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衣

屋子雖然狹窄,卻還整潔,顯然是屋子的主人打理的好。靠牆角擺設一張床,褥子枕頭都是寺裏一般僧人用的樣式。這裏算的上是永康的閨房,卻連個梳妝臺也沒有。

“縣主,你坐。”永康站着,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角,“這裏沒有新茶了,舊茶你可能喝的慣?”

溫蹊搖搖頭,拍了拍旁邊的凳子,“永康姐姐你不用忙了,我不喝茶,我就是來看看你。”

頓了頓,溫蹊對着永康笑,眼睛明亮璀璨,“永康姐姐叫我期期就好。”

記憶裏溫蹊素來是看不上永康的,永康也有自知之明,如今發現記憶裏的小姑娘陡然變了性子,倒是讓永康有些無所适從。

目光落在溫蹊腰間挂的絡子上,永康訝了訝,眼底突然泛起一陣水光。

出宮的第一年,永康手頭拮據,便是如此,喜歡的小妹妹生辰到了,她依舊想着要送她一點東西。這條白色的絡子是她親手打的,熬了一個月的時間,打費好多繩子,從十幾條裏邊選出了最好看的那條。母妃留給她一小斛珍珠,她挑揀了許久,挑出最大最好看的那顆綴在了絡子上,滿心歡喜地讓婢女送到了溫府。

永康一早就做好了這條絡子在溫蹊的小庫房裏落灰結網的準備,畢竟,誰又會喜歡這樣一條廉價的絡子?

“好,”永康有些哽咽,那個在心裏偷偷叫過成千上萬次卻一次不敢出口的名字,被她念得有些艱澀,“期期。”

溫蹊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重生。

傳聞說有些夙願未了之人,執念太深,以某種特別的方式留在這世上。他們是為了完成必須完成之事。可溫蹊實在沒什麽執念。她向來事事如意,所意難平也不過不得紀北臨喜愛,最慘也就是被紀北臨的政敵燒死。可死之前她已經想開了,她也不是非紀北臨不可,重生之後除了不愛紀北臨,再無其他目标。

但總要做些改變才該不枉一次重生。溫蹊想到了永康,她想,永康的這一輩子短暫又痛苦。

溫蹊想改變她的未來。

只是要先問問永康的意願。

“永康姐姐,你想回到皇宮嗎?”溫蹊問。

永康擡頭,環視這間矮小的屋子,笑得極其勉強,“不了,我如今在金臺寺,反而過得更舒暢一些。”無人排擠她,無人陷害她,不必在那些妃嫔與受寵的公主的眼色下卑微的活着,也不必遭受宮人暗地裏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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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說,”溫蹊握住永康的手。溫蹊十指不沾陽春水,皮膚要比旁人還要細嫩些,因此永康手上薄薄的一層繭她都能感受得真切,“你回宮,拿回你作為公主應有的一切。”

永康愣了神。

出了永康的院子,春雨秋霞對視了一眼,眼裏是真真切切的震驚。最後還是秋霞遲疑地開了口,“縣主,那些法子,您是如何想到的?”

溫蹊給永康規劃了一條回宮的道路。春雨秋霞跟着溫蹊這麽些年,頭一次見到自家縣主這樣運籌帷幄的模樣。

食指輕輕點了點太陽穴,溫蹊調皮地對兩人眨了眨眼,“因為我聰明呀。”

不比溫蹊上輩子活了二十多年,春雨秋霞如今也才是十幾歲的孩子,很輕易地就相信了溫蹊的借口。

溫蹊是聰明的,太傅的女兒,又怎麽會蠢?即便是上輩子,她所有的盲目與愚蠢都只是對着紀北臨一個人罷了。何況,跟着那樣心黑手辣的首輔大人同床共枕這麽些年,心思城府,也是會傳染的。

不知金臺寺是否真的如此靈驗,溫蹊坐在百年的榕樹下,心情格外的平靜。

樹幹摸着凹凸不平,樹皮斑駁,仰起頭來,看到脖子酸痛,才能勉強看到榕樹的頂。樹枝光禿禿的,冬日裏的暖陽從樹杈間打在溫蹊身上。

“春雨,”溫蹊對着陽光眯起眼睛,“你回去溫府說一聲,就說我中午要留在金臺寺吃齋飯。”

春雨應了是,便下了山。

溫蹊身旁只剩一個秋霞跟着。

除去大雄寶殿,金臺寺餘外的屋子都大同小異,不當心看亦看不出什麽差別,就連跨過荷花池的橋都是用一樣的白石鋪就,初春裏池裏還是一潭死水,尚且見不到荷花的影子。

原本還興致勃勃地說要逛完整個金臺寺的溫蹊在逛了許久都沒逛完半個寺廟時終于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太過于天真,就近鑽進了附近的小院子,坐在了石桌旁。

“秋霞,我渴了。”溫蹊伸出粉嫩的舌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可憐兮兮地看着秋霞。秋霞笑道:“那奴婢替您去煮茶。”臨走前還特意囑咐溫蹊千萬待在原地不要亂跑。

溫蹊随手揪起一根狗尾巴草,撚在指尖轉來轉去。能熬過一整個寒冬的,除了被文人墨客贊揚不已的松柏紅梅,還有這樣被人随意踐踏的野草。

閑人有多無聊永遠不是正常人能夠想象得出來的。當趴在石桌上,拔下狗尾巴草上第五十一個針芒時,溫蹊聽見了腳步聲。

溫蹊站起身,将手背在身後,把被她折磨的不成樣子的狗尾巴草扔進身後的草叢裏。

來的不是秋霞,而是一個高大的男子。

男子穿了一件素淡的青衣,墨青的顏色,落在溫蹊的眼裏,都覺得周身的空氣也陡然冷了幾分。他臉上戴着一副面具,白色的,沒有繁雜的花樣,只露出一張血色甚淺的唇和一雙眼,眼尾有一顆痣。

那人見到院子裏有人,腳步頓了頓,卻也沒離開,只隔着幾步的距離,背着手,看着溫蹊。

“抱歉,”溫蹊往前走了兩步離開石桌,“這是你的院子嗎?”

他身上衣服的樣式與住在金臺寺齋戒的香客所穿的衣服一樣,應該是住在這個院子裏的香客。

男子沒說話,溫蹊覺着有些尴尬,微低着頭往外走,迎面撞上了方才在大殿前見過的僧人。僧人托着托盤,上邊有一把白瓷勾青花的茶壺和兩只配套的茶杯,見到溫蹊似乎有些訝異,接着對着溫蹊微微一笑,“施主。”

溫蹊連忙還了一禮,“打擾二位品茶了,實在抱歉,我這就走。”院子裏兩個外男,只她一個姑娘,若是被人知道免不了落人口實,溫蹊便匆匆離開。

一腳才踏出院子,身後僧人對青衣男子道:“今日施主帶來的明前龍井顏色倒是不錯。”僧人像是與男子極為熟稔的樣子,語氣裏明顯有幾分親近。

溫蹊這時已經出了院子,并未聽到男子是否應了他的話。

怕秋霞尋不到人,出了院子溫蹊也不敢亂走,便坐在院子前的石階上,托着下巴望着天,等着秋霞回來。好在秋霞走前還特意讓溫蹊将厚披風披上,這一塊地方四面有牆,風不是很大,她坐在外面也不會太冷。

秋霞回來時還帶了一個小僧人,說是引溫蹊去用齋飯。溫蹊點點頭,便借着秋霞的力起身。道謝時發現小僧人往半開的院門裏看了一眼,溫蹊也有些好奇,“小師父,裏邊那位師父是你的師兄嗎?”

小僧人見自己偷看被人逮個正着,忙擺擺手,有些不好意思,卻又十分驕傲道:“不是,裏面是小僧的師叔慧覺大師。”

溫蹊有些意外,裏面的僧人看着不過二三十的模樣,不成想在金臺寺裏有這樣高的輩分。能讓金臺寺的慧覺大師親自作陪,想必那男子也是佛緣深厚之人吧。

溫蹊留下來用齋飯實在是好奇使然,覺着在這樣靜谧的寺廟吃全素的飯菜應該別有幾分禪意,可才吃了兩口,溫蹊便有些後悔了,寺裏的飯菜少油鹽,嘗在嘴裏有幾分寡淡,加上溫蹊其實饞肉,這飯實在不合胃口。

“飯菜可是不合縣主口味?奴婢這就将飯菜撤下去。”秋霞見縣主失落的模樣,便要上前将飯菜撤掉,溫蹊擡手攔她,舉着筷子去夾豆腐,“不用了,我們在寺裏用飯,不好浪費。”說着又對她招招手,“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秋霞忙往後退了一步,“縣主,這不合适。”

“沒什麽不合适的。”溫蹊拍着身邊的凳子,“你快一起吃,我一個人吃不完這麽多,快點,這是命令!”看秋霞拒絕,溫蹊有些強硬地把人拽着坐下。秋霞拒絕不得,只好依言拿了筷子,但是夾菜的時候還是很拘謹。

“這些菜我都不愛吃,但是我們一定要把它吃完。”溫蹊認真道,秋霞聞言立馬加快了吃菜的速度。溫蹊才吃了不到小半碗的飯,面前已經沒有菜了。

溫蹊緩緩擡眼看着秋霞,秋霞苦着臉道:“縣主,奴婢真的吃不下了。”

溫蹊抿着唇放下了筷子。

怎麽這麽聽話,吃不下就別吃了啊,全吃完幹嘛?好歹給她留一點啊,她雖然不愛吃,可是她現在餓啊。

溫蹊逛了一上午的寺院,到了中午其實是餓的,不過現在……

看着面前只飄着兩片菜葉的湯汁,溫蹊扶額,“準備馬車,我們回府吧。”她還是回溫府再找點吃的吧。

秋霞拖着吃撐了的身體站起來,收拾碗筷的動作看着都有些艱難,合上食盒挎在臂上,沒忍住打了個飽嗝,才捂着嘴出了門。

溫蹊雙手捂臉,長嘆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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