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章七十 逍遙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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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乾步入流華殿時,殿內沒有雲洗的氣息,只一個弟子跪坐在一方小書案前,在認認真真地抄寫着什麽。
他低着頭,輪廓和朱乾印象中的段臨如出一轍。朱乾一眼望去目光便是一凝,心想段臨當真如此膽大包天,竟敢堂而皇之混上青元山。
然而那人聽到聲音,懵懵懂懂擡頭,朱乾看到他正臉,忽然又猶疑起來。
着實不像……
這弟子已匆匆擱筆,站起給他行了一個拜見上級的禮:“見過仙長,雲洗仙君半個時辰前就離開了,不在殿中。”
朱乾“嗯”了一聲,随口問:“他去哪裏了。”
這弟子道:“他說……他去拜谒朱宗主了。”
朱乾忽然問:“他會告訴你他的去向?”
這弟子露出一絲糾結的表情,朱乾說但說無妨,這弟子就道:“仙君原話是……‘要有別人來,就說我去找朱乾了,讓他們從哪來回哪去’。”
“……”朱乾道,“我就是朱乾。”
“宗主!”此人一下惶恐起來,然而他表情變得怯怯的,目光卻又帶着一點狂熱,時不時往朱乾身上飄。這樣的表情朱乾見得多了,許多望他垂青的弟子便是如此。
朱乾不置一詞,拿起他抄寫的紙張,草草翻了兩頁。
都是最基礎的功課,入門級的心法口訣,還有外圍弟子統一的心經。那字并不算好,但一筆一劃,看得出是努力寫得工整,有種笨拙的心誠。
不像段臨的風格。
事實上,朱乾覺得,段臨應該不敢回來,遑論當面與他對話。他微微走了一點神,想當初那步其實很危險,也沒想到兩人重逢那麽久,都還沒意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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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實在兩人相見那日,便去見過關山。是關山告訴他不必憂心,迷障再薄,兩人也勘不破。
那時關山語氣平淡,說,原本不應相遇的命數勉強相交,所以總是一錯再錯。這就是沒有緣分。
朱乾微微笑了笑。
沒有緣分……所以總是千難萬險。沒有緣分,所以不得善終。朱乾望着面前弟子的臉,因為知道自己穩操勝券,而擁有堪稱寬容的氣定神閑。
你最好不是段臨。如此,你的結局還能好一點。
不然,你只是把自己更快地推向命運的終點。
朱乾将紙張放回桌上,漫不經心問:“你平時在流華殿,都做些什麽。”
段臨道:“仙君平時并不需要服侍……不過偶爾會把我叫過去,有時會說兩句話,有時一言不發,就看了看我,然後又讓我走了。”
朱乾:“沒什麽特別的?”
段臨露出努力回想的樣子,有些猶豫着道:“仙君好像喜歡讓我抄經,有時候會看我抄經……但我每每擡頭,他就讓我不要分神。”
朱乾想起他低頭時的輪廓,再想他正臉,若有所思。他正在沉吟,忽而感受到什麽,往殿外望去。
雲洗不緊不慢地邁入殿中。他在外就感受到朱乾來了,也知道朱乾必然會直接遇見段臨,甚至朱乾有可能就是奔着段臨來的。他的心神在尖銳地警告他每分每秒段臨都可能被發現,然而越是如此,他越不能露出半分焦急神色。
雲洗有些倦怠道:“朱宗主大駕光臨,又所為何事啊。”
“沒什麽,”朱乾微笑道,“不過是對你殿內的小弟子略感興趣,覺得很像我一個故人。”
雲洗表情冷下來:“不必廢話。我們都知道他像誰。”
朱乾:“但想來只是像而已,不會是本人?”
雲洗露出一分譏嘲顏色:“你覺得他是?”
段臨在一旁兢兢業業地扮演一個鹌鹑,大氣不敢出。
朱乾又道:“那既然不是,我帶走問幾句話,仙君也不會有意見咯?”
雲洗莫名其妙道:“當然。”
段臨微微睜大眼,仿佛知道自己的命運被兩人三言兩語決定了,又是惶惑又是不安地看向朱乾。
朱乾神色一斂,命令道:“你随我出來。”
段臨忙快步跟上。雲洗并不回頭,只是随意地走上大殿,攤開從藏經閣謄抄的書卷,神色凝定,狀若專心。
哪怕他袖中指尖已用力至青白。他不敢分一絲神識過去,即使他懼怕段臨會被折磨傷害。怕得要命。
殿外日光潑灑,澄澈光明。朱乾走得不遠,恰是一個雲洗或能探聽得見,卻難以在第一時間阻止的距離。朱乾道:“你望我的眼睛。”
如果是段臨……那他一定會失态。
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滿意,朱乾看着眼前弟子乖乖地,望向自己的雙眸。他眉宇間浮現一絲痛苦,而表情變得呆滞。
朱乾問:“你是誰。”
段臨呆呆道:“王有錢。”
“你來逍遙宗幹什麽”
“逍遙宗……顯赫,有飯吃,可以學法術,長命百歲。”
“雲洗讓你在身邊做什麽。”
“沒做什麽呀。”段臨木木地答,“就是……看我……”
朱乾皺了皺眉,又問:“告訴我,你現在看到了什麽。”
“宗主……說我沒有資質,把我趕出宗門……家裏沒錢,餓肚子,被街坊笑……”
朱乾有些不喜這弟子心性,但疑心漸消。在他“搜魂”之術下逼出來的回答,不會有錯。
他停下法術控制,段臨目光逐漸凝定,朱乾在他将醒未醒時,又想起什麽:“你既然已經入門了,想來可以施幾個小法術,你既然是木系的,便讓樹開花吧。”
段臨有些渾噩地随着他言語轉身,看向不遠處一盆碧桃盆栽,卻只是站在那裏。
朱乾:“怎麽,你做不到嗎。”
那弟子身上還殘存着搜魂的痕跡,讷讷道:“想不起口訣了。”然後竟把心法口訣一句句背了一遍,才找到倒數第二句的口訣,随着他反複的誦讀,碧桃一脈花苞慢慢打開,開出一朵朵鮮豔小花來。
朱乾便也笑了笑:“真是不錯。”他将法術蘊在聲音裏,“王有錢,你随我出來,我問了你幾句功課,你答得不錯,但你不記得我問了什麽了。你只覺得只要安心待在逍遙宗,聽從指示,你将來必能攀龍附鳳,飛黃騰達。”
那弟子一動不動聽着,神色漸有明悟之意。
朱乾道:“回去吧。”
段臨用盡全身力氣,讓自己不要抖、不要晃,一步一步、僵硬而穩定地走向殿中。他手心滿是冷汗,袖中剩一幅剛被用過,已經失了法力的木系卷軸。
即使走到雲洗面前,他仍不敢有半分松懈,直到雲洗對他點了點頭,确認朱乾真的走遠了,段臨才捂住嘴,幹嘔起來。
而朱乾回到寝宮,已放下此事,準備處理門派事務。他桌上擱着一本名冊,是新一年要提拔的弟子,上面載明了他們的入宗時間,以及為門派做過的貢獻。
朱乾翻了兩頁,忽然叩了叩桌子,一個弟子應聲前來。
朱乾道:“替我查一個外圍弟子——王有錢——是什麽時候來的。重點查他是以前就在,還是朱雀出現之後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