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站在學校旮旯的大柳樹下面,男女分成了界限分明的兩個陣營,從表面現場看上去,這種會面……類似于黑社會談判。

擡起手腕,看看電子表上的時間:“十分鐘了!趙學軍,考慮的怎麽樣了?”在高三混的不錯的這位學姐韓彩煥姑娘,說話的語氣頗有些拉郎配的意思。

闵順悄悄揪揪趙學軍衣袖,在他耳邊支招:“先看看啊!哥……求你了,叫出來啊,你先答應啊,咱就看一眼!”

趙學軍瞪了闵順一眼,扭頭很抱歉的拒絕。“對不起,很感謝,不行!”

“為什麽不行?趙學軍,你別臭牛逼啊,都跟你說了,那姑娘不錯,你還沒處處呢,你要是有朋友,我也就不說了。可你沒有對吧……你那樣如你兩個哥哥了,處對象你也不行啊……”

趙學軍愁死了,他幹嘛要跟自己倆哥哥比賽處對象?

“要不?你再想十分鐘?”韓彩煥又開始計時。

“姐,這都幾個十分鐘了,真不成,我挺感謝……你說的那位同學的,我媽說不許搞對象,真的!”趙學軍很是哀愁。別人都可以,他是真的不成,這不害人嗎!

闵順看的很歡快,摟住徐步堂的脖子說:“你們學校真……贊!我以後要多來。”

“你再想想,要不先處處,不行再說!”韓彩煥拿出一封信想交給趙學軍。

“別想了,我不同意。”趙學軍後退一步,拒絕的更幹脆了。

“我……我……我說趙學軍,你憑什麽不喜歡人家。”韓彩煥要氣死了。

趙學軍撓頭:“姐姐呀,我憑什麽要喜歡人家啊,這個人家你都說了半小時了,到底是誰啊?啊?你就說,有個姑娘,條件不錯,怎麽怎麽好……這事兒沒法說,我都不認識人家!再說了,我不搞對象!”

“你……管她是誰,你答應了我再告訴你。”韓彩煥有些結巴。

“我憑什麽答應,老姐啊,我就想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真的!你看我的眼睛,多真誠!”

“那你不答應?你憑什麽吃課桌裏的夾餡面包?!”韓彩煥很憤怒的大喊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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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學軍呆了一下,迅速扭頭看徐步堂:“那個夾餡面包不是你放的?”

“面包?什麽面包?”徐步堂一臉茫然。

趙學耳朵紅的發燙,他轉身就跑,越跑越快……在他身後,韓大姐姐的聲音越來越大:“要不,你再考慮十分鐘……我不急!!你白吃人家夾餡面包了?!”

趙學軍非常喜歡自己的高二生活。他喜歡他的同學,那些少男少女幹淨的就像世界上最純潔的水。少年的水靜止在歲月最祥和的山中,雖水深萬尺。可向下觀望,只需一瞥,它清晰的能一眼窺底。

雖總有一天,那水的世界會發生變化,會從源頭奔流向任何地方,也許它會變成長江或者黃河,也許它只是升騰成蒸汽或成為一條無名的溪流。無論如何,這一刻,他們都是如此的美好……他們坦白,他們天真,他們幼稚,他們熱情,他們敢于幻想,敢于去相信。其實,趙學軍覺得,他(她)們都是可愛的。

趙學軍很狼狽的回到家中,父親去省裏開會了,奶奶跟改霞姑姑回了鄉下。奶奶在家鄉有一口備好的壽材,每年都要上一次漆水,這二年,奶奶每次都要回去親自監工,那裏油漆不好,她會拿棍子敲人。橘子媽媽跟周瑞去了省裏,現在,這家裏就剩下趙學軍自己了。

泡在家中的浴盆裏,趙學軍捧着一本書在看。好像,所有的人都離開他的日子,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品嘗到了,每個人都會有屬于自己的世界,總有一天也會離開你。現在,他雖然有些小小的享受這份孤獨與自由,不過,他也盼望着一會誰拿着鑰匙打開門大聲的問:學軍?你在家嗎!吃飯沒?

放下書本,趙學軍給自己身上打了一些藥皂,清洗好自己出了浴室。他打開客廳的管燈,家中的電話突然就是一陣亂叫,吓人一跳。九十年代的電話機,那聲音可以替代學校下課的電鈴,吓人的很。

“學軍啊,你在家啊!”電話裏的聲音,有些熟悉卻也有些陌生的。

“你是?”趙學軍努力整理關系譜。

“我是小叔!你宋瞭望叔叔。”電話裏的聲音很誇張,還大聲笑。

“……瞭望叔叔?我爸不在……”

“我不找你爸,我找你!”宋遼闊那邊環境亂的很。

“找我?”趙學軍很認真的回憶了一下,自己跟這位瞭望小叔沒什麽交情啊。

“對啊,學軍,我原本跟我哥要你幹爹的電話號碼的。可你幹爹那邊沒人接,這不就求到你了嗎。”宋瞭望在那邊呵呵樂,說話有些大舌頭,看樣子喝的不少。

“我一學生,能幫到您什麽?”趙學軍覺得很納悶。

“明兒不是星期天嗎,你在家收拾下,小叔現在叫車去接你。等忙完,小叔帶你省會溜達一圈,喜歡什麽就買,別跟叔客氣。等着啊……”宋瞭望話音剛落,就撂了電話。

忙音從話筒裏連續的傳出,趙學軍眨巴下眼睛。怎麽所有詭異的事情都發生在今天晚上了?

趙學軍沒把宋瞭望的話當真,他随便做了點吃的吃完就睡了。

半夜兩點多,家裏的窗戶被汽車大燈晃的詭異,趙學軍披了衣服坐起,打開窗戶,宋瞭望站在一輛車外面指着他高聲說:“不是不叫你睡嗎,你這孩子!”

一陣忙亂,宋瞭望一頓催後,趙學軍留下一張簡單的紙條,被依舊帶着一身醉氣的宋瞭望丢上了一輛進口車。趙學軍不太認識汽車标志,他前輩子不熟悉這種車,後輩子也是第一次見,不過,這車的拍照是黑牌的。一般涉外的部門的車才挂這種牌。

暈暈乎乎的,趙學軍坐在敞亮的真皮座上,看着外面的景色倒退,覺得這是夢。汽車音樂裏響着很流行的粵語搖滾。車行一會,宋瞭望從車前面扔到後面一個飲料,竟是易拉罐的。

趙學軍抱着那罐飲料,躺在車後座,清醒了一會便睡着了。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車外汽車急流的喇叭聲,自行車川流不息的鈴铛聲将他驚醒。揉揉眼睛,趙學軍坐起來看着外面。這是這輩子第一次來省會,兩輩子第一次見到省會的清晨。

“以前來過沒?”宋瞭望扭頭對趙學軍笑。

趙學軍眨巴下眼睛搖頭。其實哪裏還不是那麽回事,城市大點,人多點。跟幹爹去上海二手市場收家具什麽的時候,那邊也一樣的。前輩子最後的時候,大城市的人跟小城市的區別在時間,大城市人的時間不夠用。現在嗎,在穿戴,要說起穿,有時候趙學軍覺得小城女人更加有味道。大城市的人嗎,也許是忙,也許是其他的。反正找不出特別有風格的,他們世界前端走,小城市人通常慢半拍。

這輛黑牌車,穿街走巷的來到一個小區的後門。單看這個小區房子的新舊度,卻是新建築,很洋氣。一棟棟的有些看着發瘦的。帶着濃厚歐式風格的獨棟三層小樓房。

車子停在小區最深處的一棟房子前,五月的爬牆虎将這屋子剛剛攀爬到了一半,屋子的門窗都是帶着歐式風格的曲角花。這個年份,這屋單看外貌就已經非常,非常的洋派了。

宋瞭望按按門鈴,不久,一個帶着圍裙的小保姆出來打開門,大概是一夜沒睡,這位小姑娘眼睛裏都是血絲。

趙學軍被宋瞭望熱情的強拉着進了屋子,進門一伸腳,趙學軍還是被小小的震了下,這屋子裏鋪的竟然是木地板,比起已經很講究的趙家那些地板革來說,這裏高出不是一個等級。

趙學軍沒有做出太多驚訝的表情,他接過小保姆遞給他的拖鞋換上,一回身竟看到那小保姆把他那雙改霞姑姑親手做的手工布鞋,一臉厭惡的放到家門口。

走過考究的玄關,拐過一面由多寶格轉化成的多寶格牆壁。這屋子裏倒是古色古香,牆上有挂軸,挂軸上寫的字兒很有趣,“江湖夜雨十年燈”,雖放在多寶格上面的東西,有些太不講究,可是品味這東西倒是滿房間都是。

“呦,我以為都散了呢!還都跟這呆着呢!”宋瞭望打着哈哈,帶着趙學軍來到一個很敞亮的,打開推拉門就能看到後院的側廳。

這側廳大約是昨晚剛開過什麽聚會,桌子上擺滿了喝了一半或者喝完的紅酒酒瓶,飲料瓶。瓜果梨桃殘留的皮核随意丢着。特大號的煙灰缸裏,插滿了煙屁股。靠着牆壁一圈豪華的沙發上七扭八歪的躺了一些人。在前世看來笨拙的落地黑音箱響着的士高的曲子,音量不大,可是大清早的聽上去卻很違和。

“哪能呢,這不等你呢嗎?這……就是你說的高人了?”躺在沙發上一角的一個男人坐了起來,這人二十四五歲,高約一米八上下,長相還算可以,算是個俊的,可他穿的挺誇張,黑色的真絲睡衣,衣服的扣子還是盤扣的。他取出一支香煙,用那種揭蓋的汽油打火機點着後,吸了一口,毫不遮掩的笑了:“逗我玩那!”

“這是萬林市人大副主任趙建國的小兒子趙學軍,住我大哥家後院,他很早就收集錢幣了。”宋瞭望的姿态很低,努力介紹着趙學軍。

趙學軍感覺到這一屋子裏的人,眼神是輕視的,似乎一個區區的人大副主任在這些人眼裏,就是個芝麻綠豆。

這屋子裏的人說話的口音,話題話外帶出來的信號告訴趙學軍,不用問了,又是奔着煤炭來的。十個山西人,九個倒過煤,十個倒煤的,十個做不成。從改革開放開始,地方上許多小煤礦,小煉鐵爐子陸續的開始改變着山西整個的空氣質量,這些南方人,一還有那渾身帶着京味的外來客,有幾個聽口音竟然不像是內地人,該是一直成長在國外的香蕉人。他們似乎一直在一個很高尚的圈子裏混着,趙建國的官職對這些人觸動不大。

“我逗你玩幹啥,沒聽過人不可貌相啊,來學軍,叫……不對啊,我比你大一輩,得,叫哥吧,叫叔叔阿姨,你們不願意不是。這是你王哥,王宜賓……北京來的。”

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宋長安,不是所有的人都會感激宋瞭望的提點。趙學軍對這些人談不上厭惡,也談不上喜歡,只是一群……算了,這二年,譏諷誰呢,都是站在時代尖端的弄潮兒。

“您有事,就說,忙完幫我打張汽車票,我明兒還上學呢。”趙學軍扭頭對宋瞭望說。

宋瞭望看趙學軍有些态度生硬,連忙幫着遮掩:“小孩子,沒見過世面,王哥別計較。”

“不會,一小破孩,吃巧克力嗎?秀兒,給小弟弟拿幾盒巧克力,不能叫人白來了。”王宜賓态度倒是很大度,指指沙發叫宋瞭望帶着趙學軍坐下。

趙學軍今天穿着一件洗的很幹淨的白襯衫,下身穿着一條松松垮垮的軍褲,他喜歡穿舊的,覺得很舒服。他這種打扮,即便是在萬林市也是土的的天怒人怨,橘子媽糾正過無數次。更不用說來省城了。

宋瞭望失望于趙學軍的不合作,他也不想想,人半夜睡得正香,被他一路拉來省城被人小看,趙學軍這人一旦睡眠不足,脾氣很悶。

小保姆拿着幾盒巧克力進來,态度還是不好,她不好好放,用丢的丢到趙學軍面前的茶幾上,宋瞭望頓時覺得不舒服了。

“秀,脾氣越來越大了啊!”

秀瞪了宋瞭望一眼,腦袋一上揚,還哼了一聲的走了,屋子裏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你看咱們秀兒這脾氣,越來越有城裏人的範兒了。”

“可不,越來越洋氣了。”

宋瞭望小心的看下趙學軍,趙學軍還是那副老樣子,低着頭,看着自己腳,他腳上穿着奶奶不許丢,打着補丁的襪子。直到現在趙家依舊活的簡樸,奶奶不許丢任何衣服,對襪子更是執着,她每天打發時間的活計就是補襪子,擦東西。

“那既然都來了,就給學軍看看,只當……給開開眼了。”宋瞭望小心的說了一句。

王宜賓點點頭,一邊的人笑嘻嘻的出去,沒過一會取過一個漆盒,走到趙學軍面前,小心的打開盒子,又翻開裏面的紅絲綢。

趙學軍擡起頭,看了一眼盒子裏的東西,嘴巴撇下:“多錢買的。”

“提錢多沒意思,哥哥就喜歡歷史,就喜歡玩這些東西。瞭望說在你們萬林市有兩怪,我們就和他杠了幾句,對不住啊小兄弟,大半夜的給你拉這麽遠,回頭叫瞭望跟你父母解釋下,不會打你的!”

王宜賓說完,屋子裏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那裏收的?”趙學軍語氣沒一點起伏的說。

“啥?”王宜賓沒聽清。

“那裏收的。”

“哦,原縣鄉下,一農民家墊桌子角呢。哥哥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瞅瞅開眼了吧,大清鎮庫之寶!三萬三收的。沒見過這麽大的錢幣吧?”王宜賓很稀罕的摸了幾下那枚有小盤子面大,目測上去最少半斤多重,秤砣一樣厚重的錢幣。

“扔了吧。”趙學軍嘴角撇了下說。

“啥?”王宜賓沒聽清。

“假的,扔了吧。”還是那股子語氣,不過這時候,聽上去真的就是氣人了。

“我說你這小孩子,懂什麽啊!”身邊有個微胖的男人站起來,說話有些沖,看樣子因為熬夜有些不耐煩。

趙學軍看了他一眼,沒吭氣。宋瞭望站起來陪着笑臉打哈哈。

“原縣那地方,從上秦至現在一直交通不便,它的規模一直就是個小縣城,那地方不可能有鎮庫錢。清朝皇帝從順治到宣統,也就二十來個鑄錢局,從未聽過在原縣有這樣的地方。這種用來鎮庫的東西,不可能出在哪裏。”趙學軍很有耐心的解釋,倒是沒有不耐煩,畢竟給宋瞭望招惹麻煩,也不好不是。

“你……你摸都沒摸,怎麽就知道是假的,你這是說話呢,還是厥屁股随意放臭氣呢!”那位胖子更加憤怒了,看樣子就要過來打人了。

宋瞭望站起來,把趙學軍扯到身後也急了:“你這麽大個人了,跟一小孩子計較什麽?”

“宋瞭望,不混了是吧?沒事找抽呢你!”

趙學軍站起來,拉了一下宋瞭望,搖搖頭,他回身對一臉笑的王宜賓說:“要不,我給您寫個號碼,你要嫌我年紀小,世面見得不多,您可以帶着這東西,去他那裏問下,他是專家,在故宮博物院工作。您可以問下他。”

趙學軍左右看看,走到一邊的臺子上,拿起臺歷上的一支筆,寫下一個北京的號碼,還有名字遞給王宜賓:“這位先生姓木,您可以拿過去叫他給你掌掌眼,興許我看錯了。”

王宜賓瞪了一眼正在撕扯的那兩人,宋瞭望與那人立刻不動了。一邊有人遞過一個磚頭大的大哥大,趙學軍差點笑出來,他扭頭看着窗外,只覺得那個電話真的很搞笑。

王宜賓拿起電話,沒有給趙學軍介紹的木先生打電話,他直接撥打了北京的另外一個電話,說了幾句,報了紙上的名字,還核對了號碼後,他對屋子裏怒吼了一句:“都別他媽吵,吵屁!”

屋子裏的人安靜下來,放下電話的王宜賓上下打量趙學軍,過了一會,他笑了:“呦,真人不露相啊。”

趙學軍不知道怎麽回答他的話,啥叫真人不露相,這個世界不大,幹爹那樣的怪物,全國沒幾個,正巧這幾個還都相互認識。

王宜賓對着門口喊了一句:“秀兒……去倒幾杯好茶,給這位……小弟弟你喝什麽茶?”

趙學軍坐下,搖頭:“白開水。”

秀兒端着水進來,此刻屋子裏安靜的詭異,這一次,這丫頭沒敢耍大牌,她小心的把水杯放下,又悄悄出去了。

王宜賓拿起大哥大想了下,把大哥大遞給趙學軍,他張嘴想告訴趙學軍這東西怎麽用,趙學軍卻熟練的拿起來,一頓按。咱家雖是小城人,但是高橘子媽媽也有一部不是,上輩子多複雜的電話都用了,何況這玩意。

“喂,木伯伯,我軍軍,有個東西,想叫您幫着看下……不去北京,您聽聽外形,出處,恩……重約……”

趙學軍一串目測的數據,很熟練的說出,那些行話一句接一句的倒是真的很震撼,宋瞭望這次得意了,他打開桌子上的巧克力包裝,取出一顆錫紙包的圓形巧克力球讨好的遞給趙學軍,趙學軍接過去,一邊咬,一邊嘟囔:“……我不去,上學呢。恩……我就一枚,不換啊!幹爹不在……去德國了,恩……體檢。我說他不信,真的,你跟他說。”

趙學軍把電話遞給王宜賓,王宜賓遲疑了下接去過,這次沒狂妄,說話的時候姿态很低,非常非常有家教的樣子。這裏說的有家教絕對不是裝的,這人一看出身的家庭就不錯。

王宜賓放下電話,盯着桌子上那枚三萬三收來的大錢兒,越看越生氣,他拿起來掂掂後,憤然的罵了一句什麽,猛的站起來對着玻璃窗就丢了出去。那塊巨大的落地玻璃,應聲而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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