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清晨,山下的鞭炮聲隐約傳來,趙學軍緩緩睜開眼睛。他覺得恍若做了一場春夢,夢裏的他是生澀的,夢裏的王希也是生澀的。肉身那道坎并不好逾越,從最開始到結束,都是那麽快速,那麽的不真實。完事後,他們簡單的清理了一下自己,不敢看對方眼神的錯開身體,就那麽睡去,無夢到天明。這幾年從身體到靈魂都困乏的不得了。
趙學軍動了一下,發現……自己又裹在了王希的懷裏,就像小時候那樣……王希摟着他,下巴尖尖貼在他的發頂。屬于王希獨有的味道一陣陣的襲來,他不由得心髒一陣起伏并毫無節操的亂蹦一氣。
微微側身,趙學軍看着他嘴巴微張的臉。那麽長時間沒有見到,他還是老樣子,還是那麽的……帥氣。他的眉毛依舊是任性的,眼睫毛是依舊任性的,高高的鼻翼是倔強的,微翹的下巴泛着青茬子,那裏竟也是倔強的。他瘦了,瘦了好多。趙學軍有些心疼的一嘆。走到這一步,是他所願,他所求。可是在一起了,他又開始畏懼,将要面對兩個家庭,乃至整個社會了。他們的路還有很長,雖這一生算是吃穿不愁,總算比以前強千百倍。可王希呢?王希不像自己,他是站在頂峰的人,怎麽會甘于平淡呢?路依舊在前方無限延伸,就如上一世一般,看不到頭。
自我哀怨,自我調侃,自我批評再自我安慰了一會後,趙學軍給了自己一個答案:雖然依舊看不到頭,但是這一生他拒絕獨自走。不然,就白活這一世了!他想完,猛的坐起,一陣不适從身體裏延伸出來,臉色頓時又窘又紅!總算是從兄弟走到情人了。哎,可真不容易。
狼狽的扶着腰,趙學軍雙腿有些顫抖的慢慢進了浴室。随着浴室裏的熱水嘩啦啦的響起,王希睜開眼睛,神色竟是十分清明。他早就醒了,只是不敢動。他側過身,聞了一下身邊枕頭上的味道,那味道令他安穩,令他感覺祥和,這一刻他是舒暢的,從靈魂到身軀都有一種豁出去的暢快淋漓感。
抓起身邊的毛巾浴袍穿好,王希徑直走到浴室門口,猶豫了好一會後,他推開門,浴室裏一雙驚訝的眼睛與他對撞。
“我……那個,那個我幫你搓背吧?”
“……好,你幫我搓完,我幫你搓!”
“嗯!”
投幹毛巾,王希一下一下的擦洗着趙學軍的脊背。他小心的幫他揉着腰,繞過一些青紫的印記。趙學軍眯着眼,小心翼翼的享受着,試探着,并不敢主動說話。
“這手勁……還成吧?”
“嗯……”
趙學軍慌張的垂着頭,開始不停擠壓這一塊香皂,弄得一池清水變成了奶白色。他尴尬沉默了一會,終于開口問到:“這幾年,你都幹什麽了?”
王希的手停了一下,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鼓起勇氣,慢慢說起這幾年他過的虛幻一般的日子。
這幾年,他就如一葉浮萍到處在漂泊。最初,他拼命工作,将所有能夠想起趙學軍的時間堆滿。事業是越做越大,可是心也是越來越空。南方家那邊,他甚少回去,不是不想回,而是家離他越來越遠,根本無法給他歸宿感。他覺得那家是王瑞的家,母親是王瑞的母親。
自王家海外關系的歸來,王瑞便找到了根骨,活的無比暢快。不得不說王瑞是個有出息的。他聰明,透徹,渾身沒有半分同齡人的迷茫。他懂得利用一切有利的條件武裝自己。在生活上,他選擇了高享受,高刺激的生活方式。他熱愛挑戰,尤其喜歡商戰!他與親爺爺那邊的關系走的極近,也跟那邊的堂兄弟們一起換了一種生存方式。大把消費,高風險投資……這些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學歷高,家境好。有了錢之後,他女朋友更是一個又一個的換。他們兄弟倆的感情卻是越來越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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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希總想把自己的苦楚,自己的辛酸找個人好好的去傾訴一下,可惜的是,每次見到自己的母親與弟弟,他們總有大堆的話在等着他。那些話大多都是對他未來的安排,為他想好的未來的道路命令他去走。母親對王瑞的建議,向來贊同從不反對,可王希怎麽會答應呢?于是矛盾越來越深。
站在時代尖端的王希一直未将自己的成就告訴母親與王瑞。他很想說,可是……每當回鄉看到母親,沒呆多一會便是一頓老調長談,她不停的唠叨他被少管之後的那段歲月,父親死後那段時日……王瑞是如何承擔起那個家的,王瑞是多麽的争氣……王瑞是經歷了什麽樣子的磨難才有了今天的……還有就是,他是多麽的對不起那個家,對不起他的小弟弟。仿若王瑞便是王家所有榮光所在。不但母親那麽想。全鎮子的人都在那麽想,甚至在海外的叔伯爺爺,堂兄弟姐妹皆是那樣想的。王家有兩個兒子,一個是辦鄉鎮企業的,一個是社會尖端的精英。他們就是這樣衡量一個人的。
早幾年王希在故鄉創業的風頭根本無法媲美在海外辦公司的王瑞。王瑞甚至不屑去問後來轉戰海南的哥哥現在事業辦的規模有多大,是否需要幫助?王希給他的建議,他也總是不屑一顧。他所有的經歷都用來跟時間賽跑,跟所有看不起王家的虛幻的敵人作鬥争。王希知道,在他被關起來那段日子,王瑞受過大刺激,有過大的苦難,在這一點上,他無法逆轉王瑞的生活态度。他只能默默等待弟弟有一日,需要自己了,他這個做哥哥的可以用最不傷害他自尊的方式,幫他再次站起來。
一段彎路,欠了母親這一輩子都還不完的兩鬓斑白。王希退縮了,他不敢耀武揚威的說,我的事業是多麽大,我是多麽有本事。他不敢與王瑞去比,去争!他想……如果母親以王瑞為傲,那麽就那麽繼續下去吧,只要母親高興。現在,母親有她自己的生活圈子,她有個相好,就在附近鎮子做鄉鎮幹部。王希不反對母親有第二春,可他厭惡母親什麽都繞過他跟王瑞去商量。随着家天枰的傾斜,他與那邊隔閡越來越大。
與趙學軍分別後,王希有過逃避的想法,他甚至主動地談過一個女人。很遺憾的是,那個挺好的女人總給不了他想要的愛的感覺。她不像趙學軍,那裏都不像趙學軍。
她是敏感的,可愛的,嬌俏的,脆弱的。她需要依靠,需要寵溺,需要全身心的愛,需要二十四小時随叫随到的一位孝子。她期盼得到王希的臂膀完全支撐。她不會在親戚朋友面前這樣介紹王希:“這是我的男朋友,王希。”她總會将王希的資産,頭銜擺在最前面,然後不經意的嬌笑着誇耀說:他離不開我,離開我,他就不能活……那個女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都是沒有錯誤的。那一段很普通,極為正常的男女之愛,時效大約是三個月。
王希離開了那個好女人,他挺抱歉的。雖然對方哭泣着說:會改,再不會虛榮。可王希真的沒辦法愛她。那一刻他有一種明悟!他這一生早就鑽進趙學軍織就好的一張網裏,甭管痛苦與否,反正,他們誰也別想掙紮出去。
趙學軍聽完王希的唠叨,沒有表示出過多意見。他呆愣的看着水面想着心事。這一世他何嘗沒有過同樣的想法,找個女人就那麽過一輩子吧!可他不行啊!他怎麽掙脫,他也沒辦法跟命運去争。
見趙學軍不動,王希有些膽怯的拍拍他的背:“你……生氣了?”
趙學軍從水裏猛的站起,吓了王希一跳。
“沒有!你以前的感情生活與我無關,可現在起……我是說……你以後的感情生活……進去!”
王希脫去浴袍,坐進浴池,趙學軍開始幫他擦背,一邊擦一邊繼續說:“咱跟別人不一樣,我覺得有些話沒必要掰開了詳細說。說的太白沒意思。感情這東西,你想要的越多,得到的越少。不如就……順其自然。我們在一起以後……我希望你能夠尊重我,當然……我也會尊重你的……”趙學軍的聲音,随着蒸汽慢慢傳進王希的耳朵,王希突然發現,他們就如一對生活了一輩子的老夫老妻一般說着家常話。他不停的迎合着趙學軍的話語,有種不經意的幸福感,蔓延全身。
“嗯,是這個理。”
“王希?”
“你想過嗎?”趙學軍使勁的手停了下來,拍拍他的背。
王希臉上抹了一把扭頭看他:“想過什麽?”
“如果有一天,我們老了,動不了了。其中有一個住院了,得了重病需要做手術。可是在戶口本上,我們即便是活了一輩子都不是親人,都不能代替對方去簽那個字……即使……這樣也不後悔嗎?”
王希不在意的笑了下,坐回去舒服的嘆息了一下:“這山上停安靜的,我想了很多天。怎麽活不是一輩子,總會有辦法的。”
室外,一陣手機鈴聲響起,趙學軍放下毛巾走了出去……片刻,廚房裏乒乒乓乓的聲音慢慢傳出,就像很久很久之前那般,仿若幾年的漂泊從未發生過一般的又奇妙的回歸本位。
王希洗完澡,穿好衣服,去了小客廳,一幅剛剛寫好的,油墨待幹的春聯就放在圓桌上:大江南北,瑞雪送來舊故人三春花發,鵲登海棠頌春歌。
摸摸下巴,王希噗哧一聲樂了出來,他探頭對廚房喊了一句:“三兒!”
趙學軍系着機器貓的圍裙,舉着一把勺子走到廚房外看着他:“啥?”
“瞧這春歌唱的……你這聯兒是寫實風吧?!”王希舉着對聯調侃。
摸摸下巴,趙學軍并不遮掩自己的快樂,他笑眯眯恬不知恥的點點頭回答:“就是……那個意思。”
王希喜滋滋的回身取了春聯,拿了趙學軍鼓搗好的面糊出了門,趙學軍搬着一把椅子跟着。
今年是個豐盛年,趙學軍買了一份東西,王希也買了一份,都是舍不得自己委屈的人。大對蝦,進口帶魚都是成箱子買的。不說這些海産,單說那兩箱進口的紅酒已是價值不菲。
“冰箱都堆滿了,就咱倆人,你說這可怎麽吃?”趙學軍一邊遞春聯,一邊抱怨。
王希叼着香煙,踩在板凳上挺不在乎的說:“慢慢吃去呗,興許不夠呢!我能陪你到三月底呢,最近……也沒什麽事兒。錢賺多少是個夠?夠花就得了!”
趙學軍挺高興的的抿下嘴:“嗯,那……那我也不上班,這幾年我也累的。”
天空的雪越下越大,山下的都市街道因為春節而寂寞,萬家燈火中鞭炮隐約着傳來。他們絮絮叨叨的說這家長裏短,屬于男性特有的爽朗笑聲不停的發出來。貼好春聯,他們提着板凳回到屋子裏。吃過早餐後,兩個人将以後的問題便都擺在了桌面上,一本正經的談了起來。也許,這就是男人與男人之間情感區別于男女地方。他們更現實,活的更加真實一些。
那之後幾天過去,兩個人的春節是快樂的,快樂的日子卻總是過得很快,1997年2月19日,睡飽了的趙學軍,拿着遙控打開電視機,電視上的一篇訃告就那麽毫無預兆的出現了,小平同志去了。
躺在床上的人呆愣了一會,都在心裏一陣難過。趙學軍想發表下什麽意見,張張嘴卻無法評判那位老人。他們沉默了很久,一直沉默到趙學軍手機的鈴聲突然響起,吓了兩人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