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三 不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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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吧。”

雲洗沒有轉身,背朝段臨,說。

段臨看不見他的神色,心亂如麻。曾經,雲洗信誓旦旦地跟他說,我們朱雀一族專情執拗,但凡認定了一人,與之結契,九死不悔。雲洗也說過,如今靈氣稀薄,朱雀只有借助修士的靈力才能度過化形的劫數,也只在有心儀人選的時候才會化形。上數幾百年,都未曾出過獨立生存的朱雀。

當時那只小鳥在他識海裏先是嘆了口氣,然後不好意思地停頓一下,才期期艾艾地說:到時候,你一定要在啊。

段臨說好。為了這句承諾,他是真的已經盡了全力,但雲洗還是選了別人。

雲洗不會回轉的、選定了就不後悔的對象,成了別人。

段臨不知道雲洗化形既已過八年,又與逍遙宗有舊,怎麽會大張旗鼓地尋人結契。是舊主不在,還是雲洗說過的“認定”,本也沒有那麽認真。是段臨自己當真。

他曾經深信不疑的,如今再看,好像都面目全非。段臨以為自己把雲洗的樣貌銘心刻骨,在午夜夢回中反複想起,卻沒想到時間早把記憶篡改,八年後,人站在他面前,他都認不出。故人相見不相識,或許真的是無緣無分。*

雲洗方才說過的、在段臨心上輕飄飄帶過的話突然重新出現在他腦海——“你哪裏值得”。他像一個痛覺出錯的人,傷口被劃傷很久,才遲鈍地感覺到了疼。

原來那麽疼。

段臨心中紛亂,腳下卻生了根似的定在那裏,一動不動。他像個榮華不再的戲子,明知戲份已經到頭,頂着滿座噓聲,也依舊不肯謝幕退場。

因為心中知道,這一走,可能就再難相見了。

可惜,是走是留,并不由他決定。朱鶴寧方才送了他一掌,讓段臨身不由己地後退,如今見他不動,向旁一錯,繞過雲洗,揮出一道青焰直直燒向段臨,想要直接将他逼落高臺。這世道本就是強者為尊,所謂意願,對弱者都是虛談。

但那攻擊沒有落到段臨身上。雲洗反應極快,竟直接擡手去截那段烈焰,輕輕一掐,那青龍似的火焰就碎裂了,明亮的火元素化作齑粉,被他攏入袖口。雲洗側過臉,沒有去追究朱鶴寧的舉動,是在對段臨說話,但沒有看他,有些厭煩的樣子:“又怎麽了。”

“雲……仙君,我剛才不是……”段臨停住,良久才輕聲道,“……我願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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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洗一時沒有說話,目光掃過自己的手,嗤笑一聲。

段臨才發現,他白玉似的手不知何時變得通紅,但雲洗寬大的袍袖很快落下來,蓋住雙手,段臨就看不見了。

“你當我是什麽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東西?”雲洗冷冷道,“你怎麽想、怎麽做,我不在乎。”

段臨沉默須臾,點了點頭。有人把他的心意當塵埃,他再怎麽厚着臉皮,也沒法剖開心血,就為了把一文不值的塵埃獻上。

朱鶴寧适時道:“仙君何不重歸逍遙宗?我仙門上下,定都掃榻相迎,不讓仙君受一點委屈。”

雲洗只道:“我會考慮。”他話難得委婉,但神色淡漠,是半分心動也無。

朱鶴寧心有不甘,又稱“仙君”,但話未出口,便被雲洗打斷。

“再說吧。”

朱鶴寧一僵,但以他輕狂心性,竟沒有發作,而是朝雲洗抱拳,朗聲道:“靜候仙君佳音。”

話音未落,人群之中,一道金光驟起,在半空中不斷延展,幻化成一張綿密的網,速度極快地朝雲洗飛去。雲洗袍袖無風自動,一道赤焰便要沖出,但朱鶴寧卻驀地向前,身體正好擋住赤焰。雲洗皺起眉,火光凝在袖口,攻勢稍緩。朱鶴寧口中呼着“大膽”,揮劍朝金網斬去,那金網卻直直把長劍絞斷,一刻不停地繼續前飛,網上電光流轉,滋滋作響。

眼見金網幾乎要纏上雲洗,他還不閃不避,段臨心急如焚,一把抓住雲洗的肩,将他向後扯開。

雲洗袖中火光終于沖出,于雲洗眼前築起一道屏障,與近在咫尺的金網抗衡。而雲洗不看眼前相持不下的兩色,屈肘将段臨一推:“滾!”

段臨生受了這一下,悶哼一聲,飛快道:“那是縛仙索,專克靈獸的,你小心!”

轟然一聲巨響,半空中火光盡散,金網即将碰到雲洗衣角,朱鶴寧卻低嘯一聲,五指成爪,金網生生被拉得變形,向後仰去。

雲洗全力一擊,那金網被擊得朝斜上方飛去,電光在網上劇烈地跳動,但一張密網依舊未破。

段臨拉住他:“你聽我說……”

雲洗撥開段臨的手:“不關你事,走開!”

“別讓它碰到,它會把你和另外的人綁在一起,你走不脫的!”

仿佛是為了應和段臨的話,那張金網突然收縮,凝成一道長繩,繩上光芒愈盛。雲洗頓了頓,終于低聲說了一句“知道了”。

朱鶴寧也想靠近雲洗,但雲洗有意躲他,借着避讓長繩撤身騰空,依舊離他好一段距離。

段臨站在原地,目光緊緊追着雲洗身影,看他衣袂翻飛地騰挪反擊,幾下便讓那長繩震顫不已。段臨無比清晰地意識到,當年那只連形體都沒有的小鳥,已經長成了獨當一面的模樣。

雲洗本是占盡上風,但眉微微蹙着,像在思量什麽。他忽然低頭望了段臨一眼,這一走神,竟好似不敵,連禦風術都無法維持,落回高臺。

段臨關心則亂,什麽也來不及想,只向他撲去。朱鶴寧卻比段臨更快,已經碰到雲洗,雲洗卻低斥一句“小心”,并掌将朱鶴寧推開。

雲洗推開了朱鶴寧,就沒顧上段臨。段臨情急之下只靠本能格擋,然而他稀松的靈力根本奈何不了縛仙索,長繩停也未停,來勢洶洶地卷向他脖頸。

那電流流竄的聲音擦着段臨耳邊響過,千鈞一刻,段臨驀地被人從後扳倒,縛仙索蓄滿能量的一擊,便落到了身後人的手臂上。

段臨聽到雲洗悶哼一聲,縛仙索如蛇一般纏上他的小臂,絞緊皮肉,吮食精血。

下一刻,伴随着皮肉燙灼的滋滋聲響,縛仙索的另一端,纏上了離他最近的段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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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相見不相識,空怪解吟無本詩。——蘇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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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來說,有人的“滾”=“小心”,“小心”=“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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