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海晏河清珠(十)

“爹爹。”

祭天大典的官員皆在屋內,或坐,或在屋內來回踱步。

溫儒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聽見溫蹊的聲音立刻睜開了眼。

“縣主。”二品以下的官員皆起身為溫蹊讓出道。

溫蹊走過去一一謝過。

“期期,你怎麽來了?”溫儒站起來,“怎麽樣?可有受傷?”

“女兒無事,”溫蹊搖頭,“爹爹可有受傷?”

溫儒上下打量了一番溫蹊,見她還算鎮定,應該沒有受什麽驚吓,才放下心,“放心,爹沒有受傷,你娘可還好?”

“娘只受了些驚。”溫蹊道。

父女倆正說着話,皇上派人将溫儒叫走,溫儒不在,溫蹊也不好再留,幹脆自己回去。

佛門重地見血,天壇之下設了法陣,慧覺大師帶着一衆僧人在此處誦經。

溫蹊站在不遠處看着,炎炎夏日,卻直至手腳冰涼才回過神來。她偶爾會覺得上一世過得十分混沌,像被與世隔絕,一無所知,靠着庇護活了二十餘載,平白比人多活了這麽久,卻是一點長進沒有。捏了捏拳頭,溫蹊轉過身,她不能總躲在他人給她的保護圈裏。

大殿下的紅牆被蒼松翠柏掩映着,蒼林盡處,青陽被一男子背在背上,雙手環着他的脖子不知道在與他說些什麽,男子微微側着頭,含笑聽着。

溫蹊有些尴尬,便想躲到一邊,卻被青陽先看見,喚了她一聲。溫蹊無奈,只好硬着頭皮走上去,“姨姨。”

那男子對着溫蹊微一點頭,“縣主。”溫蹊聽這聲音耳熟,多看了那男子兩眼,才發現竟是上回遇見的人,青陽公主好像是叫他子逸,他這回束了發,她倒是差點沒認出來。看來青陽公主應該是最喜歡這個外寵。

子逸沒将青陽放下來,青陽也沒有要下來的意思,勾着子逸的脖子晃着腳,“從姐夫那裏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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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才發生一場刺殺,青陽轉頭就如此高調地和外寵旁若無人地玩鬧,溫蹊都怕她被一狀告到皇上面前。

不過青陽似乎也不欲與她說太多,只道:“永康替皇兄擋了一刀,現下被安排在後院廂房,你要去看看嗎?”

溫蹊愣了愣,蹙着眉道了聲謝便匆匆往後院走。

明明與她說過不要随意走動,怎麽還受了傷?

永康暫住的廂房外留有一支千乘衛,溫蹊擡步要往裏走卻被攔了下來,“縣主,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打擾永康公主休息。”

“我不進去,”溫蹊看着千乘衛腰間挂的刀,往後退了一步,還是忍不住問,“永康姐姐現在怎麽樣了。”

“永康公主性命無虞,縣主請放心。”千乘衛道。

知道永康性命無憂,溫蹊放了心,原地站了會兒,便回去尋長公主。

因着早有防備,這場刺殺處理得輕而易舉,并無太大損失。

溫蹊被長公主以受了不小的驚吓為由,摁在床上灌了三日的補湯,鬧得溫蹊日日晚上睡覺不停地蹬被子,口中還起了瘡,最後不得不捏着鼻子又喝了幾天的藿香水。

五日後,昭毅将軍年雄,叛國弑君,諸罪并察,于午門斬首,首級挂于城牆示衆三日,五服以內,腰斬,五服以外,成年者,男子發配,女子充為軍妓,未成年者,貶為奴籍。

紀北臨一來溫府就被溫喬拉進筆煙院給他講近日發生的事情,溫蹊同溫喬一人捧着一碗綠豆湯,聽得極為認真。

“紀大人,永康公主沒事了吧?”溫蹊問。

“年雄原就計劃若是刺殺失敗,就安排一人假意刺殺皇上,讓年蜜為皇上擋刀,以求保全年蜜,所以下手留了分寸,孰料永康公主突然擋了上去,幸好如此,是以并未傷及要害。”

溫蹊愣了愣,“所以年将軍,不是,年雄才說這樣才能保護年蜜……”她擡起眼與紀北臨對視,“他居然還為年蜜留了後路。”

“年雄起于草莽,自幼父母雙亡,只有這一個妹妹,未得勢時便對其百般縱容,年蜜在府裏,哪怕是年雄的夫人都要讓她三分。”紀北臨叩着桌沿道。

一無所知的溫喬迷茫地看了看溫蹊,又看了看紀北臨,“你們在說什麽?我怎麽都聽不懂呢?”

無人搭理他。

溫喬自讨了個沒趣,便換了個話題,“年雄為何突然要刺殺皇上?他已是昭毅将軍,若是再打一次勝仗,依舊可以加官進爵,何況他的妹妹亦有可能成為太子妃,再說即便是他刺殺成功了也名不正言不順。”

溫蹊聽完溫喬的問題,也看着紀北臨點了點腦袋。

“二少爺博覽群書,可曾知道海晏河清珠?”紀北臨不答反問。

“這個我知道,”溫喬把綠豆湯往身邊的矮幾上一放,跑到書桌後,掀起袍子一腳蹬在太師椅上,以筆洗做板,往書桌上一拍,“這故事我曾聽說書人說過。”

溫蹊觑着自家二哥,生得挺好看,可惜是個傻的。

“二哥,說重點。”

“且聽我慢慢道來。”

“當年前朝皇帝無道,高祖順應天命起兵讨伐,殷皇後武将世家出身,被殷老爺許給高祖,這殷皇後有個故交名叫晏忌,”溫喬說着,看了紀北臨一眼,見紀北臨面無異色,才壓低了聲音,“據說殷皇後原是與晏忌兩情相悅,原本是要嫁給晏忌的。”

“亂世之中,晏忌靠着做生意賺了不少錢,為高祖起兵提供了不少錢財,大楚建立後成了開國首富。殷皇後某次生辰,晏忌尋了一名巧匠,将大楚山河全部收于一拳頭大的珠子裏給殷皇後做了生辰禮,殷皇後為其取名海晏河清珠。殷皇後逝世後,這顆珠子就被收入國庫,□□當年為表與突蕃交好,便将這顆珠子當做和親公主的嫁妝之一帶去了突蕃,不過先帝時突蕃又将這顆珠子當做壽禮送了回來。”

溫喬說得口幹舌燥,端起綠豆湯一飲而盡,綠豆湯裏的冰早被放化了,喝起來過分甜膩。

溫蹊一臉震驚地聽完皇家辛秘,然後不解地看着紀北臨,“所以,為什麽年雄要造反?”

“年雄說,”紀北臨支肘撐着頭,“他祖上原本是姓晏。”

“你的意思是,”溫喬不可置信,“年雄覺得當年晏忌與殷皇後有染?□□其實是……”

溫喬的話戛然而止,紀北臨靠着椅背,勾唇,似笑非笑地看着溫喬,“二少爺聰明。”

溫喬咳了一聲,伸手把路過的團子撈進懷裏,低頭去順團子的毛,“平日裏的話本不都是這麽寫的,我看多了,也就那麽随口一猜,沒想到還真被我猜中了。”

溫蹊托着臉琢磨了半天,才擡起頭瞪大了眼看着紀北臨。

紀北臨将食指放在唇邊,對她搖了搖頭。

若是□□本是殷皇後與晏忌的孩子,那這大楚,确實是晏家的天下,年雄如果真是晏家後人,也就有了造反的理由。

溫蹊越發覺得她上一輩子的二十餘載簡直是白過了。

***

聽聞永康已被接回皇宮,溫蹊借入宮看望太後之名見了永康。

确如紀北臨所言,永康的傷勢不重,已經能下地走動了。

溫蹊被宮女引着進了康寧宮,小心翼翼地繞過一地的禮物,才見到一襲華服的永康。永康見了她,從椅子上起了身,笑着迎上來拉住溫蹊的手,“期期,你來啦。”

“公主,淑妃娘娘派人送來一對紅玉手钏。”宮女進來。

永康掃了一眼,淡淡道:“收入庫房吧。”

等宮女離開,溫蹊拉着永康,低聲問道:“怎麽回事,我不是同你說過祭天之時不要随意走動嗎?”

永康坐在墊了冰絲墊的卧榻上,摸了摸肩上的傷,苦笑了一聲,“若祭天那日我沒有替父皇擋那一刀,便是我回了宮,依舊是當年那個無足輕重的公主,可我若替父皇擋了那一刀,一切就會不同。”

“可若是那一刀要了你的命呢?”溫蹊急道。

“我為父皇而死,父皇感念我,母妃盼了一輩子的嫔位,或許就有了着落,父皇子女衆多,若能因此記着我,也值了。”永康盈盈擡眼。

溫蹊緊了幾步到永康面前,“可死後的虛名,值什麽呢?”

“可你看我賭贏了不是嗎?”永康粲然一笑,起身拉着溫蹊的手,“期期,你別怕,如今我有父皇寵愛,往後不必你來幫我,我也可以幫你了。”

“你別……總為了我啊……”溫蹊吶吶,上輩子因她而死,這輩子還要為她考慮。

“永康姐姐,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溫蹊問。

宮殿外陽光正好。

“冷宮呆的久了,自然一心向陽。”

抱着永康硬塞給她的一堆點心,溫蹊再次暗下決心,她決不再被人護着一輩子懵懵懂懂了,她也想,能護着旁人。

“喲,這是誰啊,小個子連人都看不見了?”

溫蹊停下腳步,手捧最頂上的食盒被人拿走。

“寧王殿下。”溫蹊無奈。

面前男子身着皇子的衣服,身形高大,卻生了一張娃娃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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