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章七十四 逍遙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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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中千年萬年,現實裏不過彈指一剎。

雲洗驀地吐出口血,脊背彎曲似折,痛恨到極致,以至無聲。他此生未體會過的錐心之痛。

雲洗心裏翻來覆去只剩下一個念頭。

我要殺光他們。

暴怒下靈力彙聚成的罡風席卷,他甚至沒有招數,罡風掠過朱乾,朱乾身上就出現刀痕血痕。朱乾急退,連他也不敢與此刻的雲洗硬碰硬,後撤時伴随長長地一聲呼哨,天際忽然就湧起漆黑一線。

那是黑壓壓的、成群結隊的鳥獸,随朱乾的呼哨逼近,似一道巍然升起的漆黑長旗。

是時關山怒斥雲洗道:“你冷靜一點!你不要命了!”

“滾!”雲洗從未這樣恨自己的血脈,這一切都讓他惡心。

原來段臨是因了關山的緣故,多年後與他相見才認他不出。

故人相見不相識,可笑他竟以為是人心易變……

鳥獸眨眼便至,雲洗心痛之下罡風卻更盛,身為天地靈獸的威壓毫無保留地釋放,本該借此逼退其餘鳥獸,然而那些鳥獸被朱乾控制下已無神智,逆着天生的血脈壓制,無知無覺地張着喙,尖利地沖向死亡。

雲洗此刻已沒有半分憐憫,五指收緊,被罡風掠到的鳥獸忽而接連爆開,血肉似雨飛濺,爆破聲不絕于耳,而黑壓壓的鳥獸依然前赴後繼,如最兇惡的提線木偶,共赴這一場淋漓的死亡。

這些鳥獸近不了雲洗之身,但雲洗大恸下最盛、範圍最廣的罡風,卻就這樣被鳥獸的自殺式填埋阻擋住了。

鳥獸片刻即盡,拖延的這一刻時間,卻已足夠逍遙宗弟子集結。

雲洗隔着逍遙宗弟子的人牆,目光如刀,直直盯着朱乾。朱乾暗道不好,匆忙再退,與此同時一道燦如流星的火箭爆裂地射向朱乾,所過之處空間都被燒得扭曲,足可見其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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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乾又驚又懼,卻不曾想退到一半忽而被阻,再也退不得,他大驚之下便是一怒。

關山!

這死而不散,如今為了所謂後人說翻臉就翻臉的賤人!

朱乾退不得,下一瞬火箭已近在眼前,朱乾別無他法,伸掌一攥,一瞬間從箭頭到箭尾在朱乾掌心消融,烈焰由紅變青而後蒸騰,他看似直直接住了這一擊,原先被罡風割傷的傷口卻突然齊齊湧出血來。

然後是緊随其後的第二箭、第三箭。朱乾不得不一一化解,唇角溢出一道血痕,朱乾咬牙擦去。

這樣下去不行。

他本想在雲洗心神震蕩下徹底控制雲洗神智,然而雲洗是瘋了,瘋的方向卻和朱乾希望的恰恰相反!

朱乾分明能感覺到就差一點,只要一點雲洗就會徹底心神潰散,然而雲洗那一念太堅固了,只一根絲線,就吊住了他整個神魂。這絲線極薄也極利,随時可能崩斷,也随時可能絞死敵我。

必須讓他從這樣的狀态出來。朱乾朝弟子喝道:“攻擊他身邊的人!”

雲洗卻根本不讓朱乾有這樣的機會,他手按在地上,眉宇圖騰浮現,烈火自地脈湧出,以雲洗段臨所在為中心,勢如破竹地向四周漫開,其勢滔滔,直将人畜逼退百丈。

朱乾眼中掠過一抹驚色。這是朱雀真火,是雲洗本源之力,根本不應該也不可能勢如燎原,覆蓋這樣廣。此人暴怒之下,當真是已經不顧性命了。

雲洗用真火将段臨護住,再無挂礙,留段臨在真火中心,自己直奔朱乾。

他今日定要将朱乾手刃于此!

風雲湧動,陰雲伴随氣機動蕩而從四面八方綿延壓來,隐沒日光。風聲铮然,獵獵作響。

段臨身在戰局之外,凝目看向半空,片刻間,朱乾雲洗已交了十幾招。

此時,論功力雲洗已經更勝一籌,但朱乾有逍遙宗一衆弟子在一側虎視眈眈,随時配合施以援手,兼有法寶法器取之不盡,兩人一時鬥得不相上下,各有傷耗。

段臨猶豫地捏住袖中某物。

回光。

他知道兩人現在維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一旦給誰一個契機,或許局面就天翻地覆。段臨最為憂心的,雲洗曾告訴過他朱乾有山河輿圖,當時雲洗用了百餘根絲線分散,仍然炸得洞府千瘡百孔。段臨雖然不知朱乾為何還不請出山河輿圖,但如果山河輿圖的攻擊盡數落在雲洗身上,雲洗豈有幸理。

但段臨雖然焦急,卻有心無力。他知道自己修為差得太遠,貿貿然跑出去,不過給雲洗平添弱點而已。況且段臨被朱雀真火護佑環繞,他也出不去。

段臨努力說服自己冷靜,然而再次看到雲洗被法寶所傷,無論如何也坐不住。他試探地動了動,碰到真火邊緣,卻沒想到那真火并不傷他,或許是他與雲洗的契約起作用了,被視作一體同源。

段臨催動孟極丹,悄無聲息地離開真火的包圍圈。

半空中朱乾正苦苦支撐,萬不得已想取出山河輿圖時,忽然一瞥望見火光裏沒有段臨的身影。可以他敏銳神識,也找不到段臨在哪。

朱乾想要催動山河輿圖的手便是一頓。他至今不想徹底殺害雲洗,雲洗若是死了,他從頭到尾的謀劃都失去作用。百般籌算,如今勝果已觸手可及,朱乾怎願意讓一切化為泡影。

他還是想将雲洗抹去靈智,虜為走獸。

事到如今,他已發現段臨在雲洗心中極為重要。朱乾兩次都未能完全控制住雲洗心神,但他自信雲洗也被他影響,此時已在走火入魔邊緣,距離失去理智不過一線之隔。雲洗現在全憑一念支撐,只要這唯一支柱被巨變打散,那就再無回轉可能。

只要段臨一死,雲洗心膽俱碎,朱乾就能控制住他!

朱乾已拿定主意,卻遍尋不見段臨氣息。他心神一分散,在與雲洗的交手中便處于劣勢,朱乾倉促躲過致命一擊,冷笑道:“仙君這般專注,怕是沒發現有人已奄奄一息了吧!”

雲洗不言不語,攻勢不僅沒有絲毫停頓,反而更加迅捷。

他在段臨身上留有一根帶着法力的翎羽,不需要确認,他知道段臨安好。

但他恨朱乾用段臨來掣肘他。

朱乾見勢不妙,忽然轉身就逃。雲洗想也不想便追,含怒一擊,卻被朱乾預判避開,迅若流星的一擊打在朱乾身後的翹腳飛檐上,瓦碎石散,卻有淡粉色的迷霧噴出。

雲洗動作一止。

朱乾早已運好法術,便要按上他天靈蓋,只等在這刻廢他修為。

就在擡手的一剎那,朱乾忽然心生警覺,倉促下依照直覺往側一偏,後胸劇痛,本欲捅穿他心髒的一劍捅進他的右胸。

段臨一路接近,都沒有催動任何靈力,是以朱乾沒有發現他行蹤。可此人沒有靈力護體,竟還敢離他那麽近!

電光石火間朱乾忍住疼痛,反手便是一掌。他自始都沒真正感知到段臨身位,但知道自己打中了。

雲洗方從那剎那的滞礙中恢複,便望見這一掌。孟極丹仍起着作用,雲洗不知段臨傷得如何,又往何處去了,但他此時最見不得就是段臨受傷,只是一種可能,就足以讓他雙眸通紅,幾乎要滲出血來。

先前看過的記憶在雲洗眼前飛快浮現,曾經兩次受朱乾所控的後患發作,雲洗突然感覺氣機混亂,有一剎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所欲為何。

但只是一瞬,他就恢複清明,險險擋住朱乾已經襲來的攻擊。雲洗自知已經半為朱乾法術所控,此刻全靠一口氣吊着,這口氣散了未必還能維持神智,且過度透支,不必再做長遠打算了。

雲洗心裏忽然有淡淡的歉疚。到底還是對不起段臨……

雲洗腦中閃過那個被稱作玉石俱焚的法術,他一開始并不想在段臨面前用,但如今已經沒有更好選擇了。他必須要為段臨掃清障礙,不然他與世長辭了,段臨如何對抗得了逍遙宗。

只是玉石俱焚,也需要時間。

朱乾和雲洗纏鬥,隐約感覺雲洗或是出于神志不清,或是出于力竭,已不似先前那般兇悍,而逐漸落于下風。朱乾指尖摁住山河輿圖的邊緣,靈力将輸未輸,在心裏猶豫是否要啓動。

就在段臨為救雲洗現行的那刻,朱乾下意識一掌之後,也趁機将山河輿圖的絲線鈎了上去。但朱乾遲疑的是,他不知道那絲線是否真的勾住了段臨。

若是落空了呢?

這世間至寶,可只剩最後一次啓動機會了。

就在朱乾猶豫這片刻,兩人又交過幾招,氣機湧動間,雲霧緩緩變薄,而至透明。

就在日光重新落至山頂的那刻。

雲洗眉宇被日光拂亮,眉心圖騰深如镌刻,方圓百裏的靈力似旋風流轉,朝他湧來。

一瞬時空靜止,雲洗站在那一縷極亮的日光中,連發絲都被照得纖毫畢現。靈力在剎那被壓縮到極致,被他定格。

同一時間,段臨催動回光,而朱乾意識到大事不好,倉促發動山河輿圖。

卻已太遲。

足以移山填海的靈力遽然爆開。

那是山河色變的一擊。在回光的加持下,雲洗的最後一擊籠罩了整個青元山,朱乾連一聲都來不及出,就已粉身碎骨。

而還有一擊,自天脈出,被山河輿圖引入,幾乎和赤紅火光一樣兇猛,本應打在段臨身上,但雲洗在最後一刻化作真身,撲了過來。

他撲過去的姿态那麽猛,幾乎像是在飛。

有翼一族……飛起來的時候,果真是好暢快,好逍遙。

青元山伫立了千百年的宮殿化作齑粉,而在一聲響徹寰宇的巨響後,山傾了。

半空中,朱雀張開翅膀,緊緊地裹住懷裏的那個人。森森白骨從紅羽中穿出,形狀可怖,被山河之力擊碎,幾不成形。

然而他神色卻是寧靜的。

仿佛有一聲模糊的嘆息,有人低低道:“我終于……”

……護得住你。

未盡之語消散在天地間,再無餘音。

朱雀乃是天地靈物,身隕之時,萬山哀恸。山河共震,天地同悲。

朱雀滅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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