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失竊
國宴雖設在六月初,可如今鎬京城內已陸陸續續能見到些外邦人的面孔。自上回君山莊之後,溫蹊暫時歇了養外寵的心思,恰逢溫喬最近不知從哪裏得了一只小白貓,白絨絨如一團毛球,一雙眼睛比得上溫蹊屋裏收着的黑曜石,耳朵折着,輕輕喵一聲,溫蹊心都化了。
這貓到溫喬手裏的第二天,已經成了溫蹊的寵物了。
溫蹊蹲在石階上捧着臉看小貓喝牛乳,餘光瞥見一抹白衣從明珠院的門前一閃而過,步履匆匆,是剛從筆煙院出來,接着溫喬也跟着出來了。
小貓團子軟乎乎的腳掌一腳踩着碗沿,小半碗的牛乳全都灑在了自己臉上,溫蹊低呼了一聲,掏出自己的帕子将小貓團子包住,一邊笑一邊替它擦去毛上的奶漬,目光略略往上一擡,看向門邊,“秋霞,去問問怎麽了。”
能讓紀北臨走得匆匆的,應該是什麽重要的政事。
秋霞诶了一聲,出去問消息。
将團子身上的奶漬擦幹淨後,溫蹊抱着團子撓它的肚子,團子冒出咕嚕嚕舒服的叫聲,惹得溫蹊也笑彎了眼。
石子路上有腳步聲漸近,身邊的春雨施了一禮,“二少爺。”
溫蹊擡頭,見溫喬擰着眉,問:“二哥,怎麽了?”
“皇上把爹和紀北臨叫入宮裏去了。”溫喬掀袍坐在溫蹊旁邊,伸手摸了一把團子。
“出什麽事了嗎?”溫蹊将團子交給春雨抱回屋內,心裏有些不安,上一世的國宴并沒有出什麽差錯才對,怎麽會……
“似乎是……”溫喬記得剛進溫儒書房聽見傳旨的公公說了一句,“國庫失竊。”
嫩綠的藤蔓從泥土裏蜿蜒爬上石階,蔓頂立着一朵淡紫色的小花,小拇指的指甲蓋大小,有風過來,藤蔓輕輕吻了吻溫蹊的腳踝。
***
禦書房金穹頂上盤着一條金龍,雙目怒瞪,口中銜着一顆碗大的夜明珠,将禦銮寶座照得通亮。光滑的地磚上整整齊齊跪了一圈的人,禦書案後,皇帝披着明黃色的龍袍,将折子往地上一扔,龍顏大怒,“國宴在即,突蕃修書說希望在宴上見到海晏河清珠,結果如今告訴朕海晏河清珠失竊了!國庫由千乘衛重兵把守都能丢了!朕是養了一群飯桶嗎!”
“查!”皇帝在書案後來回踱步,忽地雙手拍在禦書案上,“給朕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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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溫儒出聲,“如今寶物失竊,屆時突蕃若要看海晏河清珠又該如何?”
皇帝坐在禦銮寶座上,盯着楚季,目光如鷹,“太子,你說該當如何?”
楚季垂頭看着地磚上自己模糊的影子,“海晏河清珠本就是我大楚的寶物,只是先帝為穩兩國邦交才送給了突蕃,突蕃要在國宴上看到海晏河清珠,那便給他們看。”
“海晏河清珠失竊,還能給他們看什麽!”皇帝從座上起來,走到楚季面前。
楚季擡頭,“國寶出現在國宴上,突蕃使臣自然不敢拿于手上細看,大楚能工巧匠衆多,若要仿造一顆珠子,自然不難。”
父子倆目光相撞,皇帝背着光,整張臉一片陰翳,良久,大笑,“不虧是朕的兒子,果真有膽識。”
“父皇過獎。”楚季複又垂下頭。
“行了,”皇帝揮了揮袖子,“都走吧,紀北臨,你留下。”
禦書房的門再次被關上,地磚上只餘一個白色的身影。
***
“縣主,王府拜了帖子,王家大小姐邀您去王府一聚。”春雨剛從外面折了新鮮的桃花枝回來,粉嫩的桃花花瓣上還沾着露水,順着碧綠的枝莖流下。
“什麽時候啊?”溫蹊趴在桌子上,從春雨手中抽出一枝桃花枝,逗在軟墊上舔爪子的團子,團子原還在專心致志地舔爪子,見了有什麽東西在它面前晃來晃去,很快就被吸引,伸出爪子去抓花枝,溫蹊就将桃花枝抽走,如此往複。
“說是今兒個下午。”春雨将桃花枝插入青釉花瓶裏。
團子被溫蹊捉弄的有些煩,兇兇地對着溫蹊喵了一聲,溫蹊便老老實實地将花枝擺在它面前,任它玩耍。
“知道了。”溫蹊遮着嘴小小地打了個哈欠。上回的事她也聽說過,王婉兒的确是極正直的姑娘,她倒是挺喜歡王婉兒這樣的性子,何況王大人是言官之首,她與王婉兒多親近總歸是沒壞處的。
“對了,王小姐有沒有什麽愛好,我去拜訪應該送點見面禮才對。”溫蹊見團子将花枝咬在嘴裏,忙去将花枝拿開,輕輕地拍了拍團子,“什麽東西都敢亂吃。”團子不滿地對她連聲喵喵。
“聽聞王小姐愛書。”秋霞提醒道。
溫蹊點點頭,“也是,才女嘛,是愛書。”
下午溫蹊上了馬車往王府去。
溫喬照例帶着紀北臨進了筆煙院,不久,院子裏傳來怒吼,“我的夢溪孤本呢!”
溫蹊下馬車時是王婉兒親自來接的,見了她,先是行了個極标準的禮,“見過縣主。”溫蹊彎着眼拉着王婉兒的手,“婉兒姐姐不必多禮,叫我期期就好。”
溫蹊生得好看,偏偏稚氣未脫,笑起來就格外讨喜,只消對旁人笑一笑,見到她的人少有不喜歡她的。王家家風嚴謹,家中小輩各個都循規蹈矩,一板一眼,王婉兒很難見到溫蹊這樣活潑可愛的妹妹,對她格外喜歡。
“突然邀你來,沒有耽誤你的事情吧?”王婉兒微笑着牽着她往府裏走。溫蹊搖頭,“不會,我在家本來也無事可做,而且婉兒姐姐找我玩兒,我無論幾時都是有空的。對了,我還給婉兒姐姐帶了禮物。”說着,讓秋霞将書拿過來。
王婉兒看見書的封皮,眼裏有了喜色,“是夢溪先生的書!”溫蹊看她的模樣便曉得這投其所好是投對了。
王婉兒此次邀溫蹊來是為了上回溫蹊受傷的事,她本就覺得上回溫蹊受傷時她在旁邊,所以自己也是有責任的,不過此前溫蹊在府裏養傷,她不好去探望免得打擾了溫蹊休息,又加之自己每日都要學琴棋書畫,一時也就将此事忘了,還是近幾日才記起。
王婉兒帶着溫蹊在府裏轉了一圈,又興致勃勃地同她分享自己的藏書,最後還熱情邀請她留下來吃晚飯,還是溫蹊再三推辭,說今日與家中定好了要回去用晚飯才得以脫身。
溫喬回到馬車上,整個人都萎了下來,“他們這些才子才女可活得太累了。”王婉兒平日裏壓根沒有其他的娛樂活動,除了讀書就是作詩,對溫蹊而言實在太過枯燥。秋霞替她捶着腿,笑道:“可奴婢見您同王小姐聊的很合拍啊。”
溫蹊沒什麽形象地靠着車壁,眉眼有些無奈,她上一世為了與紀北臨有共同話題,逼着自己看了許多書,故而今日與王婉兒聊天倒也什麽都能聊上一聊,王婉兒甚至隐隐有将其引為知己的意思。
回到溫府恰逢開飯,溫蹊回屋換了身衣服便去了飯廳,不期然見了一張熟悉的臉,愣了一愣,這紀北臨怎麽總是陰魂不散。
同紀北臨打過招呼溫蹊便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她輩分最小,坐在下位,而紀北臨是客,自然坐在溫儒手邊,這樣兩人恰好坐在了對面。
溫蹊在桌底下偷偷踢了溫喬一腳,夾雞腿的人收回筷子,疑惑地看了溫蹊一眼。
溫蹊稍稍偏過頭見溫儒與紀北臨正在說話,低聲道:“紀大人怎麽會在這裏?”溫喬雖不明白溫蹊問個話為何要弄得這麽神秘,卻也莫名被她帶入到了這樣的氛圍,還煞有介事地用手遮住了嘴,“他今日一來就與爹在書房議事,一直到了現在,爹便邀請他留下來吃飯。”說完還頗為幽怨地看了一眼溫儒,溫儒就從來沒有這樣和顏悅色地同他說過話!
紀北臨專注地聽溫儒說話,似乎是察覺到了兩兄妹的目光,略略偏過頭,對上溫蹊的眼睛,溫溫地笑了笑。溫蹊被人抓了包有些尴尬,趕緊埋頭扒飯。溫喬在一旁揶揄她,“看你兩眼你就害羞,啧啧,期期你可真沒出息。”溫蹊暗暗踩了他一腳,對着他皺了皺鼻子。
“期期,怎麽只吃飯不吃菜?”溫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替她夾了一筷子蝦,“你平日裏不是最愛吃醉蝦,爹今日吩咐廚房特意給你做的。”
溫蹊捧着碗笑眯眯地接過,甜甜地說了一聲“謝謝爹”。
紀北臨拿着筷子的手一頓,目光定定地看着溫蹊碗裏的醉蝦。
“北臨,不要客氣,就當在自己家,放松點,想吃什麽自己夾就好。”一旁的長公主微微笑着對他道。“是,多謝長公主。”紀北臨捏緊了筷子,夾了一筷子時蔬,垂下頭,目光有些晦澀。
他居然從來不知道溫蹊愛吃蝦,他吃不得河鮮,一旦吃了就會起疹子,故而紀府的飯桌上從來都不會出現河鮮,溫蹊嫁他之後也沒有。細想起來,自溫蹊嫁他後,似乎一直是溫蹊在跟着他的飲食習慣,溫蹊總是能清楚他愛吃什麽,可到如今他卻依舊對溫蹊的喜好一無所知。
他上一世究竟為溫蹊做過什麽?
他一心撲在他的政事上,鮮少去關心溫蹊,他總想着等他的抱負實現後他就能陪着溫蹊,他想,他都娶了她了,她就在他府裏,也不會丢,他和她的時間那麽長,有一輩子,不用急。可是不是所有的一輩子都很漫長,他的規劃也不是絲毫不差,他還來不及陪她,她就被火海吞噬了。
紀北臨擡頭,看着和自家二哥争最後一只蝦的小姑娘,好不容易失而複得,可她已經不是他的了,她可能會愛上其他人,會成為別人的妻子,會有別的人陪着她度過漫長的一輩子。他甚至不敢去想,好似密密麻麻的銀針紮在心上,告訴他,你從前的心安理得,現在狗屁不如。
此時在飯桌上與溫喬搶菜的溫蹊還不知紀北臨心裏的滔天巨浪,“我是妹妹,你要讓着我!”
“我是哥哥,你要尊重我!”溫喬毫不認輸。
溫儒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溫喬!你還有沒有身為兄長的自覺!醉蝦本就是為期期準備的,你不許吃!”
溫喬悻悻地收回筷子,溫蹊朝他得意洋洋地揚了揚眉,卻将蝦夾入了溫喬碗裏,“好啦,二哥吃吧。”溫喬失笑,忍不住揉她的頭,“沒白疼你。”
紀北臨心裏忽然如充滿海水一般鹹澀,這樣被千嬌百寵卻又善良的期期,他怎麽就弄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