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章六十九 逍遙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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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洗方來到朱乾殿外,朱乾就已察覺,派弟子引他進來。雲洗進時,朱乾已摒退左右,殿內只餘他一人。殿內點了馥郁的龍涎香,似一匹華貴厚毯,靜默地鋪陳到貴客腳下。

也蓋住了其它氣味。雲洗只頓了一剎,便神色如常地踏入殿中。廣袖下一柄薄薄的刀片,無聲滑入手心。

朱乾道:“仙君怎麽不在後山躲清淨,有空到我這兒來。”

“方才才教完你逍遙宗弟子畫符咒,沒空躲清靜。”雲洗道,“來這是提醒宗主,天下沒有只取不予的道理,我對你們逍遙宗一再退讓,你也要讓我看到誠意。”

朱乾:“仙君是指功法紊亂之事麽?此事需得從長計議,仙君不必着急,也不用擔心,我總不會忘了你。只要仙君留在宗內,定能讓仙君福壽綿延。”

雲洗:“朱宗主日理萬機,區區功法紊亂不敢勞動你。我只需要宗主行個方便,讓我能自由出入藏經閣即可。”

朱乾頓了一頓,才慢慢道:“藏經閣浩如煙海,仙君又不熟悉,怕是不能輕易找到需要的信息。”

雲洗笑了笑:“若是找不到,那我便也不用留了。”

熏香愈發厚重,幾乎凝滞在殿中,不流動。

朱乾注視雲洗片刻,忽然也笑了笑:“仙君這般堅決,想來定會有所收獲。”他緩緩行至雲洗身前,遞給他一枚令牌,“佩戴此令,自可在藏經閣出入無阻。”

混雜在龍涎香裏的異香變得明顯,雲洗頗有些心不在焉,好在事情辦成,他心裏一松,伸手去接。

朱乾忽然問:“說來也不知道,仙君在我宗作客這段日子,段臨在外頭如何了?”

是時雲洗全幅心神都在異香上,在最不可能的時候聽到段臨的名字,他驀地擡眸,正撞進朱乾瞳目。

朱乾瞳仁黑如永夜,似深井般不可捉摸,周遭忽然都暗下來,只剩下這漆黑一點,不斷地放大,放大……籠罩整個世界。

雲洗維持着正觸到令牌的姿勢,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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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願去想的回憶一幕幕襲來,過于濃烈的感情一剎沖垮思緒。

曾經殷切的期冀……落空的慌張與無力……已經許久未想起的丢棄……久等無果,自陷囹圄,反複期冀反複失望的憤恨……漫長的壓抑……對面不識的心寒……對同族模糊的向往……最終的失望與孤寂……

雲洗忽然覺得很累。他的心神似一艘沉沒的船,一寸寸陷入深海裏。而這樣的沉沒是安然的,極度的空曠,于是也極度的寧靜。

朱乾看着雲洗眼神慢慢變得空洞,滿意地笑了笑。朱乾問:“你留在逍遙宗,有什麽打算?

“我想……找到含虛草……再看看當初功法的資料,看能不能自己解決……然後離開。”雲洗的聲音一開始有些猶豫,而後逐漸變得機械。

朱乾:“你找到了嗎。”

雲洗:“還沒有。”

朱乾:“你有什麽弱點。”

“……弱點?”

“你懼怕的事。”

雲洗道:“左不過……一死而已,又有何懼。”

朱乾皺了皺眉,又問:“你有什麽底牌。”

雲洗神色變得有些怔忪:“朱乾……被我……下了……”他眉心突然抽動了一下,神色掙紮。朱乾眼見不好,果斷道:“停。”

雲洗才又靜了。朱乾将令牌送入雲洗手裏,又輕聲道:“回去吧。”

雲洗才懵懵懂懂地轉身,往外走。

一直到殿外,雲洗才低頭看了眼一直蜷握的左手。他左手掌心一道深深的刀痕,已是滿手的血,雲洗眼也不眨,冷漠地擦幹淨血,繼續往外走。

他能感覺到整個人很空,感情都淡漠了許多,仿佛心事回憶都被悍然壓平,變成故紙堆裏讓人倦怠的塵泥。他沒猜錯的話,再多幾次這樣的法術,他的感情會越來越淡,直至消失。朱乾想要奪去他的神智,将他馴化成一頭聽話的走獸。

雲洗唇角微勾,神色裏沒有笑意。

他有什麽底牌?

他什麽也沒有。大不了直接強行打出去,朱乾送他境界大成,他還有什麽好躊躇的。雲洗向來無懼犧牲,傷痕累累的自由也是自由。不過既然朱乾問了,那麽不讓朱乾寝食難安一下,也對不起朱乾辛苦施的法術。

在他身後,朱乾長久地靜立,靜靜思索。

還不夠,朱乾想。要怎麽才能讓他心神震蕩……朱乾回身,在信報裏翻找,找到雲洗動向的監測。

今天來找他,雲洗太急了。是什麽讓雲洗這樣急?

朱乾拆開信報,一點點讀完。他眉梢微挑,挑出一抹凜冽的弧度,而後慢慢将信報折起。

被留下的小厮麽……

且讓他,來看看。

雲洗原想回去找段臨,再與段臨一起去藏經閣。但他此刻多少有點心煩意亂,便不想以這樣的狀态去見段臨。朱乾的法術還是影響到了他。

再者段臨還不知道他功法出了差錯,看到他翻閱的資料,如不如實解釋都是麻煩,幹脆避免。

雲洗将令牌展示給藏經閣弟子,一層層往上走,直至走到刻着禁術的、戒備森嚴的頂層。

長清說得沒錯,當初那一步,還是走得急了。當初他從自設的囹圄中破出,算得段臨平安後,沒有第一時間去找段臨,而是遇見了迎上來的逍遙宗人等。

朱乾身上帶着他先祖的氣息,自稱宗門上下與他先祖有約定,會為朱雀出關提供盡可能的幫助。

雲洗那時雖然出關,但未曾與人訂立契約,全靠一個人苦熬,又在化形時出了差錯,修為平平,不足倚仗。雲洗鬼使神差,信了朱乾身上來自朱雀谷的信物,用了朱乾提供的禁術,強提修為。

他從當時便知,代價是壽命大減,只是沒料到朱乾暗藏後手,危害比他料得要大得多。然而雲洗當時不後悔,現在依舊不後悔。

即使他現在與段臨情投意合,甚至願意相信段臨未必真的如此計較他的能力,但雲洗永遠停留在飽含無力的那刻。

或許不是段臨看重,是他看重。唯有此,他才能夠告訴自己,段臨是不會走的。

雲洗自嘲地笑笑,指尖輕輕撫過一冊冊書脊,找到了相關的記載。

朱乾暗自作的改動,必不會直接讓他發現。但既是古而有之的禁術,總有來龍去脈,總有前人留痕,朱乾既然自信能夠替他将危害消除,雲洗不信自己不行。而他直白地威脅過朱乾,朱乾應該不至于将所有有關書冊卷宗都替換走。至于能琢磨出多少,就各憑本事了。

若是實在不行……

實在不行,他也是要走的。與段臨一起。

此後天高海闊,自在逍遙,再不會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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