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五十八 轉圜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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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臨心髒停跳。所有先兆、抉擇與不祥的谶言全湧了上來,段臨撿了一次木牌撿不起來,才發現自己手在抖。

然而當他真正觸碰到木牌上的血跡,巨大的釋然淹沒了他。

上面的血不是……不是雲洗的。雲洗作為天地靈獸,有別于人,自血脈就盈着濃郁靈氣。而木牌上的血——不管源于什麽,總之不是。

段臨閉上眼睛,倒數三個數,逼自己冷靜下來。雲洗會沒事的……他這個級別的,不可能悄無聲息地被抹殺,要相信他……

然後他攥緊木牌,站起來。木牌在手心硌得生疼,段臨以一種超乎尋常的冷靜,冷眼旁觀着局勢。

既然朱鶴寧身邊只有尋常弟子陪着,朱乾必然是無端消失了。連朱乾都無還手之力,不像單純魏時遠能做到的事。而且還封鎖了出口……

段臨視線落在石牆上,倏地一凝。他是第一個發現不對的人。

段臨說:“石牆在推進。”

其餘人注意力俱在朱鶴寧一行上,經他提醒,才望向本以為已不會再有變化的四壁。一開始還有人在小聲詢問“哪有”,但随着時間流逝,每個人都能看出石牆在向內擠壓。

“這是……”有人喃喃道,“要把我們擠死嗎。”

連汝城低聲道:“陣法已經完全啓動了。”

連其他研習過陣法的人也能看出些許端倪:“宮位變動……值符值使門宮位空亡,年命也落在這個宮位*,這是兇格兇星兇門啊……”

頓時有人打斷他道:“你別說那麽多無關緊要的,究竟要怎麽解開!”

得到的也只有一聲苦笑:“我若是有辦法,怎麽可能會坐視不理。”

也有其他學過陣法的人被問及,也都是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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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臨只是沉默地感受着無形中陣法流動的軌跡脈絡。他知道其他人解不開,因為……這是連家的家學陣法,不傳之秘。

就連當初連钰也未曾對他傾囊相授,只是段臨後來潛心研習,把一些未曾言明的關竅自己推敲清楚了,才能看出個大概。

……也能看出,陣法的走向功用,其實并不如連汝城所言。

就在段臨觀察時,朱鶴寧已再忍不住,向魏時遠發難:“你們究竟在搞什麽名堂?你真要像祝斌說的,害死我們所有人不成?”

“逍遙宗少主大可選擇不入洞府。魏某從未強求。”魏時遠不冷不熱道,“既然想得到機遇,必然要承擔風險。現在到了如此境地,當務之急是解決問題。”

馬上有人附和道:“陣法已經啓動了,現在最重要的事是如何破解陣法。”

又有人說:“連……汝城先生不是說需要填補死門才能出得去嗎,那完成了這勞什子不就行了?”

頓時引發了更激烈的争論:“你意思是要獻祭活人?換你去你幹不幹?”

“一個人和那麽多人的命孰輕孰重?!還是你要等到什麽兇門死門的引發更重的危機才肯下決斷?就怕那時候太晚了!”

“要我說,會來這的本來就做好富貴險中求的準備,現在不過是為了當初的決定付出代價。別怪我說得冷血,技不如人的就自己出來吧,別逼我們動手。”

“諸位不必忙着內讧。”魏時遠壓住争論的聲音,“還是先聽汝城先生如何說吧。”

連汝城道:“我給不出決斷,只說我的推測。諸位信不信、信幾分、采取什麽措施,是自己的事。我看到的是死門陷落,需要人填補,但方才也有人前往祭壇,卻被屏障阻隔。說明即使是需要‘獻祭’,也不是随便一個人都行的。

“至于需要什麽人,我也給不出答案,這個問題可能只有祝鴻生能解答。或許就是我也說不準。

“如果我們之中并沒有符合條件的人——我只能說,我阻止不了陣法,也控制不了石牆。”

有人說:“你是說,我們都會死嗎?”

連汝城并不回避:“如果沒有新的變數,會。”

又有人問:“你所說的‘填補’,究竟怎麽做?去的人……必死嗎?”

連汝城回身凝望祭壇,片刻才道:“至少越過屏障。我猜測,或許他會被死門吞噬。至于能否存活……”

他沒能說完這句話。衆目睽睽之下,連汝城消失了。除了跌落的木牌,沒能留下任何痕跡。

就連暗暗懷疑魏時遠與連汝城串通,魏時遠始終藏有後手的人也不禁心頭一跳。

衆人不由得在心裏補全他的答案——不能了。

原先衆人還在争論“要不要獻祭”這個問題,自從連汝城帶出“沒人符合條件”這個危險的可能,重點就從“要不要”無形中變成了“能不能”。一時間好像只要能找到合适的人就已經是運氣,一條人命也無足輕重了起來。

片刻的靜默後,魏時遠嘆了口氣:“那就沒有辦法了。”

仍然有人在盡最後的努力:“真的要挑選一個人……去送死嗎?”

魏時遠平靜而不容置喙道:“就從我開始吧。”

最後的異議也被堵死了。在衆人“魏少主高義”“吾輩楷模”的稱贊聲中,一枚銅幣自段臨袖間滾落。銅幣落地無聲,保持直立,仿佛被驅使着似的,快而不亂沿着無形的軌道滾動。漸漸的,如石入水,所過之處泛起極細微的漣漪,複又歸于無物。

段臨一半心神操控着銅幣,只餘一半注意看着祭壇。魏時遠的遭遇和先前的人別無二致,血液潑濺後被透明的屏障“擋”住,魏時遠被攔在祭壇之外。

魏時遠轉過身,望向自己身後的人。那人是玄天閣弟子,在魏時遠的注視下只深吸了口氣,随即不言不語地向前。魏時遠微微颔首,才下祭壇。

一連好幾個玄天閣弟子嘗試進入祭壇,卻都無一例外被屏障阻隔。

直到玄天閣的人全數經歷過測試,人群出現了短暫的寂靜。

下一個是誰?

但很快,一道清亮的女聲打破寂靜:“我來。”

段臨循聲望去,只見張旋潇灑地大步走出人群,脊背與她手中長劍一般筆直。

自張旋起,又陸陸續續有數人前去。在這歷程裏,不斷有人消失。一邊是生死不定的“檢驗”,一邊是下落不明的“消失”,兩處壓力如陰雲,沉沉籠罩在衆人頭上。

經歷過檢驗的人站成一撥,随着隊伍越發壯大,這些已經“安全”的人越發不樂意看剩下的人磨蹭,也容不得他們磨蹭。

無論自願與否,他們的盯視把剩下的人推上高臺。

有人瑟縮着不願上前,口中小聲說着“讓他們先”,被魏時遠溫聲打斷道:“小兄弟,我們每個人都是這樣過來的。”

有急躁的人已按捺不住,想強行把他架上去。那人滿目恐懼,忽然想起什麽,破罐子破摔道:“為什麽不讓朱鶴寧先去!是他進來了出口才封閉的!”

空氣一靜。

片刻,有人小聲說:“也不是沒有道理……”

朱鶴寧冷冷道:“我有說要參與你們?”

魏時遠道:“恐怕沒有朱少主選擇的餘地。”

“他設計害你們,你們都看不出來嗎?”朱鶴寧怒道,“忘記祝斌怎麽說的了?我不會配合的!”

“朱少主,”有人意味深長道,“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探究為何落到如此境地,而是如何才能破局。我們只能盡力而為。”

聽到這裏,段臨無聲笑笑,笑意不達眼底。他知道有人明白了。

封閉的環境,巨大的危機……都是為了這個。

魏時遠挾全部人的性命要讓別人和他一起做這個殺人兇手,只要困局無法改變,不管看不看得穿,都得吃這個悶虧。

此時,無人注意的黑暗中銅幣滾動的軌跡逐漸有了變化,泛起的漣漪互相黏連,改變了原有的脈絡。

已有人受不了對峙的拖延,大聲道:“不要浪費時間了!你們沒看到推進的牆嗎?!管他願不願意,連魏仙長都身先士卒了,朱鶴寧又高貴到哪裏去?!”

“說得是,憑什麽有例外?你我都是這樣過來的!他若是不願意……他若是不願意,我們就幫他一把!”

一下群情激憤,朱鶴寧面色微變,倒退半步。

“朱少主。”魏時遠慢條斯理地重複,“你若是不願意,我們只能幫你了。”

朱鶴寧直直盯着魏時遠,魏時遠嘆了口氣,對身邊人道:“沒時間可以浪費了。”

頓時,有四五人朝朱鶴寧走來,是要把他生生架到祭壇上。朱鶴寧又退半步,竭力擺脫掉一人掣肘他的手,終于道:“我自己來!”

朱鶴寧回身望向逍遙宗弟子,眼神複雜,最終不發一語地朝祭壇走去。

所有人望着他背影,心有預感,或許這就是終結。

段臨手一收,銅幣原地轉了兩圈,失去支撐,倒在地上。

刀光緘默地割開朱鶴寧的手臂,血液潑濺,鐵鏽紅描出透明的屏障,又落到地上。而朱鶴寧依然站在原地,完好無損。

段臨一怔。

不是朱鶴寧……?不可能不是朱鶴寧!

朱鶴寧面朝祭壇站了片刻,也似難以置信。他驀地回身,恨恨盯着魏時遠,正欲發作,無意中一瞥望進仍未“檢驗”過的人群中,忽然像新發現了什麽,視線停駐。朱鶴寧神色晦暗不明,唇角一勾:“我看,下一個人,不如就他吧。”

他手擡起,遙遙所指,正是段臨。

魏時遠視線這才從朱鶴寧身上轉移,他看了段臨兩眼,無可無不可地說:“其實都沒什麽差別,不如就遂了朱少主的願吧。”

沒人問段臨的意見。他也沒有選擇。

段臨只是原地沉默了一會,魏時遠就笑笑:“小兄弟,怎麽了?”

段臨便也笑笑,說沒有。

段臨拾級而上時,腦中忽然閃過祝鴻生留下只言片語的線索——最特殊的人。

若是以血脈為衡量标準,他或許……

下一刻,段臨手腕刺痛,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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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的奇門遁甲的口訣,“符使落空年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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