為多智的人,只是一時之間憤怒慌亂,竟似迷了神智,此時一聽,不由腦中一清,指着正東方道:“所有大軍給朕沿着東方快馬搜捕,不要放過一草一木!”
原夕争靠在車窗上,這輛馬車顯然是李缵精心打造的,比之剛才坐來的那輛要舒适寬敞的多。此時已然入秋,晚上頗冷,馬車裏不但有狐裘,還備有一些精致的糕點。若非是馬車跑得這麽急,原夕争真的會錯以為自己是踏春或秋游的。那曾經滿城的煙花讓他知道這是個浪漫的男人,可是煙花會涼,而眼前的這輛馬車才真正讓滿心瘡痍的原夕争有了一種溫暖跟安全的感覺。
夜色蒼茫裏只剩下了馬蹄奔跑的聲音,漸漸的他們突然聽到了後面傳來了馬蹄之聲,聲音越來越響,如同擂鼓,輕騎簡從的禁衛軍騎兵們似乎下一刻便會出現在他們的眼前,随着蹄聲越來越響,李缵掏出匕首果斷地刺進了馬臀,然後與原夕争一起跳車,沿着山道往前逃去。
但是五萬騎兵如同鋪天蓋地一般結成一張網往前推進,逐漸将原夕争與李缵逼上了懸崖。此時的天色已經濛濛發亮,灰白色的蒼穹籠罩着整個江面,洶湧的波濤不停地擊打着懸崖,然後粉身碎骨。
楚因騎着馬看着倚着李缵的原夕争,他的眼皮不自然地跳動着,原本俊俏的臉因為竭力想要壓制某種沖動似的變得僵硬。
而被逼到了絕路上的李缵倒是很輕松自在,他扯了一下嘴角道:“楚因,送客千裏終需一別,你帶着五萬大軍來送我李缵,未免太好客了吧!”
楚因的眼光死死地盯着李缵,片刻才道:“堂堂北齊的二殿下,未來的北齊皇帝扮了個女人來給朕唱戲,這麽殷勤,朕怎麽能不送你?!”
李缵揚了揚眉,絲毫不以為意,道:“本公子唱戲只在臺上唱,正大光明的唱,那叫光明磊落。這跟你楚因不同,你臺上不敢唱,卻在臺下唱個不亦樂乎,知道的曉得你是僞君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骨子裏終究是一個上不了臺面的,粉飾的再好,也是枉然。”
楚因嘴唇哆嗦了一下,道:“朕知道活着的二殿下口舌厲害,只不過不知道二殿下下了黃泉還是否能這麽洋洋自得,不可一世!”他轉頭對原夕争冷冷地道:“子卿,你是朕的貴妃,不要忘了我們半年的夫妻之情!”他最後一句幾乎是從牙縫當中擠了出來。
原夕争閉着眼睛不答,李缵緊緊握了握原夕争的手,輕蔑的道:“楚因,你知道你差在哪裏?”
楚因騎在馬上微微仰了一下脖子,然後道:“朕差在哪裏?比前程,朕是南朝的一國之帝,比才華,朕是當今第一帝師卧龍谷的弟子,要論……人,你手中握着的是做了朕半年妃子的人。你拐帶了朕的人,還來問朕到底比你差在哪裏?笑話!”
李缵嘴角微微一翹,笑道:“楚因,你差在你處心積慮想要的東西都是我不屑一顧的。帝位,才華,名分,你擁有帝位,卻背上了屠殺至親的罪孽,你是卧龍谷的弟子,卻一直藏頭露尾,靠的是你這位名義上師弟的功勞!你以為你擁有我手裏這個人了嗎,你雖然強占了他半年,可是我卻擁有他的真情,而且他以後的歲月都是我李缵的。”李缵舉起一個手指搖了搖,然後笑道:“記住了楚因,你永遠不如我李缵!”
說完,李缵拉起原夕争的手,由頭至尾,原夕争沒有多看過楚因一眼,兩人相視一笑,從懸崖上一躍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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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後的歲月裏,都不用再害怕孤單。
因為我們從此厮守,直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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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因整個人呆呆地坐在馬匹上,他現在只剩下一個軀殼,整個腦海裏一個片白茫茫。
依稀還在寧靜的原村,雨敲打着屋檐,只那麽一擡頭便看見了原夕争……跟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裏的柔和,他有一刻心裏明白,原夕争未必真的能狠得下來不幫自己,可是他不能等,等一個這樣的位置。又似乎還在荊州宮,兩人通宵達旦處理政務,謀劃明天該怎麽做,原夕争細長的手指擋着筆杆,專心而專注地書寫着東西,一身青衣烏黑的長發似乎伸手就能觸及。明天……假如明天過去還有一個這樣的明天,那該有多好,楚因似乎忽然明白了原來自己想要的不過是這麽一個明天,又一個這樣的明天,然後再一個這樣的明天,永無止境。
然而當他站在最高端,俯視着那些黑白棋子的時候,這樣的明天,便永遠也不會再來。
原夕争與李缵被人用網拖上了一艘小船,見船頭上坐着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他取來幹淨的衣褲鞋襪讓兩人換上,又給二人端上了姜湯。
原夕争接過姜湯,微笑道:“聞士沖,東方先生最信任的人果然是你。”
聞士沖哈哈一笑,他的毛病最多,所以受到的誘惑也最多,一個受盡誘惑考驗的下屬還有什麽不值得信任的呢?
小船不太順風,在聞士沖罵罵咧咧中搖了二三個時辰的橹終于見到了一艘巨大的商船。
原夕争不由驚喜道:“你怎麽知道我要出海?”
李缵做了一個驚訝的表情,笑道:“半年前,原宛如托我向海外夷民買了一個島,難道你們不是用來最後歸隐的麽?”
原夕争長出了一口氣,道:“宛如這丫頭。”
李缵微微一笑道:“這丫頭确實掙了不少錢,可是要想買方圓數百裏的島還差了點,因此可費了我不少功夫,所以我去住住,你不會趕我走吧。”
原夕争臉微微一紅,聞士沖笑道:“你們倆還是上大船去恩愛吧,原夕争跳了江,止不定皇上要殺多少人,我要趕着回去,免破綻。”
原夕争連忙轉過身來,深深鞠了一躬,道:“幫我對東方先生說,大恩不言謝。”
聞士沖一笑,道:“我家先生讓我跟您說,這是他應該的,若非你冒險一劍殺了楚暠,保全了太上皇,我家先生未必能活到今天。我家先生說雖不能與子卿你一別,但他心中始終對您非常敬重,此去經年,還請子卿您多多保重。”
原夕争李缵上了船,聞士沖與他們揮手作別,此時返回倒是順風順水,只三兩下小舟便沒了蹤影,原夕争才回過身來與李缵進了船艙。船是新漆過的,陳設極為奢華,可說得上是擲金如土,一看便可知是李缵這纨绔公子的手筆,可不知怎麽,原夕争的心裏對這船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船上的仆傭給二人沏好茶,原夕争忍不住道:“李缵,你這條大船怎麽能在南朝的江上轄區裏航行,沒有海兵查的麽?”
李缵仿佛忽然想起了什麽,哎喲了一聲,走到門口喊了一聲,道:“升荊州刺史府的旗子。”然後回轉身,端着悠哉地道:“可是花了大價錢跟你們顏刺史買的。”
原夕争無語,剛想說什麽,最終只是輕笑了一聲,回頭看到李缵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微微低了一下頭沙啞地道:“南朝……以後都與我無關了。”
李缵沒有說什麽,溫柔地将手按在原夕争細長的手指上。
兩人雙手相執的時候,門突然被打開了,綠竹哭得稀裏嘩啦地沖了進來。李缵再舍不得也只好松了兩只手,空出原夕争的手叫綠竹來抓。李缵站在一邊,只是這麽看着原夕争,直到原夕争百忙之中擡起頭,與他相視,李缵才仿佛深信原夕争是真的在自己身邊。
曾楚瑜再見原宛如的時候似乎非常吃驚,她全然沒有想到這個女人還敢回來,但是原宛如偏偏回來了,不但回來了,而且還被診斷懷有龍胎。盡管皇上像是失了魂一般對此沒有一點反應,可是老太後卻是不遺餘力庇護,細心照料。
原宛如不久便開始顯懷,她挺着個大肚子走來走去,以至于曾楚瑜不得不回避,以免原宛如鬧出個什麽差池,太後必定是全部都算在自己的頭上。
偏偏原宛如不肯太平,她變着法子去堵曾楚瑜,終于有一天給她堵上了。
原宛如微笑着道:“皇後娘娘,您好像最近在躲我。”
曾楚瑜柔和地道:“本宮是怕自己的煞氣大,萬一你這肚子禁不得半點風吹草動,豈不是罪過?”
原宛如嘴角微彎,拉了拉身上的狐裘,道:“這你放心,子卿哥哥臨走的時候給了本宮一道符咒,專、克、小、人。”
曾楚瑜臉色頓時煞白,原宛如悠然從她身邊走過,邊走邊道:“皇後娘娘您多保重,這宮裏歲月綿長,本宮還指望着與娘娘長相伴呢!”
曾楚瑜瞪着原宛如的背,氣得渾身顫抖,恨不得殺了她,卻又莫可奈何,原宛如像一根刺似的紮在曾楚瑜的眼裏,每一次曾楚瑜想要拔卻,無奈卻是越拔越深。
隔了八個月,原宛如順利地誕下了南朝第一位長子,喜事成雙,淑妃木子蘇再次得胎。經過那一次楚因震怒下的死裏逃生,住了幾個月冷宮的淑妃變得深沉了許多。曾楚瑜幫助她又一次獲得了楚因的寵愛,且一舉得胎。原宛如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在月子裏,負責打探的宮女是臉色發白,但原宛如非常寬容地賞了她一兩銀子,喜得宮女連連叩頭而去,心想果然是惠貴妃大人大量,不同凡響。
原宛如悠悠地端起茶,微笑着對眼前的女子道:“彎陽,你能肯定,木子蘇已經得胎?”
自從原宛如懷胎開始,太後便将彎陽指給了原宛如料理。九個月一過,彎陽自然能意識到跟着這位主子比跟着朝不保夕的曾楚瑜要強太多了。再加上原宛如大方性格也開朗,很快彎陽就成了她的心腹,彎陽終于告訴了她一個令原宛如都震驚了老半天的秘密!
彎陽聽到原宛如的問話,上前道:“千真萬确,娘娘。淑妃當日的平安脈是奴婢親自請的,奴婢事後也翻閱過淑妃的信期記載,佐證淑妃确實已懷有龍脈。”
原宛如微微一笑,道:“那就熱鬧了……不錯!”
彎陽小聲道:“娘娘,這木子蘇的胎……”
原宛如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她上一胎是你弄掉的!”她看着彎陽的臉色一變,笑道:“你是本宮的人,不用害怕,但咱們也不做那造孽的事,由着她們去生!你給本宮派個人……本宮要讓本家的哥哥給鱗兒敢個字。本宮倒要看看,這宮裏頭誰生下的龍子……能當太子!”說完,原宛如悠然地品起她的大紅袍起來。
彎陽似乎弄懂了什麽,可又似乎還是不太明白,雲裏霧裏的,只能坐在一邊陪着原宛如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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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武帝十四年,南朝與北齊再一次大戰,雙方交戰激烈,最終北齊軍敗退,一直退到了黃河以北,南朝重奪了他們在長江以北的土地,兩國再次劃江而治,只是這一次是隔着黃河,而非長江。此次大戰幾乎耗盡了兩國集聚所有的財力物力,兩邊暫時都沒了再戰的力量。
南朝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戰後休養生息,再加上擺脫了北齊的年年勒索,民間逐漸的富庶了起來,商業也更為發達。喜愛跑船的人常年流轉一個傳說,都說海外有一個仙島。
島上沿岸綿延十數裏地都是桃樹,落英缤紛,芳草鮮美。島上屋舍俨然,有良田、有美池、桑竹之屬,島上的人雖愛穿青白布衫,卻是清雅俊美,也頗為友善,往往誤入島上的人都能得到款待。據人描述,島上的美酒美食當真是連皇宮裏所做的都未必能及。往往說到此處,別人就要不信,道一聲你又去過皇宮了。只急得描述的人雙腳直跳,賭咒發誓。但還是有很多人相信海上有這麽一超然物外的仙島存在,他們有一艘極為龐大的船只,在戰亂的時候會出來布食送衣,而凡是願意跟他們走的人從此便沒有了遺跡。
倘若有人在海面上經過,便可見兩位青衣白衫長發之人坐于無窮碧海之中,琴蕭瑟瑟,猶如谪仙。
美妙的樂聲娓娓,島上有一個公鴨似的嗓子卻在嚷:“這桃子務必要挑完好的,但又略略帶了一點鳥啄的痕跡,這種桃子釀制的果脯才能甘甜肥美,不要怕麻煩,所謂食不厭精,脍不厭細,想我老顧當年那可是吃遍了整個京城,單論這吃,我說第二,天下便沒人能稱第一!”
谪仙聽了往往相顧,一聲長嘆。
世事無全美,方是人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