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章六十一 轉圜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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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臨氣血翻湧,喉間腥甜。他向前走了兩步,又力竭停住,無聲地對雲洗說,解釋。
雲洗惶急的傳音已在他耳邊炸開:“沒死,信我!”
段臨心裏一松,遠遠地點了點頭,再忍不住,背過身嘔出血來。他緩了數息,才傳音道:“別管我。做你該做的。”
此時玄天閣與逍遙宗人等已經開戰,兩方法術亂飛各顯神通,雲洗身在局中,即便心急如焚,也不能輕舉妄動。他擔心段臨會不管不顧入河去救夏悠,更擔心段臨會被卷進兩派紛争,好在段臨只是仿佛很冷靜地站在原地。雖然背過身……雖然背過身,但只要還肯聽他說話,就沒有太壞。
雲洗躲過一道木刃,忍不住又傳音囑咐道:“你別過去。”
他自知無憑無據下單論“信我”的蒼白,但這着實不是解釋的時機。他說是說了,也不知道份量能有幾何,但段臨很快說“好”,依然背着身,只是手心向後,朝雲洗方向推了推,讓他不要擔心。
雲洗別無他法,只能把心神放回膠着的戰局上。此時玄天閣群龍無首,失之慌亂,只是人數衆多,尚能勉力支撐,而逍遙宗雖然人員寥寥,但朱乾一人便能抵過許多人,與玄天閣打得有來有回。表面上看,仿佛只是平分秋色,然而雲洗知道夏悠已将絲線系好,只等朱乾将輿圖引爆。如今引而不發,不過是朱乾在等魏時遠出現,想釣條大魚。
旁人不知玄天閣已被籠罩在山河輿圖的陰影下,被鎖定的人卻是自知的。玄天閣二弟子怒道:“我們好心請諸位一同探寶,卻沒想到引來的是條中山狼!朱宗主竟然厚顏無恥至此,要當衆殺人越貨麽!”
朱乾款款道:“玄天閣圖謀不軌,包藏禍心,有祝斌遺言為證。魏時遠不仁在先,我輩少不得要讨個說法。”
二弟子始終等不到魏時遠,終究是露了怯:“你公然颠倒黑白,不怕被千夫所指?你別忘了洞府外還有玄天閣千人,若是讓我宗門上下知道今日屈辱,別怪我們也上門讨回公道!”
雲洗心下嘆息,玄天閣長老天人五衰,年少有為的又殁于此,朱乾還有什麽好忌憚的。
果然朱乾道:“我想世人心明眼亮,定知道是誰先颠倒黑白,是誰咎由自取。”
無路可退,二弟子吼道:“結陣!”
雲洗心知這是玄天閣最後反撲,最好的選擇就是快刀斬亂麻,在陣起前就結束戰鬥——朱乾應當即刻啓動山河輿圖。但他瞥了一眼朱乾,知道朱乾仍然想等。
五行之力飛快地穿行凝聚,光華流轉,疊加的法力像一堵不斷厚重的牆一樣壓下來,雲洗袍袖翻飛,只身站在牆下,咬牙扛着這個拉鋸的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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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洗清楚地知道這堵“牆”是會倒塌爆炸的。火元素牢牢裹在“牆”外,飛快地燃燒蒸騰,盡可能地延緩法力融合蓄力的過程,但只是杯水車薪。
已經要到臨界點了。
雲洗眉心圖騰初顯,冷冷威脅道:“動手!你再不啓動,我現在就撤走!”他忽然聞到一股異香。然而只是一瞬間,那縷不同尋常的氣味又消失了,好像只是錯覺。
朱乾也知道每一個下一刻都可能是能量爆炸的一刻,就在他兀自猶豫的時候,朱乾餘光瞥見一抹滢綠飛往玄天閣。
回光!
山河輿圖被頃刻引爆,雲洗卡準玄天閣靈力不穩的那刻,将功法運行到極致,竭力一擊,反将承受的靈力往外推開。他出手就發現不對,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一時間,足以讓人目盲的強光爆開,山河輿圖的雷霆電擊、蓄力已久的靈力爆炸的沖擊波和濃烈到不同尋常的火系靈力同時迸裂。在場的人,無論是朱乾還是雲洗,都在這刻失去掌控與從容,在絕對力量下淪為風中飄萍。
在一片混亂裏,雲洗感覺手背碰到了什麽東西,他一怔,當機立斷握緊。
餘波足足持續了數息。
朱乾面色極為難看。他是第一次使用山河輿圖,對它的作用預估不足,這倒也罷了,最讓他措手不及的是雲洗和夏悠陽奉陰違,山河輿圖的絲線是鈎住了玄天閣的弟子不假,卻也有無數縷鈎在了山川草木上!
山河輿圖雖有通天之力,卻經不住這樣分散,玄天閣的人七損八傷,可沒一個死掉。反倒是洞府被炸了,生生造了一個通往現實的出口出來——
不管是早就戰戰兢兢唯恐被殃及的無關人等還是玄天閣的殘兵敗将,都連滾帶爬地往出口跑。
不是不能追,但已經沒有必要了。在餘波尚未止息而強光稍弱之時,朱乾已能睜眼卻還不能動彈,眼睜睜看着滢綠光芒飄往遽然開裂的出口——
飄進了無垠的現實。
他好一番苦心經營,所盼所得竟如流水一般,盡數滔滔東去了。
唯一剩下的……
朱乾目光緩緩落到雲洗身上。
雲洗此時的感覺很不好。他竭力一擊後,就感到周身氣機紊亂,靈力運行不聽調令。然而他并沒有受傷,而是……境界大漲。
而且更仿佛是,走火入魔的境界大漲。
雲洗看着朱乾收斂起失态,不緊不慢地對他笑了一下:“仙君好像狀态不佳。”
“是當初……”雲洗道,“我出關時,你給我的,提升修為的法術。”
朱乾故作恍然:“我突然想起來,我此行也是為了向仙君禀報,我後來才發現那術法竟有一個巨大的缺陷,被運行到極致就會錯亂反噬,若是不加注意,可能只有三五年壽命了。”
不是……不是因為被催動到極致。是朱乾身上有什麽東西,觸發了他。
雲洗想起那股異香。
朱乾又道:“仙君不必過度憂慮。我自發現之後就一直在研究解決辦法,已經頗有眉目,若是仙君随我一同回逍遙宗,我們一起研究,定能在時日到來前找到解決辦法。”
雲洗冷冷道:“你在威脅我?”
朱乾笑道:“不敢,只是想請仙君到逍遙宗作客。”
雲洗不答,朱乾又道:“只是想讓天下人見證,印證某些傳言罷了。至多不過五年,仙君要走要留悉聽尊便,含虛草、朱雀骨也都作為別禮,拱手送上。”
長久的沉默。朱乾微笑着,等待他考慮。
雲洗閉了閉眼:“十日後。”
朱乾一揖:“逍遙宗恭候。”
段臨靜靜站在原地,遙遙地看半空中雲洗和朱乾交談。他們談了什麽段臨聽不見,也不想聽。
他等得久了,已經有些倦了,只能以劍支地,艱難地站着。
他其實可以坐下,或者倚靠什麽東西。但段臨更想……雲洗見到他的時候,他是站着的。
所幸雲洗很快就急急奔向他了。看到雲洗朝他掠來的姿态,段臨覺得一切都很值得。一切。
雲洗還沒落地就道:“你怎麽樣?”
段臨呼出口氣,沒回答他的問題,将孟極丹塞進雲洗手心,心滿意足道:“給你。你收好。”
“嗯?什麽?”雲洗低頭一瞥便是一驚,“你哪裏來的?!”
“晚點……告訴你。”段臨低聲道,他袍袖下抓着劍的手青筋畢露,表情卻只是有些柔軟的倦怠。段臨朝雲洗伸出另一只手,雲洗不明所以地抓住,接着就感覺到段臨全身的重量都朝他壓來,而這個人只是輕聲地告訴他:“我休息一下。”
段臨在他懷裏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