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海晏河清珠(九)

溫蹊盤腿坐在藤椅上,只着一件薄薄的碧色紗衣,手裏捧着白瓷碗,裏頭盛着裝了冰塊的酸梅湯,冰塊上放着蓮蓬桃仁杏仁菱角藕,溫蹊将藕咬得咯嘣脆,聽着春雨從外頭聽了一耳朵的消息。

“聽聞王小姐與謝少爺昨夜未能圓房。”

秋霞瞪她一眼,“在縣主面前說這些東西做什麽!”春雨聞言悻悻地閉上嘴。

溫蹊芯子裏可是個為人婦多年的人,自然不覺得有什麽聽不得,便擺了擺小手,往前又挪了些,“不礙事兒,春雨你繼續說。”

春雨觑了秋霞一眼,見秋霞沒再阻攔,便接着道:“聽說是王小姐不願意。”

“願意才怪呢。”謝嚣雖頂着皇後親侄子的身份,但也就想攀關系的人家才會願意将女兒嫁給他,王婉兒何等傲氣的人,又怎會看得上不學無術的謝嚣。

***

國宴将近,溫儒也常常忙得來不及回府吃飯,何況紀北臨這樣的主持,已經大半月沒來過溫府了,溫喬倒是樂得自在,不用上課,父親也不會來抽查他的功課。謝嚣被鎖在謝府禁足的日子裏,他倒是找到了新朋友,和蘇青榭家的小公子蘇青亭來往甚密。

國宴前,天子需于金臺寺天壇高臺上祭拜天地先祖,皇室之人與正四品以上官員皆要參加。溫蹊雖是大臣之女,挂着一個正二品的縣主頭銜,亦要參加。

溫蹊穿着繁瑣的宮裝跟着長公主一同前往金臺寺,祭天之前,皇室嫡系需先祭拜供于金臺寺內皇祠裏的先祖,溫蹊并非皇室嫡系,沒有資格祭拜,心下一轉,便去了永康的住處。

國宴當即,皇上自然無暇管自己是否還有個女兒尚未回宮,永康若要回宮,怎麽也要等到國宴結束。

溫蹊此行便是告訴永康在祭天期間千萬不要出去随意走動。

那日在謝府聽到年将軍與其妹妹的談話,紀北臨回去後很快便查出年将軍想借祭天的機會刺殺皇上,金臺寺的護衛不比皇宮,下手會方便些。因溫蹊亦要參加祭天,紀北臨便派人傳了消息,讓溫蹊當心。

金臺寺中的梵鐘敲響,祭天大典即将開始,溫蹊匆匆作別永康便要去天壇。

未免時間來不及,溫蹊抄了小路,所幸她近來常來金臺寺,走的多了,不至于迷路。

轉過石子路,溫蹊迎面便撞上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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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衣着打扮不似大楚人,頭發編成了數股小辮,皮膚偏黑,五官深邃硬朗。

“姑娘。”那人的大楚話十分生硬。

溫蹊捏着裙擺後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有些懊惱方才就不該抄小路,眼前之人也不知有沒有威脅。

“姑娘你不要害怕,”那人似乎是看出了溫蹊的警惕,忙擺着手咧開嘴對着她笑,一口大白牙尤其憨厚,“我,沒有惡意,我迷路了,你,知道,天臺怎麽走嗎?”

眼前之人看着憨憨傻傻,溫蹊稍稍放下心,卻還是不敢離他太近,“你是說天壇嗎?”

“對!”那人重重地點了點頭,摸着後腦勺,“天壇。”

“我也要去天壇,你跟我走吧。”溫蹊提着裙擺走在那人前面,不放心道,“但是你不要離我太近了。”

“好,謝謝。”那人也沒在意溫蹊的提防,憨憨地跟在溫蹊身後,像是怕她害怕,連話都不與她搭。

溫蹊一路戒備地走出了石子路,看見不遠處榕樹下的白色身影,暗松了一口氣,小跑着過去,脆聲叫了一聲“紀大人”。

紀北臨原在吩咐手下一些事情,聽見小姑娘的聲音,緊蹙的眉頭松了松,眼底溢出幾絲笑意,在看清溫蹊身後還跟着人後又恢複嚴肅的表情。

“縣主。”紀北臨低頭看着因小跑過來發間步搖還叮當作響的小姑娘,又對着溫蹊身後的人一拱手,“三王子。”

溫蹊愕然轉頭,發現身後的人對着紀北臨笑眯眯地點了點頭,“紀大人。”

溫蹊張了張嘴,她原還以為這就是周邊哪個小國帶來的随從,誰能想到一國王子身邊居然一個人都沒帶,還在大楚的地界上迷了路。

“卓提大人正在四處尋找三王子。”紀北臨偏過頭,吩咐手下,“帶三王子去太和殿。”

三王子道了謝,對着紀北臨道:“大楚的女孩很漂亮,熱情。”眼神卻是落在溫蹊身上。

紀北臨眼神陡然一變,卻極快地斂在長睫之下,“三王子慢走。”

三王子走前還特意對溫蹊眨了眨眼。

紀北臨注意到三王子的動作,往溫蹊身邊邁了一步,将三王子的視線隔絕。

“原來是三王子啊,”溫蹊個子不及紀北臨,踮起腳才能從紀北臨肩膀後探出半個腦袋,盯着遠去的高大身軀,“吓死我了,我還以為是什麽壞人。”

紀北臨木着臉轉過身,溫蹊站穩,仰着腦袋看他,“他說他迷路了,讓我帶他去天壇。”

炎炎夏日,紀大人心裏咕嚕咕嚕往外冒着酸泡,卻在看見溫蹊額間密布的細汗時一下将醋壇子蓋上。

紀北臨不動聲色地換了位置,擋住落在溫蹊身上的陽光,“在下送縣主去天壇。”

“多謝紀大人。”宮裝裏外幾層,捂得溫蹊不停出汗,一邊用手帕擦汗,一邊往紀北臨身邊靠。紀大人冬暖夏涼,待在他身邊最是舒适。

紀北臨看着小姑娘自以為無人察覺的小動作,唇角忍不住往上揚,思及将要發生的事情,道:“在下已經派了人保護縣主,過會兒無論發生了什麽,縣主千萬不要慌亂,記得一定要跟緊青陽公主,不會有事的。”

溫蹊不知年将軍是想如何行刺,也不知紀北臨做了什麽安排,心裏并沒有什麽底,但紀北臨既然說了會沒事,雖說紀北臨在她這裏已經毫無信譽可言,可溫蹊還是選擇相信他。

“好。”溫蹊點頭,又仰起頭對紀北臨道,“紀大人也注意安全。”

紀北臨看着眼前認真讓他注意安全的小姑娘,眼神微動。

有風來,紀北臨柔聲應了聲好。

天壇莊嚴,千乘衛守在外圍,将天壇嚴密把守。

溫蹊随長公主站在西面,身邊還有青陽公主。

因知曉接下來或許有一場刺殺,溫蹊心裏總是有些打鼓。有一只素手按了按她的肩膀,溫蹊偏過頭,看見微笑的青陽。祭天嚴肅,青陽并未如平常一般打扮豔麗,妝面素淡了許多,輕啓朱唇,“期期,別害怕。”

長公主聞聲回頭慈愛地看了溫蹊一眼,“你還是頭一回參加祭天,可是緊張了?”

溫蹊捏着手指搖頭,“不緊張。”

莊重的祭祀禮樂響起,天子着龍袍戴冠冕,一步步邁上天壇東面的臺階,身後是太子。天壇共八方臺階,登頂一共六十四步,天壇祭臺早有太常寺的官員候着。

鐘鳴一聲,跪拜昊天上帝牌主位,再鳴,行上香禮。而後天子下天壇,在東面祭臺進俎。

期間除去太常寺的官員,餘外大小官員皆要垂頭以示敬重。

溫蹊一直懸着心,忽聽噌然刀響,有太監尖聲叫了一聲“有刺客”,天壇亂作一團。溫蹊慌亂擡頭,卻被青陽一把拉住,“皇姐,期期,跟我走!”

“青陽,這是怎麽回事?”長公主被青陽拉着往外跑,問。

“安全之後我再向皇姐解釋,總之先離開此地!”

溫蹊稍稍落了底,想必青陽早就知道了這一場刺殺。

才出天壇,便有一隊千乘衛護送三人至偏廳。長公主驚魂甫定,看着癱在椅子上直呼“吓死我了”的青陽,摁着心口問:“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有人想要借祭天刺殺皇兄,不過皇姐不必擔心,皇兄早有安排。”青陽喝了一口茶,又恢複成平日裏散漫的模樣。

長公主蹙着眉,“你怎麽都不同我商量?”又将溫蹊抱在懷裏,“期期,吓着沒有?”

越過長公主的肩膀,溫蹊能看見青陽看熱鬧的表情。

“娘,我沒事。”溫蹊吶吶。

接着千乘衛又陸續護送了幾位公主過來,她們顯然也不知發生了什麽,慌亂得緊,連發簪都歪了。

莫約過了半個時辰,一身官服的紀北臨出現,“各位公主受驚了,刺客已全部被拿下,諸位不必擔憂。”

一廳之人以長公主為長,又與紀北臨相熟,長公主便緊緊牽着溫蹊的手走上前,“北臨,皇上可安好?”

“長公主放心,陛下龍體無恙。”紀北臨拱手道。

溫蹊緊貼着長公主,眼尖地瞧見紀北臨寬袖之下露出的一小截白色紗布,剛要說話,長公主便道:“勞煩你帶本宮去見皇上。”

“陛下禦審刺客,長公主此時前去,恐有不便。”紀北臨道。

“罷了,”聞言長公主輕輕擺了擺手,“得知皇上安全本宮也就放心了。”

“紀大人,”溫蹊道,“我爹沒事吧?”

“縣主不必憂心,老師無事。”

溫蹊扯了扯長公主的袖子,“娘,我想去看看爹。”

長公主皺着眉搖頭,“不行,現下還不安全。”

青陽從椅子上坐起,踱步過來,“皇姐,刺客都被拿下了您還怕什麽,何況有紀大人和千乘衛在,不比這裏還安全?期期牽挂姐夫安全,如此孝心,您讓她去便是。”

長公主躊躇半晌,見溫蹊一雙杏眼巴巴看着她,只好應允,“北臨,就麻煩你保護好期期。”

“是。”

訓練有素的千乘衛正在處理屍體,臺階地板已經被洗刷過了,卻還能看得出打鬥場面之慘烈。

紀北臨一直落在溫蹊半步之後,有危險亦能立刻發現。

“紀大人受傷了?”紀北臨正擔心一地的血跡會不會吓到小姑娘,卻聽見小姑娘突然發問。

愣了愣,紀北臨不自覺地将手背在身後,“一點小傷,不礙事。”

溫蹊問:“這次是只抓到了刺客,還是一并抓住了背後主謀?”

沒想到小姑娘會問這個,紀北臨沉吟了一會兒,笑道:“縣主的仇可以報了。”

那便是連年将軍也逃脫不了了。

一路将溫蹊護送到大臣所避之處,溫蹊推開門一腳邁了進去,忽然又轉過頭,“紀大人記得上藥。”

作者有話要說:  溫期期本着人文主義關懷了紀大人一下

紀大人:感動,期期關心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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