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海晏河清珠(八)

五月十三,宜求嗣,求財,嫁娶。

正是大晴,自王府至謝府送嫁要經過溫府,喧天的鑼鼓聲由近及遠。

溫蹊在明珠院裏更衣,一碗冰塊就放在梳妝臺上,秋霞替她梳妝,春雨扇着冰塊上的冷氣。

“縣主近來是不是瘦了?”春雨端詳溫蹊半晌,道。

溫蹊聞言摸了摸自己的臉。

“縣主苦夏,許多吃食都吃的不多。”秋霞心疼道。

溫蹊倒是不甚在意,“瘦些好,瘦些好看。”她如今正是抽條的時候,人忽然瘦了,個子也漸長,長輩憐惜她覺着她吃不好,溫蹊卻挺樂意。

梳過妝溫蹊便跟着長公主去了謝府。謝家夫人親自迎接,一路将長公主與溫蹊迎至花廳。

花廳裏早有人在,見了長公主起身福了一禮,“皇姐。”溫蹊亦福身,“青陽姨姨。”

青陽見了溫蹊,豔麗的臉上便綻開笑,一把抓過溫蹊,掐着她的臉,“這肉還是沒少啊。”

溫蹊默了默,回頭看向自家母親。

長公主瞪了青陽一眼,“你這做長輩的怎麽還沒個正形。”青陽嘿嘿笑了兩聲,像個怕長輩批評的孩子,裝模作樣地捏了捏溫蹊的手,“期期近來出落的越發好看了。”

青陽公主嚣張跋扈二十餘載,膽子大到敢揪先皇的胡子,卻最是怕她這個一本正經的皇姐。

溫蹊看着兩姐妹,自覺找到了對付青陽公主的方法。

王謝兩家結姻親,賓客來此不過是送份賀禮吃個宴席。席分男女,溫喬作為謝嚣一衆狐朋狗友之首,自然是跑去鬧新郎了,溫蹊跟着長公主,因着公主身份尊貴,同青陽一起,與謝家的夫人共坐一桌。

婦人之間聊天左不過是些家長裏短,子女兒孫,話題便不自覺地往家中孩子上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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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也替本宮看看有沒有合适的姑娘,溫喬年紀不小了,也該是時候成家了。”長公主近來最憂心地便是溫喬,到哪兒都不忘給溫喬說親事。溫蹊都能想象得出溫喬頭疼的樣子,正偷樂着,青陽忽然道:“對了,期期也及笄了,也是時候說門親事了吧。”

溫蹊愕然,盯着青陽,卻見青陽像是無視她一般,只笑吟吟地看着長公主。若論坑晚輩,長輩中青陽稱第二,絕對無人稱第一。

溫府一屋三個男人,連遠在京外的溫秦都贊同溫蹊在溫府養面首,長公主素來循規蹈矩,自然見不得他們胡鬧,讓溫蹊嫁個好人家才是正道。

“既然長大了,親事也是時候提上議程了。”長公主摸着溫蹊的發髻道。

“娘,我還小。”溫蹊苦巴巴地瞪着眼看長公主。

“十五歲不小了,娘十五歲時早與你爹議親了。”長公主道。

婦人之間永遠消息最靈通,很快長公主為家中公子女兒相看親事的消息在宴席之間不胫而走,溫蹊埋頭吃飯時都能感覺到一茬茬的夫人往她們這桌來。

長公主與太子太傅的子女,又頗得宮裏寵愛,光這兩點就足以讓家中有适婚年齡子女的夫人們趨之若鹜。

溫蹊看着各家夫人一邊向長公主誇贊她,一邊像看寶貝一般看着她,嘴裏的八寶鴨都不香了。哀怨地看向始作俑者,青陽卻毫無負罪感地對她勾着豔唇一笑。

溫蹊實在是受不了這樣的氛圍,尋了借口說吃飽了想四處逛逛,立刻逃也似的離開宴席。

獨自一人晃了半天才晃到湖邊,溫蹊有些熱,便打算去湖邊涼亭乘涼,才邁出一步就聽見不遠處有腳步聲漸近,溫蹊立刻收回步子,躲在了山石後邊。

“你可打聽清楚了?”

“奴婢都打聽過了,小姐放心,太子爺定會經過此處。”

溫蹊聽着聲音耳熟,扒着山石小心翼翼地探出頭想看看是誰,突然肩膀被人一拍。溫蹊做賊心虛,吓得一激靈,險些叫出聲來,下一刻就被人壓在山石上捂住了嘴。

一張俊顏在眼前放大,溫蹊瞳孔驟縮,眼眶紅了。被吓的。

“你……別哭。”紀北臨愕然,顯然也沒想到自己将小姑娘吓到了。

“你小點聲!”這回換溫蹊捂住紀北臨的嘴了。

溫蹊探頭往外看了一眼,見外邊的人并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才松了一口氣,放下手,微惱着看向紀北臨,“紀大人這樣吓人有意思嗎?”

“沒吓你。”意識到溫蹊可能又在聽牆角,紀北臨也自覺壓低了聲音,因着二人身高有差,紀北臨要彎着身子才能讓溫蹊聽清自己的聲音,“縣主又在偷聽?”

溫蹊皺了皺鼻子,“紀大人怎麽說話的,什麽叫又在偷聽,我這是不巧撞見。”

紀北臨失笑,壓着嗓子笑得悶悶的,“好,不巧撞見,縣主這回撞見了什麽?”

兩人挨得近,紀北臨說話時氣息灑在溫蹊額上,從溫蹊的角度還能看見紀北臨說話時上下滾動的喉結。溫蹊一時色膽橫生,差點沒把持住,但一想到面前這位叫紀北臨,就又很快将色心收回。世間男子形色,溫蹊能選的人海了去了,何必在同一棵樹上吊死兩回。

山石間縫隙本就窄小,紀北臨與溫蹊站在一塊,身子幾乎是貼在了一塊,溫蹊從脖子一直紅到耳朵,開口想叫紀北臨讓開,卻不妨被紀北臨摁住後腦勺往他胸膛一帶。

溫蹊:……以前怎麽沒發現紀北臨還是個不要臉的登徒子呢?

“縣主莫要說話,有人來了。”紀北臨低聲道,也不知是有意無意,換了個姿勢後,紀北臨說話間薄唇蹭着溫蹊的耳廓。

耳尖燙得溫蹊注意力渙散,心跳如擂。暗暗握着拳用指甲掐了掐自己,溫蹊才能定下神,聽見外面的對話。

“蜜兒,你在此處做什麽?”

“等太子爺。”

“六先生不是已經替你安排好了?”

“讓我替皇上擋刀嗎?這是什麽破計劃!我怕疼,我不要!憑我的姿色何必還要受那樣的苦。”

“皇上生性多疑,六先生的計劃最易博取皇上信任,也能保護你。”

“都讓我擋刀了也叫保護我?那個六先生不過是個江湖騙子,大哥你怎麽就這樣信任他?”

“蜜兒不許胡說!”

偷聽到驚天大秘密,溫蹊有些慌亂地擡起頭看向紀北臨,後者對着她搖了搖頭,牽起她的手在她掌心寫下幾個字。

要說上一世溫蹊與紀北臨的婚姻裏還有沒有一些夫妻間的玩趣,恐怕只有這一個在掌心寫字給對方猜的小游戲了。

溫蹊知道紀北臨寫的什麽。

“別怕。”

兩人保持着固定的姿勢不動,直到外面說話的人離開,溫蹊才松了一口氣,後知後覺地發現方才由于太過緊張,一直攥着紀北臨的衣袖,此時松了手,手心的汗全都擦在了紀北臨的衣服上,被她攥過的地方又濕又皺。

完蛋!溫蹊心虛地別開眼,紀北臨有嚴重的潔癖。

正琢磨着怎麽不動聲色地将紀北臨的衣袖整平,頭頂傳來紀北臨低低的笑聲,“縣主可真是在下的福星,上一回聽到了海晏河清珠的下落,這一回又聽到了有人要刺殺皇上。”

溫蹊拽着紀北臨的袖子往下拉了拉,憂心忡忡地仰頭看着紀北臨,“紀大人,如今該怎麽辦?要告訴皇上嗎?”

“此事我有安排,縣主不必擔心。”溫蹊拽着他衣袖的模樣過于依賴,紀北臨不自覺就放緩了聲音。

溫蹊餘光迅速瞥了一眼紀北臨的衣袖,不行,還沒拉平。

溫蹊又将紀北臨的衣袖往自己這邊拽了拽,“方才說話的,是年……”她的話收的快,兩人卻心知肚明說的是誰。

紀北臨安撫性地看了溫蹊一眼,“我說過的,将軍府風光不了多久,我一向言而有信。”

溫蹊垂下眼,對于紀北臨的話不置可否。上一世也不知是誰,回回承諾要回府陪她用午飯,卻等到她睡着都不見人,紀大人的人生裏,言而有信四個字最不值錢。

看着紀北臨的衣袖差不多平整了,溫蹊松開手,“我該回去了。”紀北臨跟在她身邊,“在下陪縣主一道。”

溫蹊沒有拒絕。

兩人走了不遠,遠遠看見牆角處蹲着兩人。紀北臨看了一眼溫蹊,他們溫家聽牆角是祖傳的嗎?

溫蹊站在原地,看着自家二哥同一個年紀看着稍小的公子扒着牆角不知在偷聽什麽,溫喬為圖舒服,還将一只胳膊搭在小公子的頭頂上。

“二哥。”溫蹊走過去,聽牆角的兩人齊齊對着她比劃了一個“噓”。

溫蹊有些茫然,回頭看向紀北臨。紀北臨含笑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溫蹊好奇地探出腦袋,立刻被小公子拽着腰帶拉了回來,“當心被他們發現。”

紀北臨寒了臉,将溫蹊往身後一帶,“蘇青亭。”

小公子原和紀北臨認識,聽見紀北臨冷聲,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貼着牆,有些發怵地看着紀北臨。

溫喬沒了依托,一下臉朝下摔在了地上,啃了一嘴的草。

“哎呦,蘇青亭你幹什麽?”

溫蹊護着自己的腰帶,從紀北臨身後探出半個腦袋看向那位叫蘇青亭的小公子,看着年紀比她還小。

“青亭,怎麽了?”蘇青榭忽然出現,身後還跟着一人。

“見過太子。”紀北臨,溫蹊與蘇青亭行禮。溫喬連呸了幾聲吐出嘴裏的草,“太子爺,拉我一把。”

楚季的目光在紀北臨與溫蹊的身上轉了一圈,才笑着去拉溫喬,“溫二,我們都這麽熟了,你就不必對孤行此大禮。”

溫喬也不搭理他占嘴上便宜,揉着臉埋怨蘇青亭,“你小子起來之前先和我說一聲啊。”

“青亭,怎麽了?”蘇青榭問。

蘇青亭垂着頭支吾半天不說話。

紀北臨冷聲,“你問問他方才做過什麽?”

“蘇青亭。”蘇青榭猜到蘇青亭許是犯了錯,語氣有些嚴肅。

蘇青亭一會兒抓抓耳朵,一會兒撓撓脖子,才道:“我剛剛……不小心拽了一下那位姑娘的腰帶。”

溫喬聞言炸毛,推了蘇青亭一把,“你這人真是人小鬼大啊,看着挺老實,連我家期期的腰帶都敢拽啊!”

“二哥!”溫蹊急急喚了溫喬一聲,許是看着蘇青亭比她還小,她也不忍責怪蘇青亭。

蘇青榭先是擰着眉對溫蹊施了一禮,她施禮的姿勢與京中女子不同,更像是軍中姿勢,道了歉後又偏頭,“蘇青亭,向永安縣主賠禮道歉。”

小公子依言乖乖道了歉。

溫蹊擺擺小手,“沒事的。”

“小孩子無心之失,紀大人就不必太介懷了。”楚季對着紀北臨眨了眨眼。這裏有溫蹊的兄長,也有蘇青亭的姐姐,楚季這話說的便極有意思。好在溫蹊正專心整理自己的腰帶,而溫喬還在吐草,唯一聽出一些弦外之音的只有蘇青榭。

“太子不如問問這兩人在做什麽?”紀北臨道。

楚季與蘇青榭齊齊看向溫喬與蘇青亭。

“我們就是路過。”

“我們在這兒乘涼。”

兩人對視一眼。

“我們在這兒乘涼。”

“我們就是路過。”

楚季将折扇一收,雙手環胸,眼睛半眯,“聽孤的牆角,你們好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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