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漫天翻滾着的烏雲,仿佛一張黑色幕布籠罩在市區上空。一開始只是零星幾點小雨,短短的幾分鐘之後已經變成只有夏天才能見到的大雨。站在Seven Eleven裏能夠看到順着屋檐和窗戶流下的雨水。而更多的是身上半濕推門進來購買雨傘的顧客。
各種嘈雜的音源充斥在室內,卻還能清晰的聽到室外雨水作響的聲音。摘掉耳機之後“歡迎光臨”,“真是怎麽會突然下這麽大的雨哦”,“閃電十一人的新卡诶”,“怎麽又只剩下五目飯團!”諸如此類這樣的那樣的,年輕的蒼老的聲音全部湧入耳內。
習以為常。司空見慣。
主觀認為下雨之後世界安靜,或者雨中漫步思考人生之類的事情,大多只是存在于小說之中。而真實的與下雨這一詞彙相關的是:“天氣預報今天晴天欸。”,”真是——衣服全濕了。”,“約會的時候下雨,真是掃興。”。
手機屏幕變成了黑色。最後一點電量在無聊中耗盡。
杉山将手機塞到外套口袋裏,拿着挑選好的飲料與零食準備付款。
那時她還沒有意識到這一天将會成為最糟糕的一天。
攤在玻璃茶幾上的時尚雜志用着顯眼的标題:進行一次浪漫的約會。
實際上浪漫這樣的詞彙從幼兒園開始到她成長為一名社會人的過程裏,不幸或有幸聽過無數次。熟悉到閉上眼睛也可以在紙上寫出這個詞彙。而在熟悉至此的過程裏,并不包括個人的實踐。
它其實是一個有些微妙的東西。喜歡的人帶着玫瑰與鑽戒求婚。坐在電車上,随意挑選一個小站下車旅行。再往下延伸的情人節本命巧克力,畢業旅行,某天的一次約會,摩托車,街機,波板糖。
所以說并無法用“一定……”“肯定……”的字眼或是句式來描述。
在更過去一些的日子裏。浪漫等于少女情懷這樣的定義更長期存在于她的公式裏。國中也好,高中也好。班上某一個秀氣的男生,正在流行的電視劇的男主角。再到具體一點,發色明黃,眼睛裏不自覺的流露出溫柔。上課時打瞌睡,強撐着下巴又經常性的垂下頭。指關節分明,比起女生要大很多的手掌。會買冰凍的草莓牛奶,又會和男生一起聊新的電玩。
眼睛視力很好,卻在某一天上課帶起平光鏡。下課後轉過身來,托着下巴詢問一道化學題目。
回想起來的話,其實并不是很溫柔的人啊。但是一些小事情又會讓人經歷一次就永久珍藏。
那時假設過的一些事情到了現在依舊可以清楚的描述出來。
有着明黃發色的男生。站在太陽下發色愈加明亮。像是別人随意碰觸之下耀眼的顏色就會沾染上它色。
指節分明的手。單手就可以抓住她兩只手才能拿住的籃球。
“其實就是國中時期暗戀的男生。”
“什麽?”站在杉山背後的女生拍了一下眼前人的肚子,沒有聽清的:“又是你暗戀的男生哦?”不耐煩的替她拉着連衣裙的拉鏈:“收腹哦,大小姐。”
“腰圍有點小嘛。”沮喪的看着鏡子。
“美麗和舒适是反義詞。”又習以為常的補上一句:“永遠的反義詞。”
“是是。”她早就習慣了朋友的說話方式。
和朋友住在一起的杉山,與室友的差距,永遠不只是體重和胸圍上的簡單的數值。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回十年前。
室友一之濑凜花如同所有那個年紀的女生一樣,吃蔬菜沙拉,學習化妝,樂于在《Seventing》上研究模特的搭配。在她還只是用洗面乳的時候,凜花已經懂得塗着唇膏上學。又會在盡可能允許化妝的校外活動時,塗上粉色的唇彩。
在她還是老老實實穿着過膝校服裙時,凜花已經懂得把裙子拉高到膝蓋之上。
從一開始的羨慕,到下意識的比較自己與對方的差別。
一個人偷偷跑去商場,用攢下的零花錢購買各種化妝品。按照雜志上推薦的步驟,與手中的工具奮鬥了幾個小時。最後還是拿起電話——
“化妝好難學欸,我還是不學了。“
“那怎麽約會唷。”電話一邊的女生翻着雜志,明白朋友的意思,但又不放棄的:“你不是有喜歡的男生了嘛。”
有。喜。歡。的。男。生。
分開的單個字。組合在一起。
有喜歡的男生。
倘若一開始,只是覺得班上的那個男生很秀氣,笑起來很好看。那麽後來則是一件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上課時打瞌睡。買錯飲料皺眉的表情。女孩子的要求雖然無力也只是苦惱的撓了撓頭。
好像也不是特別的溫柔。
而當不經意間覺得“啊。”的時候,已經開始了長達十年的喜歡。
正如同那個年紀的女生總是會想着戀愛與約會。那個年紀的男生大多總是思考着漫畫連載,游戲關卡進度。在他們看來班上再可愛的女生也沒有日本銷量第一的掌機誘惑大。
那麽總歸還是會對漂亮的女生有好感。溫柔。笑起來可愛。黑色長發。穿裙子時露出的小腿。說話時的酒窩。
所以怎麽說呢。如果學會化妝,那麽總歸與男生能更接進一步吧。
抱着想要變可愛的心情,鼓着勇氣嘗試了一次淡妝。
在上學的路上,遇到了同班的同學。
“……杉山?”對方用着不确定的口氣看着有點像是同班同學,但是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同的女生,最終疑問的口氣問道。
“呃……嗯。”擡頭有些疑問。
“雖然這也說不太好啦。”對方撓了撓頭:“杉山你不太适合化妝啦。”
也不是不适合。多少還是笨拙了點。
畫眼線時必然性手抖。不懂得唇彩只需要輕輕一點。
而在之後的十年裏,杉山便很少碰觸這些事物。在小學時被誇“很可愛”,“長大後一定是美人”的女生開始很少接觸時尚雜志,。周圍的朋友開始買昂貴的護膚品時,還在使用六百元一瓶的潔面乳。
“七世,我們去逛街嘛。”
“我在家複習,下次吧。”
又或者。
“杉山,下班後一起去美容院?”
“啊。家裏有點事情,不去了。”
那麽自然而然的。經常被同事背後說:杉山總是不化妝,有男人要嘛。
有那麽一次,同事在指指點點的時候她剛好聽到。對方很快發現了她的存在,本來帶着歉意,卻有很快變得坦然的說道:“杉山你也偶爾打扮一下自己嘛。我們出去聚餐總是被B組的人嘲笑欸。”
如果沒有喜歡的男生,為什麽要打扮自己?
如果不打扮自己,還會有男生喜歡自己嗎?
陷入了一個永遠無法解開的循環謎題。
在杉山找到凜花,請她幫忙替自己化妝的時候,凜花一時沒有明白她的意思。她放下手中的雜志,看向朋友蓬亂的頭發和不算苗條的身材。在家裏便永遠穿着寬松的T恤和短褲,露出有些松弛的肉。而在她的記憶裏,杉山還是那個有男生送糖果,私下男生會說“好可愛”的那個女生。
只不過十年時間。
她拉開椅子讓杉山坐下。對方擡着頭默默的看着她,半會兒聲音不大的說:“黃濑君回來了。所以……”後面的話沒有再說下去,眼睛裏有些心虛。
凜花一時間明白了她為什麽會來找她。
在一段感情裏。這個說法已經有些落俗但卻是真理,誰先喜歡上對方,那麽這場拉力賽已經輸掉了一半。
何況是一段長達十年的暗戀。又是一段長達十年的初戀。再美好的回憶也早就被現實磨得頻臨破碎,那麽她為什麽還會去用喜歡來形容對他的感覺?
她想不清,也懶得去替女生考慮這些。她從來只關注眼前的人和事情。
這樣說來對于杉山,她又有些羨慕。
倘若用什麽詞彙來形容女生口中的黃濑,她只能想到一個詞:禍害。
杉山在國中二年級與黃濑成為同學之後,她的生活軌道全部偏向了另一個方向。像是月亮圍繞地球運轉一般,她的生活中心再也不是自己。男生有比賽的時候,她總是會準時的趕到賽場,卻又不會大聲的應援。賽後會紅着臉把冰鎮的飲料遞給男生之後便跑開。
“我說哦,你總要讓對方知道你的名字啊?”
“沒事啦。反正喜歡黃濑同學的女有那——麽——多。”雙手做了一個誇張的手勢。
“傻瓜。”
她有時候甚至懷疑黃濑甚至記不住杉山的名字。而彼此熟識了之後,黃濑回複了她的郵件,便可以高興很久。
會興奮的告訴她,今天與黃濑同學聊天很愉快。男生發的郵件總是會帶上可愛的顏文字。
你喜歡就好了嘛。她瞧了一眼興奮的女生,翻了個白眼。心裏憤憤:果然是個重色輕友的壞孩子。
像杉山這樣的女生,大概總有一天會使得男生心裏某一個地方會生出喜歡的種子,她曾經如此想過。年少時的她曾經如此認為,一個人努力付出一些什麽一定會有相應的回報。
哪裏懂得喜歡這種事情。從來都是需要雙方。
在她的假設成為現實之前,對方就變得很少與她聊起關于男生的話題。
大概是被拒絕了。但是國中時期的愛慕又能持續多久?年少的她在國中畢業之後的假期裏,約女生出去玩,帶着她去打街機,女生都沒有拒絕過。又會很健談的與她說關于某某電視劇的劇情。“這樣肯定不會有問題了。”她堅定卻不成熟的認為,杉山對黃濑的喜歡也就只國中時期的事情,已經成為過去式。
開始覺得不對的時候,是高一時。周圍的女生都開始戀愛,開始一起逛街,而杉山卻總是一個人在家裏看書,或者去超市。她打電話邀請她一起去美容院也總是被拒絕。那時她才意識到,或許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你還喜歡他,那就去海常找他啊。”終于爆發的說了出來。
杉山愣了愣。想說些什麽又放棄的搖了搖頭。
六月正熱。空氣凝固一般。
過了很久,久到凜花已經放棄的時候。
“不喜歡了啊。”
“哈?”
“不再喜歡他了啊。”
沒有勇氣也沒有自信。所以才沒有自作主張的和他去同一所學校啊。
“所以……已經不喜歡了啊。”
女生眼睛紅着看着她,最後蹲在地上。
她一起蹲下來:“還有我陪着你啊。”
“所以?你就要去見他?”皺了皺眉眉頭,顯然不贊成杉山的想法。
“嗯。黃濑君一直在國外,很少有回國。同學聚會總是見不到。”
“到了現在你還喜歡他?”
點了點頭。
倔強這一點過了多久都沒變過。
“我不會幫你。”她毫不留情的拒絕。
“只是這一次啦。”杉山拉住她的手撒嬌似得看着她:“你看我現在又不苗條,黃濑君肯定不會喜歡我。就當是見個朋友咯。”
她側過頭不理她。
她便一起轉過身,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眼裏不自覺的流露出對她說“好吧”的期待。
當杉山和她說“我走啦”的時候,她洩氣般的坐在沙發上。
她總是扛不住她的要求。
連杉山自己都不知道她在說“就當見個朋友咯”的時候,努力做出來的無所謂的表情,一下子就被她看穿。
杉山買了一瓶熱飲。
白天的暴雨在臨近下午六點的時候停了。遠比不上七八月時的溫度,吸入的空氣濕涼的讓她覺得有種游泳時嗆水的感覺。即使回到候車室,隔着透明玻璃窗,卻有種自己已經直接接觸到了室外的濕冷的空氣的感覺。不由的雙手握住熱飲,貼在嘴唇上。溫度通過臉部的皮膚,一點一點,直到蔓延到全身。
穿着裙子露出的小腿有些發白,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裹緊身上的毛衣外套。鼻子在燈光下顯得有些發紅。
車站門口的麥當勞裏如往常一樣,坐滿了學生。暖色的燈光。幾個男生坐在一起一邊寫作業一邊吃着薯條,偶爾轉過身和後面的女生聊上幾句。女生臉紅着錘了男生一下,抱着書包和剛才說話的男生坐在了一起。
而候車室裏,頭頂的白熾燈明晃晃的亮着。昏昏沉沉的。
左手邊的背包裏,手機一直沒有響過。
其實究竟在期待一些什麽?
她想起第一次與男生說話的那個下午。
開頭如無數小說,或者無數電影一樣。無論如何怎樣的理由,總歸是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的女生。
男生轉過身右手托着下巴:“杉山同學怎麽了?”
“沒……”用袖子擦了下眼睛。遞到自己面前的是一張面紙與男生好看的手。
“嘛。”男生不自覺流露出的關心。“如果是這次考試不好的問題的話——”男生轉過身拿了下試卷放在女生桌上,頗有些自豪“我也只是正好及格而已咯。”
愣了愣,然後笑了起來。
好像就是從那時開始的故事。
昏昏沉沉。手裏握着的溫熱的飲料還沒有開封,已經變得與空氣的溫度一樣。女生翻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九點二十。未接電話數:零。未閱讀郵件數:零。
不是心裏所假設的,自己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所以沒接到對方的電話。
真真實實的,沒有任何聯系。
應該怎麽說呢?她不過是想得到一個答案。一道沒有标準答案的試題她解了十年。女生垂下頭盯着地板上反射的亮點,好像是注意力轉移到別的事物上之後,便能在這裏多待一會兒。
即使是最後沒有等到對方。但至少現在,喜歡的心情沒有改變。
她起身将未開封的飲料扔進了旁邊的垃圾箱裏,拎起背包推門的時候——
透過玻璃窗看到明黃色頭發的男生拿着手機一邊通話一邊走出車站。
或許稱為男人更合理些。
比以前高了些。穿着黑色外套,像是衣服架子。即使在很遠外也能一眼就認出來。那是黃濑。
本想推門離開的手收了回來。
有些欣喜。
內心又有些期待,猜想對方大概只是因為電車延誤。
車站出口到這裏的候車室不過只有二十米的距離。甚至能清楚的聽到他的聲音。即使是十年的時間,不再青澀稚嫩的聲音。他的聲音一直都很好聽,就連國中比賽時,旁邊的加油的女生都會安靜的聽着男生一字一句說些什麽。
走到路燈旁之後他停了下來。明晃晃的的燈光灑在男生身上,明黃色變得愈加耀眼。握着電話的右手指節分明。骨架纖細。
“嗯?……嗯……我馬上過去,你先進去買杯熱飲吧。外面很冷。嗯……好,我馬上就到了。”
不自覺的流露出溫柔。
只屬于一個人的溫柔。
他說的一切的囑咐,所流露出的一切的溫柔。這些都不是她所能擁有的。
有些事情。直到經歷過之後才知道究竟有多麽可怕。
就像無論學校老師,朋友家人,怎麽敘述天災有多麽可怕。如果沒有親身經歷過,總是會以“我怎麽會怕啦。”“你別吓唬我咯。”“現在這麽發達的科技技術,不會有問題啦。”這樣的理由搪塞過去。
當杉山在候車室蹲坐在地上哭完之後,起身準備回家的時候。
路燈下他已經不在那裏。
作者有話要說: 開坑(-3-)/
晚上20:00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