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清倌
東宮之內有一個校場,宮女太監分列兩邊,數十丈外定着幾個箭靶。羽箭锃然沒入靶中,白袍少年垂下手,有宮人上前将少年手中的銀蟒膠漆弓接過。
少年轉過身,對着紫袍男子拱了拱手,“北臨技拙,在太子面前獻醜了。”
楚季挑着眼看紀北臨,拍了拍溫喬的腳,“诶,溫二,你說紀大人是不是藏招了,孤怎麽覺着紀大人的箭法可不止如此。”
被拍的人沒應他,楚季回過頭,溫喬橫坐在太師椅上,兩條腿交疊搭着扶手,神游太虛。邊上的宮人眼觀鼻鼻觀心,放眼這天下許多人,也就溫二少爺在太子面前還能這樣吊兒郎當了。
“啧,”楚季兜過去,扣着太師椅的椅背往後壓,太師椅前腳翹起,溫喬一骨碌滾了下來,捂着腰躺地上就不起來了,“太子爺您幹什麽啊!”
楚季将太師椅往別處一放,撩起袍子往溫喬跟前一蹲,故意摁了摁溫喬的腰,“想哪家姑娘想的這樣入神呢?”
溫喬扶着腰起來,沒好氣地往太師椅上一坐,“想我家期期呢。”
“期期怎麽了?”楚季一屁股坐在扶手上,單腳點地,另一只腳懸在椅邊晃蕩着。紀北臨亦看向溫喬。
“太子爺可知道青陽公主回京了?”溫喬問。
楚季回憶了一下,“似乎是有這麽一回事兒。”
溫喬扶額,“期期上回去金臺寺碰見青陽公主了,回來就說她不嫁人了,要學青陽公主養外寵。”
晃着的腳定住,楚季看了一眼紀北臨,收回眼,又看了一眼紀北臨。紀大人方才是生氣了吧?是吧?就是!
“姑父周正守禮,不會同意期期這樣做的吧?”楚季一邊問一邊盯着紀北臨的神色,一說完這話果真見紀北臨面上也隐含一絲期待。
溫喬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
“笑什麽?別賣關子。”楚季拍了拍溫喬的頭。
溫喬指了指自己,“爹說了,我常在歌樓舞館厮混,便長點心替期期掌掌眼,看看有沒有什麽模樣好看的清倌或是寒門書生,最重要的是上能與期期談論詩詞歌賦,下能與期期胡吃海喝。”頓了頓,溫喬哼了哼,“我頭一次知道我在我爹那裏還能這麽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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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季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孤确實沒想到姑父寵愛期期居然到了如此地步。”
四書五經詩書理義浸淫的太子太傅,寵女寵到了主動為女兒挑外寵。
紀北臨藏在袖中的手陡然成拳,生氣,卻也惶恐。溫蹊怎麽能這樣呢?她去養外寵,是真的一點都不将他放在心上了是嗎?
楚季瞧着紀北臨情緒有些不太對勁,推了推溫喬,“那大姑姑呢?大姑姑總會阻止吧?”
“我娘自然是不願意期期養外寵的,現在都沒同意呢。”溫喬此話出口,紀北臨的心松了松,還好,好在長公主還是反對的。
孰料溫喬話鋒一轉,“我娘為這事兒氣得去找青陽公主,結果事情被太後知道了,太後金口玉言,說期期若是要養外寵就養,還讓青陽公主這個過來人一起幫忙挑。”
說完,還遺憾地看了一眼紀北臨,“唉,我原想着期期與紀大人湊一對也好,可惜若是期期要養外寵,紀大人的身份實在不行。”
楚季站起來,用力推了一把溫喬,還嫌刺激紀北臨刺激得不夠是嗎?溫喬一個不防,連人帶椅子翻了個個兒,栽了一個大跟頭,護着壓到的脖子哀嚎,“太子爺您今兒什麽毛病啊!”
楚季挑着桃花眼睨着溫喬,“辱罵太子,不怕孤來定你的罪?”
“你還毆打大臣之子呢!”溫喬幹脆理了理衣擺,坐在地上就不起來了。
“行了,”楚季踢了踢溫喬,“孤同紀大人還有要事商量,你個閑散公子就走吧。”
溫喬拎的清輕重,也知道兩人談政事,他無官無職不能參與,一骨碌爬起來,拍着身上的灰離開東宮。
摒退宮人,楚季坐在椅上翹着二郎腿喝着茶,見紀北臨神色不虞,才放下茶盞,“紀大人不必如此擔心,見了紀大人這張臉,旁的清倌書生還有誰能入得了期期的眼。”
紀北臨微微擡眼,瞧見楚季饒有興味的笑,對于楚季一眼勘破他的心事并沒什麽情緒。
“不過……”楚季支肘撐着臉,桃花眼眯了條縫,“孤倒是很好奇,期期自小對好看的人天然有三分親近,可是對紀大人似乎頗為疏離呢,這究竟是為什麽?”
“臣若知道,如今也不必煩惱縣主養外寵的事了。”紀北臨緊着眉頭道。難得見清冷自矜的紀大人有這樣豐富的表情,楚季在那兒抖篩子一般笑了半晌,笑得紀北臨心愈發往下沉,自重生後再見到溫蹊,這樣的慌亂在漸漸擴大,紀北臨甚至都不顧君臣之別,語氣微冷,“太子所謂與臣商量的要事就是這個嗎?”
“說正事。”楚季揉了揉笑得有些酸的臉,道:“紀大人可知兩月後就是大楚國宴,屆時大楚周邊國邦都要來朝賀。孤同父皇争取了一番,決定這事兒交由你來辦。”
“外賓之事向來由鴻胪寺卿負責,臣不過一個鴻胪寺丞,太子爺未免太擡舉臣了。”紀北臨知道楚季一直想讓他加入太子/黨,上一世他扶持楚季上位,這一世也不想再另尋個皇子徒添麻煩,不過如今楚季仍在試探他,他若直接應承,反而會讓楚季起疑心。
“鴻胪寺卿如今年邁,孤這樣善解人意的太子自然不好辛苦老人家,何況……”楚季扣了扣手指,顯得很漫不經心,“紀大人也知道,外賓來朝,京內必然要整頓,尤其是那些煙花柳巷,妓院倌樓,得嚴查不是?”
紀北臨默了半晌,低低笑了聲,“太子言之有理。”楚季這話,倒是扼住了他的命門,既然楚季有心幫他與溫蹊的事,他自然不會推脫。
***
明珠院內,溫蹊盤腿坐在貴妃榻上,叼着春雨送到嘴邊的葡萄,擰着眉頭嘆了口氣。
“縣主莫氣,外賓要入京,京內的聲色之地是要嚴肅整頓的,待國宴結束,倌樓便能開了。”春雨道。
前兩日溫蹊興沖沖跑去倌樓,孰料剛到門口就見京中巡衙軍在門上貼封條,接下來溫蹊又尋了幾處,大一些的全部關門整頓,小的自然全部查封。
“我見蒲柳帳不是依舊開得好好的?怎的?就許男子尋歡,還不讓女子作樂了?”溫蹊恨恨嚼碎葡萄。
“哎呦我的縣主!”秋霞聽她這話,忙示意她不要再說,“尋歡作樂的話哪是您能說的話呀!”
溫蹊閉了嘴,上一世還撺掇她找紀北臨生孩子呢,現在她說句尋歡作樂都不許了。
伸直了腿,溫蹊蹬着穿羅襪的腳發洩自己的不滿。
“這是誰惹了我們期期?”
溫蹊轉過頭,瞧見倚在門邊的溫喬,青衣玉腰帶,半收的折扇拎在手上。
秋霞春雨見過禮。
“二哥……”溫蹊怏怏地喊了一聲。
溫喬也沒進去,同她挑了挑眉,“換身衣裳,二哥帶你去茶樓。”
“喝茶?不去。”溫蹊平日裏愛喝糖水果汁兒,對品茶沒有興趣。
“謝三昨兒跟我說,茶樓新來了個琴師,彈得一手好琴,模樣也頂頂的好,你不同我一起去看看?”
貴妃榻上的人一骨碌坐起,嬌聲大喝,“替我更衣!”
将絡子挂上壓着櫻桃色梅花錦裙的裙腳,溫蹊穿上繡鞋開了門,門外卻不是溫喬,而是溫喬的書童。書童道:“縣主,二少爺被叫去老爺書房裏問功課了,讓您稍等片刻。”
溫喬同紀北臨在筆煙院壓根沒學東西,溫儒問他功課他基本是答不上的,過會兒子肯定又要去祠堂跪着了,哪裏還能陪她去茶樓。溫喬決意不等他,自個兒去茶樓。
君山莊說是莊,其實不過一棟二層樓罷了,但因着茶好,文人墨客,無論是好茶或是附庸風雅,樓中客人總是絡繹不絕。
溫蹊才下了馬車,就見到二樓窗戶裏探出個腦袋來,金燦燦的發冠晃得溫蹊眼花,那人小白臉上抿出個酒窩,“縣主!”
溫蹊上了二樓,入了小白臉在的包廂,那人雙腳搭在旁邊的矮椅上,金色外衣上挂着個串着不少寶石的璎珞。溫蹊一進來,小白臉就把腳放了下來,招呼小厮,“快,給縣主上茶!”
溫蹊坐在小白臉對面,“謝少爺怎麽來了?”對面正是皇後母家大哥的兒子謝嚣,人如其名嚣張的很,京中兩大纨绔,一是溫喬,再就是這位小少爺。溫儒嚴格,溫喬還有所收斂,可謝國舅就這麽一個兒子,寵的那叫一個不學無術無法無天。不過溫蹊倒不讨厭他,謝少爺雖說纨绔,殺人放火的歹事還是不做的,且待她一直不錯。
“我聽溫二說縣主近來在選美男子?”謝嚣問。
纨绔總是相投,溫喬每每出去尋歡作樂身邊必定還有一個謝嚣,這事兒溫喬同謝嚣說過也不足為奇。
“是。”溫蹊點了點頭。
謝嚣聞言拍着大腿,“這你來巧了不是!我跟你說啊!”謝嚣一腳踩在矮椅上站了起來,一手搭在膝蓋上,“君山莊最近來了個頂好看的琴師,當然,比起少爺我那還是略遜一籌,你想見見嗎?”說完也不等溫蹊開口,就喊起了人,“快去,把那個琴師帶過來,就說少爺我要想聽曲兒。”
溫蹊本意就是想見琴師,自然沒有異議。謝嚣和溫喬哥倆好,順帶着也把溫蹊當做自家妹子,一股腦把點心全往溫蹊面前推,“縣主,多吃點,你現在正是長個子的時候,可得多吃。”
溫蹊捏着點心往嘴裏送的手頓了頓,不能因為她矮就都忘了她已經及笄了,長的慢是她的錯嗎?她如今十五了好嗎?她十六歲的時候會瘋長的!
作者有話要說: 溫期期:我還能長!(我和我最後的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