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章五十九 轉圜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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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牆為之一停。而後遽然開裂,現出一條通道。

看到段臨消失,魏時遠有一剎露出意外的神色,但随即恢複平常。

一切太過突然,有人不敢置信地問:“我們這是,安全了?”

魏時遠:“就目前來看,應該是的。按照汝城先生的說法,死門被填補後,陣法回歸休眠。雖然不知道祝鴻生究竟意欲何為,但看來我們可以暫時放下心來了。”

“那我們就……從這條道,走出去?”

魏時遠道:“也沒有其他出路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氣氛卻實打實地緩和下來。有人低聲道:“多謝段臨小兄弟了。”

魏時遠正猶如在觀察四周,在石室裏緩緩踱步,聞言一頓,低低笑了一笑:“是,多謝他殺身成仁,救了我們所有人。”

有人先前和段臨一同抗擊過異獸,有過幾句交談,此刻心緒複雜,眼神閃爍:“段兄若是知道自己能救下那麽多人,一定也心甘情願。”

馬上被人駁斥:“段兄本來就是心甘情願!”

“是、是,當然,段兄高義,是我說錯了。”

于是衆人開始齊聲稱贊起段臨的品格,其樂融融又心照不宣地揭過這頁。氣氛和緩了還不到一盞茶的時間,有人自角落道:“沒有結束……還有人在消失。”

魏時遠正由踱步站定,聞言“嗯?”了一聲,說:“是嗎?”

下一剎那,他所踏足過的軌跡于看不見的地底連成一線,牽動了陣法變化。魏時遠踏在無形的傳送陣上,身形消失前,沒忘記把木牌往地上一丢。

他知道在其他人看來,他也不過是消失的下一個人而已——也正是他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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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時遠閉了閉眼,臉上終于浮現一絲笑意——為這略有波折卻最終得償所願的一切。他睜眼時,沒能看到設想的燈火通明和玄天閣的一幹人等,一片漆黑裏一把匕首抵在他後心,段臨冷淡道:“發現這裏不是你預想的地方,是嗎。”

魏時遠渾身一僵,但很快放松下來。他目視前方,并不回頭,輕松地笑道:“是段兄麽?用這種方式打招呼,是不是有點太隆重了。”

段臨并不和他玩笑,徑直道:“消失的人去了哪裏。”

“是哦——段兄貌似是有同行人的。”魏時遠道,“我也很想知道段兄是如何反客為主,把我帶來這裏的。不如我們互相解一下對方的疑惑?”

段臨手向前微微一送,刀尖刺破皮肉,鮮血飛快濡濕魏時遠裏衣。段臨冷漠道:“是我在問你。”

魏時遠低低咳嗽一聲:“段兄好大的火氣。如果我說和我無關,你信嗎。”

段臨手很穩,刀尖保持入肉一分的狀态,不進不退。段臨停頓片刻,說:“不奇怪。你要是能做到不聲不響地讓朱乾消失,也不必這麽大費周章。是洞府原本的意志在篩選,對嗎。祝鴻生确實在找有緣人,不斷把不符合要求的人篩走,而你渾水摸魚,把那些人的離開渲染成離世。我沒有問‘你’是怎麽做到的,我問的是,他們去了哪裏。”

“去了哪裏?”魏時遠說,“當然是死了。”

同一時刻,段臨捉住他探向懷裏的右手,刀尖又入肉兩分,鮮血汩汩流出,段臨道:“勸你不要輕舉妄動。”

魏時遠信口開河就是指望他心神動蕩,疏于防備,卻沒想到段臨在黑暗中依然如此機敏。後心處的匕首尖銳穩定,魏時遠沒敢賭是自己啓動法寶更快,還是匕首捅進器髒更快。

魏時遠緩緩道:“你既然覺得他們還活着,你還有什麽可問的呢。我說仍在洞府內,你就相信了?我說已出洞府,你就放過我?”

段臨沉默些許,點點頭:“你說得對,是我心急了。不過我還有一個疑惑,在這點上我倒很願意聽聽魏仙長的看法——為什麽最後會是我。若是朱鶴寧也就算了,你不可能花那麽大功夫針對我。”

事實上,段臨是從連汝城出現想清楚的。在陣法顯露形跡後,魏時遠為什麽要煞費苦心設置禁靈有了答案。在禁靈裏,不管修為幾何地位幾何都失去五行法力,魏時遠自己也不例外,然而一旦加上陣法,魏時遠就擁有了能操控全局,淩駕于衆人之上的手段。在連家以外無人通曉陣法的情況下,原本唯一的出路就是“一力降十會”破出陣法,此時卻又被禁靈所限,構成死局。

而最關鍵的還是連汝城宣稱的死門。段臨無比确定,祭壇所對應的根本不是死門,而是一個預先設置好的傳送陣。如果有人能通過屏障,他就會被送往指定的地點——而那個地點,魏時遠想必已經做好準備了。

同時,段臨還看出石室的陣法中還暗含一個傳送點,只是需要通過特定的軌跡啓動。兩處傳送點走的同一軌道,段臨料想這是魏時遠為自己準備的“口子”,一并動了手腳,更改了通往的地點——這偌大地宮,哪裏都行,只要沒有玄天閣的埋伏。

魏時遠面不改色道:“段兄說笑,我針對你們做什麽。”

段臨厭倦了與他兜圈子:“為了回光。玄天閣長老天人五衰,等着回光救命。偏偏祝鴻生脾氣刁,回光只有特定人能得到,玄天閣上下想必早就進入洞府嘗試過吧?可惜命運無常,你們不僅一無所獲——”段臨稍作停頓,“你還不知通過何種方式得知只有朱鶴寧才能接觸到回光。”

魏時遠不出聲,段臨就繼續無波無瀾地陳述:“這就麻煩了。你對回光勢在必得,朱鶴寧卻不是個任人魚肉的對象。就算你找到方法處置朱鶴寧,事後來自朱乾的追責也十分棘手。玄天閣正風雨飄搖,承擔不起與逍遙宗公然為敵。所以你費盡心機,”段臨一字一句道,“要讓所有人和你一起當殺人兇手。”

魏時遠想要的是,所有人都默認這個人在踏入的那刻已經死了,而且是光明正大地被民意殺死的。所有人都是兇手,誰也不清白,所以誰也不能指摘誰。

至于被傳送的人?想必是被埋伏好的玄天閣人馬制服,被用來獲取回光後再被滅口——也都無所謂,反正當他被屏障所接納的那刻,他已經死了。

如果今日該犧牲的真是朱鶴寧,想必等出了洞府,也只會流傳逍遙宗少主慷慨赴義以身殉道,浩然之氣值得敬佩。至于元兇?不存在的。衆口铄金,魏時遠是打定主意要讓逍遙宗吃這個啞巴虧了。

魏時遠苦心籌謀,用在他段臨身上,實在是浪費了。

魏時遠不笑了,只說:“段兄真是想得很透徹。”他略略沉默,又冷笑一聲,“你問我為何會是你,我倒也想知道。我得到的信息,告訴你也無妨。我門中長老推算出回光歸附之人命格與我相似,靈脈屬火,未過而立,又命裏有靈獸的機緣。想來想去,也只有朱鶴寧一個,誰知到頭來到頭來卻是你這樣一個毫不相幹的人。”

疑惑既消,段臨握緊匕首的手柄。若是想要殺人越貨,此時正是動手的時機。但……段臨這輩子沾過的人命,也不過蓬萊島上七十四條。

足以讓他難以忘懷。

就是這一剎的遲疑,段臨腦海忽然“嗡”的一聲,一切物什好像都離得很遠,他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肢體。

一瞬間的,絕對的感官屏蔽。段臨的生理背叛了他的意志,陳年的夢靥反射性地複蘇,段臨太陽穴刺痛,過于猛烈,讓他的手失去了穩定。他只知道魏時遠掙脫了。

他本可以在那刻将匕首先一步捅入魏時遠後心……他應該這樣做,如果不是他的手在抖。段臨咬牙忍住與頭痛相伴相生的負面情緒,逼自己專注。

時間罅隙的屏蔽結束,感官複蘇,一切都是亂的。方位是亂的,距離也是亂的。段臨的理智知道魏時遠一定就在附近,然而他的所有感官和意識卻都在瘋狂告訴他魏時遠已經逃開。或南或北,時遠時近,難以辨別。

孟極丹。雲洗提過它可以用于隐蔽,居然是通過欺騙五感的方式!

純粹出于面臨危機的直覺,段臨猛地向旁一側。他左臂劇痛,冰冷的劍刃穿透他的血肉。他若不躲,被穿透的就是他的左心。

魏時遠聲音自不可分辨處傳來:“你真的很聰明。”

“聰明到……不能讓你活着。”

一擊不中,魏時遠意圖抽回長劍,段臨卻先一步抓住劍身,魏時遠正道他要争奪兵刃,段臨卻以長劍為軸,蘊力于掌,将魏時遠狠狠向後一推。這一下大出魏時遠所料,他躲閃不及,又兼毫無心理準備,一連退了兩三步。

段臨呼吸紊亂,疼痛未消,嘴角卻漾開冰冷的微笑。他不怕魏時遠逃開,只怕魏時遠不逃。

魏時遠發現……段臨毫無征兆地消失了。

不。不是段臨消失了。魏時遠感知着無形中的空間變化……是他被困在陣法裏了。

段臨竟然提前在連汝城的大陣上構建了小陣法。他們方才所在想必就是唯一安全的“陣眼”,段臨對他會掙脫早有準備。

魏時遠不意外段臨有後手,他只是沒想到會是陣法。

魏時遠對陣法只懂個皮毛,但這既然是草就的陣法,一定不會太複雜。棘手就棘手在它是在連家陣法的基礎上形成的,頗有“借力打力”的走向,魏時遠知道它是個小陣,然而一旦試圖讀出小陣的走向就必回繞到連家陣法詭谲的走勢上,而魏時遠對此束手無策。

真是奇了怪了,連汝城分明告訴他這是連家的不傳之秘,這人究竟是哪裏冒出來的。

魏時遠頗為頭疼。他不能在這裏困太久,不然他現在受制于人,不一定什麽時候會遭到段臨伏擊。魏時遠反複思量還是找不到出路,有心幹脆打穿,又受制于禁靈,作繭自縛,好生窩囊。他知道不能再拖,又無可如何,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魏時遠從袖中取出一枚金色鈴铛。

魏時遠閉了閉眼。還能挽回……只要把段臨終結在此處,不會再有第三人知曉。

他搖響鈴铛。

鈴聲由小及大,漸趨渾厚,如敲金擊石,在空間內震蕩不休。段臨心知這是魏時遠在使用法寶,他左撤兩步,步入大陣中“隐”字部,靜觀其變。

但段臨很快發現震蕩的不只是鈴聲,還有地宮。随着無數鈴響合為一聲,時空一凝,旋即是巨大的爆破傾塌聲,天塌地陷。

被有意隔絕的靈力飛速湧動,禁靈失效了。

段臨心裏一突。

下一刻,自陣中破出氣貫長虹的一劍,段臨倉促草就的次級陣法被巨大靈力撕裂。混亂的靈力幹擾了孟極丹的力場,孟極丹短暫失效,僞裝消失,段臨直直與魏時遠對視。

随即段臨的知覺再次分崩離析,他不管不顧,劍交左手,往右手手腕上一劃。鮮血迅速淋過劍身,段臨默念咒文,長劍一瞬間爆發出猛烈的靈機。段臨摒棄感官雜念,循着那一刻的方位,聽憑直覺,出劍。

與此同時,魏時遠也拼盡全力,向他襲來一劍。

彼此都知這一下全無矯飾,短兵相接,拼的是不死不休。

唯有一次機會,一次就是所有。

段臨的劍風先至。過強的能量再次讓孟極丹失效,段臨看得清楚,魏時遠命門正在劍下。

就在此時,魏時遠腰間玉璧忽然光芒大作,将段臨去勢一阻。

下一秒玉璧破碎開裂,段臨長劍上的靈機飛快流逝。魏時遠身周靈力彙成護體罡風,已将要害保護周全。

這一下招已用老,難以回轉。魏時遠劍尖蓄滿靈力,眼見已朝他劈來,段臨亦躲避不及。

罷了……可能這就是命。

段臨躲避不及,也不閃不避,反迎前去,久未驅動的功法運轉,卻不催動絲毫屏障,而是全數注入劍刃。段臨手腕自不可能的角度一轉,劍如滿月——

他知這一刻已難以逃脫。他也不求逃脫,只要以命換命。

魏時遠面色陡然一變:“缺月訣?你是……”

他的話沒有說完。

段臨的劍尖突破罡風,沒入魏時遠心口。

而魏時遠的劍尖,卻也被阻了一阻。已夠段臨躲開要害。

純粹至灼目的紅光自段臨身上爆開,生生抵掉了魏時遠附在劍上的一半修為。剩餘一半勢如破竹,落到段臨身上。

撕裂般的劇痛襲來,段臨半跪在地,大口大口地嘔出血來。

一根曾經極燦,極有光澤的羽毛悠悠落地。

原來……他也有人庇護。

黑暗降臨前,段臨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依稀問過……

——可以給我一根羽毛嗎?

——當然不行。

嘴硬心軟的……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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