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醫院、過去
宿醉會有記憶嗎?
別人池兔不知道,席玉琅肯定不記得。昨晚他被那些話弄得心動不已,差點不知道怎麽面對。
池兔都怕席玉琅拿這個逗他,可一早,人捂着頭洗漱,吃飯,都沒提過半句昨天的事。
他本來在旁邊待着惴惴不安,可過了一上午席玉琅都沒反應,只是找些新事物來逗他,他就知道這人鐵定是忘了。
席玉琅喝醉酒會沒有記憶,池兔摸清楚這個規律,有些遺憾又有點放松,那些話出自席玉琅的真實想法,他聽見了,他沒記住。
池兔喝了兩口奕叔打的豆漿,又往裏面添好些糖,調到自己想要的味兒以後,才舒舒服服地享受。
席玉琅從盤子裏拿了個蘋果,瞧了瞧似乎是想掰開。
池兔就在對面坐着看他,看他用的手法。席玉琅那只手曾在他身上停留過,他知道是什麽感覺,如今那只手掐着蘋果,用勁産生的青筋映進他眼裏。
徒手崩開的蘋果有些汁水淌在手上,席玉琅也沒管,遞了一半給池兔,池兔盯着他手就沒挪過眼,接東西倒是不耽誤。
他喝的豆漿順着甜味咽進胃裏,喉嚨滑過好幾次,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
而席玉琅沒在意,他剛剛的行為又不是為了在池兔面前裝他多有力氣,而是他只想吃一半,但不想費那個勁去找水果刀在哪。
另一半給到池兔,他就甩掉手上的汁水,殘留着的便用舌頭舔掉,神色如常地坐到池兔旁邊。
池兔已經低了頭,兔子腦袋裏卻全是席玉琅掃過手背的舌尖,他咬下一口蘋果,洩氣似的快速咀嚼,試圖把那些畫面壓下去。
沒成功。
“昨天趙斯歌拿了點好玩的東西給我,這可是童年回憶呢,池兔你要不要玩玩?”
池兔手一怔,不知為何,突然就遺忘剛剛的事,轉而想起他之前注意過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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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的什麽?”
“鐵環。”席玉琅把果核往垃圾桶一扔,“我倆小時候玩過的,當時還……”他驀地停住,那麽久沒提,他才想起池兔不記得了。
失憶來着,他當時還說要帶人去醫院看看,不過現在嘛,覺得這樣也挺好,萬一有些痛苦的回憶,倒不如不記得,就是丢了點他們倆的共同回憶而已,還可以再制造的。
“哎,反正很久遠的事了,我也記不太清,你要玩玩嗎?他說這個還是他保存下來的好東西,當年還拿着去比賽的,制作應該算是比較精良了。”
“要試試嗎?”席玉琅沒再提之前的事,拿出偌大一個鐵環,把鐵棍遞給他。
池兔想了想才接下,“那我試一下,我可能不太會。”
席玉琅當然也不指望他玩得很上手,就是打發時間而已,池兔閑不住,就這樣在他家待着他都怕人太無聊跑了。
滾鐵環也算是個技術項目,他記得以前他倆玩得也是磕磕絆絆,反正都是半吊子類型,池兔玩自然也不會多投入。
他更多的是在思考,關于自己記憶的問題。他現在很在意這個,總覺得是和席玉琅有關的,所以他前所未有的想知道。
推動鐵環的動作越來越敷衍,池兔明顯心不在焉,再次朝前滾動的環又脫離鐵棍,歪倒在地上,“铛”的一聲,讓池兔怔在原地。
看了一會兒地上的東西,他拾起來轉身去找席玉琅,問出自己想問的話:“席玉琅,我們小時候是很好的朋友嗎?”
席玉琅挑眉:“怎麽突然想問這個?”
“就是……有點想知道我們的過去,如果我們真的認識,那只有你記住的話,我會很遺憾。”
“我也想知道關于我們小時候的故事。”
環穿在池兔手上,像個裝飾品,他垂首沉默,沒去看席玉琅會有什麽表情,他怕,怕從席玉琅臉上看到任何情緒,即便是沒有情緒。
他好像潛意識在逃避一段回憶,但又對他和席玉琅的過去十分好奇。
“那我們去醫院查一下吧,”席玉琅說,“順便給你做個體檢。”
見他提這個,池兔想到自己前幾天查結婚流程的時候看到過,然而話不過腦。
“你是怕我有什麽……”
“想什麽呢?村長爺爺說你從來沒有體檢過,你又不像他們一樣每年都能享受免費體檢,你不擔心自己的身體,我擔心。”
“不,不是,”池兔臉熱道,“我只是想到之前看到的婚前檢查,沒有,沒有想說那個。”
“最好是。”席玉琅按了下他的頭。
沒幾天,席玉琅果真帶池兔去了醫院,是小城裏的大醫院,卻意外從這裏得知,池兔還有過往病史,動過大手術。
不止席玉琅,池兔也詫異,兩人找到他當初被送到醫院的那一段,翻閱到前因後果,但毫無頭緒。
池兔什麽都不記得,他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所以兩人只好放棄,去體檢。
但席玉琅注意到一個令人疑惑的信息。
池兔的診斷書上有溺水和口腔進泥這兩個特征,溺水尚可理解,可泥是怎麽回事?
席玉琅不解,可池兔對此也無印象,他也不能從人那裏得知事實,看來只有去問問黃村長才行。
其實他全當不知道也可以,但他想知道池兔發生過什麽,這對他來說很重要。
…
席玉琅是個想什麽就行動的人,那天決定好要來找黃村長問問池兔的事,他找了個天氣晴朗的日子,帶着池兔一起去的。
不過和黃村長談話時,他刻意支開了池兔。
泡好的茶水在桌上散發着熱氣,席玉琅為自己倒了杯水,在黃村長對面坐下。他明顯有話要問的樣子,倒是引得黃村長失笑。
“你小子是不是有什麽事要和我說?這副猶猶豫豫的樣子讓人恐慌啊,又要背着小池幹點什麽?”
他揶揄道,顯然知道他之前做的那些事。
席玉琅的臉比城牆厚,聽着絲毫不為所動,更是單刀直入:“我就是想和您了解一下池兔小時候進醫院那事。他是怎麽進醫院的?”
黃村長眼睛都有些模糊,他想了想:“你是說小池爸媽死的那一天?”
“什麽?”席玉琅腦子都是麻木的。
“小池這些年唯一一次進醫院,就只有那次車打滑的事故,他爸媽也是在那天去世的,他算是幸存者了。”
“你怎麽不去問小池?”黃村長提到這個也頗為難過,那天對池兔來說是大變故,他們從來不會刻意去提起。
村裏人也是盡量避免這個話題,尤其是在池兔面前。
席玉琅覺得渾身冰冷,一個猜測在他心裏徘徊,他找了個借口:“我怕他說起來會很痛苦,但又很想知道,只能找村長爺爺問問。”
“也是。”
黃村長似乎在回憶:“小池有沒有和你說過他爸媽?他應該是最難受的吧,他爸媽……真的是用命在保護他。”
池兔小時候有個幸福的家庭,他是家裏的獨生子,他爸媽都很寵愛他。
池兔爸爸有個十分不符合他本人的名字,叫池大米,他這人敦厚實誠但情商很高,村裏人以前都愛拿他名字開玩笑,路過他家門口就會調侃他要來吃他家大米。
池大米也不會放心上,有時真的會留人吃飯,池兔媽媽賈新燕也是個很溫柔的女性,兩個人從來不會對池兔發脾氣,向來都是好言好語,但把着度,不會過分溺愛。
按道理來說,他們一家都會這麽生活下去,池兔也會在家人的陪伴上長大。
可意外有時就是那麽突然。
那年,池大米是個開着三輪進貨的,他專門為鎮上各個超市或者小賣部運批發商品。池兔當年在月亮灣小學上學,池大米偶爾會去接他。
賈新燕則有自己的工作,是在小店賣衣服,她下班的時間卻和池兔放學差不多,于是三人經常會一起。
十歲以前,席玉琅也會蹭他們家的車,但那年池兔十二歲,他已經轉出去了。
意外就橫生在那個即将小學畢業的秋天,一家三口和以往一樣,坐上自家的三輪。那天下着雨,那是一場久違的暴雨,池大米的三輪後面不能載人了,三人只能擠在有遮擋的駕駛座。
大型三輪聲音很響,每一下都像打在心上,小池兔坐在一旁緊緊抓着爸爸的衣袖,完全不敢放松,心裏頭都在打鼓。
池大米倒是心态極好,還扯着嗓子舒緩他倆的情緒,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可誰知道在拐角車突然打滑。
就是這一打滑,讓池大米怎麽都拉不回來,車徑直栽到旁邊的田裏,再也沒起來過。其實一般的田水很淺,根本不可能會有這種情況,只可惜車陷得太深了,而雨又拍打得兇猛,完全掙紮不過。
至于那段下着大雨的時間裏發生了什麽,村裏沒人知道,他們只聽見那個剛好路過叫來救護車的男人說。
救護人員在救援一家三口時,發現那個小孩子被媽媽緊緊抱着,即便自己深陷泥潭。他爸明明被鋼板截住,動不了半分,卻也施加力道幫助媽媽,一起讓小孩子的頭露在外面。
那個小孩子似乎極力掙紮過,身上臉上全是泥土,就連嘴裏也灌進水,吃了不少泥,腦袋好像也受了傷,得動手術。
這是快天亮的時候發生的,黃村長收到消息的時候,聽來的已經是死訊,唯一逃脫的只有池兔。
但池兔情況也不好,術後斷斷續續昏睡一個多月,清醒的時間極少,少許醒來的日子也迷糊着,腦子一片空白。
等他徹底好的那天,黃村長幾人去接他時,他就不再像以前那樣笑着開口、會叫人了,他說話的時候很少,就算講了也是一副沉悶之樣。
黃村長等人心疼他,最開始村裏人看見他也會提一下讓他不要太難過,可池兔沒反應,猜測他是太傷心,黃村長讓大家都別在池兔面前說那件事了。
所以池兔就這樣,重新開始生活。大家不知道他忘記了那些事,也不知道其實他對爸媽毫無印象,大家照顧着他,為他帶來溫暖。
席玉琅聽完這事,彎腰沉默了,他手托着唇,想象到那個在水裏看着一切、甚至目睹爸媽慢慢沒了呼吸,但什麽都做不了,逐漸絕望不已的池兔,心裏頭一陣堵。
再一想到他的忘卻,他眼底浮起心疼。
池兔這是傷心過度,導致大腦開啓防禦機制,繼而引發了失憶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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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子,快給我抱抱。
席二娃:你!把手給我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