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受傷
賞花宴設在禦花園邊上的暖閣裏,裏間燒着地龍,暖閣面向禦花園那邊開了一整面的牆,嵌着一大塊完整的無色琉璃,既能擋風,又能将禦花園的景色盡收眼底。
溫蹊坐在長公主手下,有些不解為何幾位千金面上看着都有慶幸之色,正好奇着,皇後突然叫她,“期期,外邊春色正好,你不如陪着幾位小姐出去玩一玩。”
“是。”溫蹊答應着起了身,幾位千金也跟着起來。
剛走出暖閣,迎面的冷風吹了溫蹊一個激靈。溫蹊不自覺地摸了摸身上的小夾襖,幸好長公主臨出門前讓她多穿一點。
看着另外幾位千金在凜風裏瑟瑟發抖還要強顏歡笑的樣子,溫蹊才琢磨出方才她們臉上慶幸的微笑是何意了。今日畢竟是要來争太子妃之位的,幾位都默契地選擇了穿着好看但輕薄的春衫,好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臃腫。方才在暖閣,屋裏暖和,大家應該是慶幸不用走到禦花園裏吹冷風,才松了一口氣,露出那樣的笑容。
溫蹊回頭透過琉璃牆看向皇後與長公主,兩人臉上都露出了一絲惡劣的微笑。
大人們太壞了!溫蹊抱緊自己的小夾襖。
“縣主,我方才過來時瞧見那一塊的報春花開的正好,我們不如一起去看看吧?”
年蜜極其自然地挽着溫蹊的手臂,看着與她極熟稔的模樣。另外幾位千金只笑着應和,她們家中的父兄不如年将軍職位高,自然不敢與溫蹊這麽親近。
太子若要去給皇後請安,走報春花園那處的路是最近的。年蜜不比溫蹊常常進宮,她這樣提議,要麽,确實是見那裏花開得好,要麽,就是知道太子或許會走那一條路。溫蹊更傾向于第二種可能性。
面上不顯,溫蹊也沒拒絕,又伸手去牽王婉兒的手,“婉兒姐姐,你站那麽遠幹嘛?咱們一起去啊。”溫家立于朝中,萬不能得罪王家,言官群起而攻之可實在是不好應付的事情。
王婉兒不喜與人争,也自覺沒必要上趕着讨好溫蹊,是以從一開始便站在了最外圍,這會兒聽見溫蹊主動叫她倒是有些驚訝。入宮前王夫人就叮囑她,永安縣主脾氣驕縱,若是兩人起了沖突,一定要讓着她些,現在看來,縣主并非王夫人說的那般不懂事。
“好。”王婉兒順着溫蹊伸來的手走到她身邊,笑得極溫柔。溫蹊也親昵地對着她笑,察覺到另一邊年蜜的身子僵了僵。
想私下裏挑撥她與王婉兒,她才不會讓年蜜有這樣的機會。
幾個姑娘擁簇着到了報春花園,園裏的花的确開得極好,鵝黃的花心,粉紅的花瓣,遠遠看着就極為搶眼。邊上種着的一片牡丹如今還只有光禿禿的枝,襯得那一簇報春花越發繁茂。
年蜜看着報春花笑吟吟道:“一見這花兒,我便記起來當年令狐楚寫的一首詩——高樓曉見一花開,便覺春光四面來。暖日晴雲知次第,東風不用更相催。将報春花寫得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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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幾位千金到如今也看出來太子妃應當就在王婉兒與年蜜二人當中産生,自然是點頭附和,還誇年蜜博學,年蜜聽着,觑着王婉兒,臉上有自得之色。
王婉兒倒是面色不變,對年蜜念出來的詩不置評價。
溫蹊将目光移去別處,不予攪和進去。王婉兒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年蜜在她面前賣弄文采,實在是班門弄斧。說來以年蜜的性格和腦子,若不是礙着年将軍位高權重,早不知要遭多少人報複。
目光一轉,溫蹊便見着起初也站在最外圍的蘇青榭已經離開了她們,在一片光禿禿的牡丹枝前彎着腰,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溫蹊好奇,便湊了過去,“蘇姐姐在看什麽?”
“我在看這株草。”蘇青榭指着土裏一點不起眼的綠色,春日裏長出野草不奇怪,但這株有些不同,它是從一塊完整的石頭裏鑽出來的,柔弱的嫩草破開了石頭,确實讓人驚訝。
“好厲害。”溫蹊微張着嘴有些吃驚。
“不過是一株雜草罷了,卑微低賤,若不是牡丹如今未開,它豈能與國色天香并立。”年蜜嗤之以鼻,似有若無地看了一眼蘇青榭,不知是在說雜草,抑或是說蘇青榭。
“我只是在感慨雜草生命力頑強罷了。”蘇青榭直起身,對于年蜜拐着彎的嘲諷毫無反應。
“能有多頑強?我讓人拔了這株草,你看看它還能不能活下來?”年蜜招了宮女過來拔草。
宮女并未立刻行動,而是看了溫蹊一眼,溫蹊也不至于為了一株草得罪年蜜,畢竟年将軍如今在朝中舉足輕重,離倒臺還遠着。
“年小姐都說了,就拔了吧。”
年蜜聞言得意洋洋地向蘇青榭揚了揚眉,“雜草就是雜草,長在禦花園裏也是雜草,是雜草就不該與名花争豔。”
哥哥手下的女兒能與自己争太子妃之位,年蜜想也知道不服氣,仗着年将軍是蘇青榭父親的頂頭上司才處處刁難蘇青榭。
蘇青榭顯然已經習以為常了,神色淡然。
年蜜見她這樣,便覺着自己重重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怎麽都不舒服。蘇青榭憑什麽能不把自己當回事!
這口氣不出了,年蜜總覺得心口堵得慌,便對着自己的侍女使了個眼色。
“蘇青榭,大家都在賞花,就你一人離群,你不覺得這很沒有禮數嗎?”年蜜道。
蘇青榭咬了咬後槽牙,深吸了一口氣,提腳朝她走來,卻被人絆了一腳,身子往後一仰。溫蹊原本跟在蘇青榭身後走回來,見蘇青榭往後倒,吓了一跳,往旁邊邁了一步,一腳別在路牙石上,往旁邊栽過去。
***
楚季皺着眉,背手磨磨蹭蹭地往禦花園走。方才皇後派靜衣嬷嬷過來傳話,說是他若不去禦花園,便讓人将他庫房裏的扇子全部撕了。楚季平日裏沒別的愛好,就是喜歡收集扇子,将扇子當寶貝一樣存着,為了那些寶貝,只好不情願地過來了,還順便将紀北臨帶去。
萬一那些個姑娘見紀北臨好看,歇了做太子妃的心思,轉而打起紀大人的主意呢?
紀北臨聽聞溫蹊也在禦花園,是以楚季說要請他一起去時,雖不合規矩,他也沒有拒絕。
一腳剛踏進禦花園就聽見不遠處亂哄哄的聲音,聽着像是誰摔倒了。紀北臨記得溫蹊上一世在賞花宴上讓王家的長女摔倒出了醜,想來應該是王家的小姐。
楚季自然不知,聽聞有人摔倒,便加緊了步子往那邊去,紀北臨也跟在他身後。
蘇青榭會些功夫,被人絆了一下,原本是要往前栽的,好在調整好了重心往後仰了仰,錯着步子好歹站穩了。倒是溫蹊往邊上一栽,直直倒進種着月季的花圃裏,月季如今還未開,只有莖立着,溫蹊倒在上面。
蘇青榭回過頭,忙将溫蹊拉起來。
溫蹊身上早被月季莖上的刺劃破了好幾處,手撐着地時,刺陷進了掌心,好在是當時背着倒下,臉上只有額角有一道一指寬的劃痕。
“縣主您沒事吧?”蘇青榭驚魂甫定,扶着溫蹊問。其餘人亂作一團,王婉兒尚且還算冷靜,喊了一聲叫太醫,有宮女往外跑去太醫院。
溫蹊倒在月季叢裏時腦子空白,等被蘇青榭拉起來才回過神,身上的傷口處傳來密密麻麻的痛意,溫蹊看見刺破的掌心流出血,後知後覺地湧上怕意,靠在蘇青榭懷裏放聲大哭。
“這是怎麽了?”楚季愠怒的聲音從不遠處傳過來,接着溫蹊就被兜頭罩上一件披風,有人将她從蘇青榭懷裏抱過去,橫抱抱起。
溫蹊眼裏蘊着眼淚,眨落後才看清抱她的人。
白衣少年臉色鐵青地看着跪在石子路上臉色發白的小丫鬟,溫蹊看見他繃緊的下颔線和爆出青筋的脖頸,瑟縮了一下才攥住了少年的衣領,“紀哥哥,好疼……”
小姑娘說這話時還在哭,紀北臨低下頭,看着小姑娘仰着臉眼淚汪汪的模樣,神情柔和了許多,“太醫馬上就來。”
轉頭看了楚季一眼,楚季對着他點了點頭,紀北臨才抱着溫蹊快步走出禦花園。
楚季冷冷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也擡腿跟上紀北臨。
紀北臨将溫蹊抱到床上,小姑娘還攥着他的衣服不松手,身子也在發抖。紀北臨握着她的手腕低聲哄她,“期期松手,我看看你的傷好不好?”
溫蹊這才顫巍巍地松了手。
無暇顧及自己被血染紅的衣裳,紀北臨托着溫蹊的手仔細檢查,小姑娘白嫩嫩的掌心裏還嵌着斷刺,他只輕輕碰了碰,小姑娘就痛得将手往後一縮。紀北臨的眼神暗了暗。
楚季到來不久,皇後與長公主也趕了過來。長公主見溫蹊身上幾處血痕,心疼地叫了一聲“期期”,眼眶紅了一圈。
“娘……”溫蹊才剛止住哭,一見長公主,心底犯委屈,鼻子又是一酸。
“太醫呢?怎麽還沒來?”楚季回頭問身邊的宮人。永安縣主一向得寵,如今在宮裏出了事,宮裏最大的幾位主子都動了怒,宮人也只能低着頭,戰戰兢兢說一句“就在路上了”。
話音剛落,像是為了解救他一般,宮女道太醫來了,屋內的人立馬讓出一條道讓太醫進來。
太醫正要行禮,皇後就擺了擺手,“快給縣主看看。”
月季的刺嵌進去了一半,需要用鑷子夾出來,溫蹊一聽,連忙将手背在了身後,搖着頭往牆邊縮,“我不要!”方才紀北臨只是碰了碰她就疼得不行,現下要夾出來,可能得要她的命。
“期期聽話,這刺不能留着,拔出刺來才好上藥。”長公主坐在床邊,将溫蹊抱在懷裏,對太醫使了個眼色。溫蹊知道躲不了,只能将頭靠在長公主肩上,閉着眼當看不見,好讓自己不那麽怕。
小姑娘身子打着顫,太醫拔刺時還是沒忍住叫了出來,叫得紀北臨眉頭一皺,內心的怒氣又盛了幾分。
皇後沒有女兒,一直将溫蹊當女兒看待,見溫蹊哭得可憐兮兮,也極為惱怒,等溫蹊上了藥睡了過去,皇後走到外間,向來溫婉的人也變了臉色,“到底是怎麽回事?縣主是怎麽傷的?”
宮人齊齊跪了一地,大氣不敢出。
蘇青榭走了出來,跪在地上,“是臣女不當心滑了一跤,縣主當時站在臣女身後,閃躲不及,才摔在了花圃裏。”
蘇青榭這話是将罪過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皇後娘娘,蘇小姐并非故意,而是年小姐身邊的婢女絆了蘇小姐。”王婉兒當時就站在年蜜身邊,年蜜給婢女使眼色時她看得一清二楚。自幼祖父就教她百事坦直,她一直奉為圭臬,蘇小姐是被牽連的,她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年蜜萬沒有想到王婉兒會站出來為蘇青榭說話,怒瞪了王婉兒一眼,腦子轉得極快,立刻就将自己的婢女推了出去,“我見你老實本分才将你留在身邊,可你居然去絆倒蘇小姐,你說你是何居心!”
“小姐?”婢女顯然也沒料到年蜜轉頭就把鍋全都推到她身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年蜜,在見到年蜜含着威脅的眼神時一瞬間明白自己是要被年蜜犧牲了。她家中還有兄長與父母在,她若是将年蜜供出去,她的家人怕也是活不長。
“奴婢是無心的,奴婢當時從那裏經過,不當心絆住了蘇小姐,還請皇後娘娘饒了奴婢。”婢女轉身就毫不猶豫地跪在地上求饒,額頭觸地的聲音聽着王婉兒有些心驚,不懂年蜜為何能将陪伴自己多年的婢女就這樣毫不留情地推了出去。
“明明就是……”王婉兒想說婢女這樣都是年蜜指使,卻被跪在她旁邊的蘇青榭拉住衣服。蘇青榭對着她嚴肅地搖了搖頭。
處理一個婢女自然要比處理一位官員的女兒容易得多,皇後擺擺手,命人将婢女拉出去杖斃。
“年小姐,本宮未經你的允許就處理了你的婢女,你應該沒什麽意見吧?”皇後假意地問了一句,這些把戲都是她年輕時玩剩下的,她與長公主在這後宮多年,又怎會看不出來婢女是無心還是受人指使,只是如今年将軍才立了軍功,若要處理他的妹妹,不但會惹年将軍不快,還會寒了武将的心。
“一切聽憑皇後娘娘處置。”年蜜自然沒什麽意見,巴不得早早将婢女處死,以免她經不住拷問将事情洩露。
好好的賞花宴出了這檔子事,選太子妃也自然不了了之,幾位千金都被送出了宮。溫蹊上過藥睡了一覺,醒來後太後與皇後又過來看了她一回,長公主将一些聞風而來探望的嫔妃和公主回絕,婉拒了皇後提議的留在宮裏住一晚的建議,帶着溫蹊回溫府。
宮人扶着溫蹊上馬車時,紀北臨從宮道上走來。
溫蹊頓了頓步子,将踩在馬凳上的腳收了回來。
“北臨見過長公主。”紀北臨交手對着長公主揖了一禮。紀北臨是溫儒的得意門生,又與溫喬走得近,長公主倒是很喜歡他,微笑着道:“紀大人可是有事?”
紀北臨看了一眼長公主身後站着的小姑娘,道:“北臨正要出宮,恰好見到長公主的馬車,記起今日縣主受了傷,便想過來看看縣主現下是否好了許多。”紀北臨作為外臣,不好進後宮,又擔心溫蹊的身子,所以特意在溫蹊上馬車的地方等着這一場“偶遇”。
“期期,”長公主回頭,“過來見過紀大人。”
溫蹊重生還沒有多久,上輩子無比依賴紀北臨的習慣一時還改不過來,今日受了傷,後怕得緊,見了紀北臨才不自覺地只敢依靠他,一聲紀哥哥也是當時腦子不太清醒才會脫口而出。現在冷靜下來,溫蹊就有些不自在了。
“今日多謝紀大人伸以援手。”站在紀北臨五步遠的地方,溫蹊福了一禮,語氣也生疏得緊。
作者有話要說: 紀大人:白天抱你的時候嘤嘤嘤叫我紀哥哥還哭哭啼啼不讓我走,上完藥翻臉就不認人,滿口的紀大人,我不過是期期的工具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