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海晏河清珠(六)

去金臺寺的路上,春雨掀起馬車的窗簾往外頭瞧,忽然輕輕咦了一聲。

“怎麽了?”溫蹊被她吸引過去。

放下簾子,春雨轉回身子,道:“縣主,我瞧見護衙衛圍着蒲柳帳,看着像是在盤問什麽。”

“估摸着是在整改吧。”溫蹊漫不經心地撇了撇嘴,上回和紀北臨提了一嘴,這會兒就心虛地來查個蒲柳帳掩飾掩飾。

逢初一十五,金臺寺的香客就要比平日裏多上一倍,溫蹊到時,遠遠瞧着大雄寶殿前的煙霧都濃郁得散不開。

溫蹊不願與其他香客擠,就先去別處逛了逛,不期然又碰見上回賣給她平安符的老僧人,想起上回差點被瘋馬踏死,便摸出身上的平安符走了過去。

想必是這平安符确實不靈驗,溫蹊走過去一路都只看見香客向他買祈願用的紅綢帶,沒人買平安符。

“大師。”溫蹊站在八仙桌邊,老僧人正給香客遞綢帶,等香客走了才回頭。

“是女施主啊。”

溫蹊默了默,時隔許久還依舊記得她,果然只有她傻乎乎地買了平安符是嗎?

“我聽聞金臺寺的平安符最是靈驗,可方才看着怎麽沒什麽人來求呢?”溫蹊委婉道。

老僧人捋着白花花的胡子,看着倒有那麽幾分高深莫測,“這平安符啊,得看有緣人。”

“這樣啊,”溫蹊取下腰間挂的平安符放在手心,“可我前幾日戴着它上街,還差點被馬踏傷了,如此看來,它也不算靈驗嘛。”

老僧人笑着搖頭,“施主此言差矣,正是因為施主戴着這平安符,所以才免于被踏傷。”

“這麽說就是這平安符讓我逢兇化吉了?”溫蹊扯出一個笑。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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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有理有據,她差一點就信了。

溫蹊倒不是心疼錢,那麽點小錢讓她打賞下人都不夠,只是佛門重地,尤其是被皇家倚重,年逾花甲的老僧人卻這樣騙人,實在不好。不過老僧人非說這平安符有用,溫蹊也不能同他争,就算是讨個吉利,還是把平安符重新又戴了回去。

去殿內上了兩柱香,溫蹊便去後院尋永康,同她說了皇後有意讓她回宮的事情,沒有溫蹊料想中的那般高興,永康只是淺笑着同她道:“期期,多謝你了。”

“只要永康姐姐高興就好。”溫蹊笑道。

目光落到永康身後書案上高高摞起的佛經,饒是溫蹊知道永康近來都在抄書,也還是吃了一驚,那樣多的數量,換成她,不眠不休恐怕都抄不完。

“永康姐姐,你不必抄的這樣勤快的,意思到了就好。”溫蹊道,這是她同永康商量好的,為在皇上皇後面前表孝心,多抄點佛經,好讓人信服。

“既然做了,自然是要做最充分的準備才是。”永康道。

溫蹊有時覺着永康是極無欲無求的人,甚至有時候會懷疑讓永康回宮只是她自己單方面的想法,而永康其實并不在乎能不能回宮,但她偏偏抄佛經卻又抄的這樣認真。

溫蹊此次來金臺寺就是為了告訴永康這個好消息,說完了自然也要離開。

踏出永康的院子沒幾步,遠遠就聽見小孩子的哭聲,溫蹊主仆二人走近,見一個梳着羊角辮的小女孩正站在大樹底下哭。

“春雨,去看看怎麽了。”溫蹊道。春雨得了吩咐,跑去詢問了一番才回來,“縣主,那小女孩與家人走散了。”

“今日香客衆多,确實容易與家中人走散。”溫蹊道,走過去,摸出自己平日裏裝零嘴的錦囊放到小女孩手裏,“別哭啦,姐姐請你吃糖好不好?”

小女孩眼見有個精致漂亮的姐姐給她送糖吃,一時也忘了哭,猶豫地道了聲謝。

溫蹊笑了笑,“春雨,你帶着她去尋她的父母吧。”

“可這樣縣主身邊就無人照顧了。”春雨道。

“我就在此處待着,哪兒也不去,你尋到她的父母便回來,我又不小了,還會走丢不成?”溫蹊對着她擺了擺手,笑着催她,“快去吧。”

春雨猶豫了一陣,但畢竟是主子的命令,只好牽着小女孩去尋她的父母。

在原地站了會兒,溫蹊打量四周,發現此地似乎是初次遇見那名青衣男子的地方,盯着半開的院門,溫蹊好奇心起,索性往院子走,看看能不能碰上那人。

溫蹊從木門後探出腦袋,上回來時還是凜冬才過,院裏草葉枯黃,這時已是滿院青綠,不過倒是沒見到那人。

“不在啊……”溫蹊嘟囔了一聲。她上回只當這是間空置院子才貿然踏了進去,但未打招呼進旁人院子并不禮貌,溫蹊摳下木門上一塊松動的木屑,抿着唇轉身,不期然一頭撞進一人胸膛。

婆律香?

溫蹊愕然擡頭,眼前人卻不是紀北臨,而是青衣男子。

“姑娘是在尋我?”青衣男子松開溫蹊往後退了一步。

溫蹊狐疑地打量着眼前人,要比紀北臨高一些,壯一些,聲音也要低一些,雖戴着面具,卻還是能看見眼尾的一顆痣,怎麽看都不可能是紀北臨。溫蹊掐滅腦中的猜疑,婆律香雖名貴,看青衣男子的衣着布料亦是上乘,也不是買不起。

青衣男子大大方方地讓她看,眼角微往上揚,“姑娘好奇我的樣貌?”

溫蹊自然不會把自己沒頭沒腦的猜測同他說,又确實好奇他為何總戴着面具,便點了點頭。

青衣男子摸了摸臉上的面具,輕輕笑了笑,“在下樣貌醜陋,姑娘還是不要好奇了,在下怕吓着姑娘。”

“啊……”溫蹊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原因,吶吶地低下頭,“抱歉。”

“無礙。”青衣男子淡聲道,“相逢即有緣,姑娘可願進去喝杯茶?”他問的禮貌,溫蹊也不知道春雨幾時回來,便點了點頭,“打擾了。”

溫蹊坐在石凳上,雙手放在膝上,坐姿極其乖巧,一雙澄澈的杏眼目不轉睛地看着青衣男子煮茶。

青衣男子的手極好看,骨節分明,手中拿着一個白色敞口的瓷瓶,等爐中山水沸至冒出魚目大小的氣泡時,便見他從瓷瓶裏倒了一點白色的東西進去。溫蹊好奇道:“你加了什麽東西進去?”

“鹽。”青衣男子淡聲答。

“煮茶要加鹽嗎?”溫蹊不好喝茶,偶爾喝茶都是下人煮好送上來,倒是真的不清楚煮茶的工序。

“加鹽可去除茶的澀味,亦可讓茶更清香。”青衣男子一邊解釋一邊拿起盤中的舀勺舀了部分水出來,這水他也未棄,而是将其放在一旁,等他往爐中倒入茶葉,又等了會兒,茶水沸得厲害,他便把方才舀出的水又倒回去。

溫蹊見他将水上的沫撇去,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溫蹊小心翼翼地捧起茶杯啜了一口,也不知是因為她現在覺得這茶煮的有意思,又或是青衣男子煮茶手藝了得,她竟覺這茶比她往日喝的清香許多。

青衣男子瞧着她一臉新奇的模樣,低低笑了聲,溫蹊疑惑地看着他。

“你也不怕我在這茶裏放了東西。”

溫蹊聞言瞪大了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茶杯,而後把茶杯放下,警惕地看着他。

“姑娘不覺得自己的警惕性來得太晚了些?”青衣男子倒了杯茶給自己喝,溫蹊見他舉動,才放下心來,又捧起茶杯,“公子這樣捉弄人可不好。”

“對了,”溫蹊道,“我來金臺寺幾次都見到了你,卻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青衣男子執杯的手頓了頓,看了她一眼,“姑娘常常問男子的名姓?”

“我這是第一次,”溫蹊道,“你常在金臺寺,莫非是俗家弟子?”

“并非俗家弟子,不過是心有所求,便常常來寺裏罷了。”男子摩挲着杯沿,眼中缱绻,溫蹊猜想他這求或許并非為他自己。

“至于我的名字,姑娘就叫我問期好了。”

“問期?”溫蹊重複着這個名字,倒是與她的名字有幾分相似,“問哪個期?”

問期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盡如所期。”

“我叫溫蹊。”溫蹊道。

問期看着她又笑了一聲,“你這麽老實,不怕我告訴你的是假名?”

溫蹊鼓着腮幫子把茶杯往桌上一放,“你這人怎麽這樣啊?”

問期忍俊不禁,偏過頭壓着聲音笑。

溫蹊兩輩子加起來幾十載還是頭一回被人這樣捉弄,不免有些惱,原想着拍個桌子壯一壯氣勢,看着石桌,到底沒敢狠下心,便只好氣呼呼地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問期咳了一聲忍住笑,面具下的眼睛卻還是彎着的,“你是誰?”

“我可是!”溫蹊忽然頓住。問期對她并無惡意,她拿縣主身份去壓他不太好,可能還會讓問期有壓力。

溫蹊擺擺手,“算了,不和你說了,我怕吓到你。”

“好,你可別吓到我了,”問期話裏帶笑,“以後對旁人可不要這樣誠實,問什麽就答什麽,要保護好自己。”

溫蹊睨了他一眼,這人還挺絮叨。

“我看你一身打扮不俗,為何要給金臺寺的僧人當托?”溫蹊擰眉問。

“當什麽托?”問期不解。

溫蹊解下平安符給他看,“那老僧人賣的平安符啊,我今日來時見他,其他香客并沒有買他的平安符,想來你們是看我小姑娘,來金臺寺來的少,就騙我一人。”

問期眼尾壓着些許無奈,又有些好笑,“沒騙你,這平安符的确靈驗,因為不俗,所以才只賣給有緣人。”

溫蹊顯然不信他,一雙杏眼裏明晃晃寫着“你繼續編”。

問期只好道:“無論靈驗與否,你帶着總沒什麽壞處。”

作者有話要說:  問期,一個盡職盡責的托(不是)

溫蹊,一個說啥信啥的崽(是的)

煮茶參考的是陸羽的《茶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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