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文字獄(五)
烈日當頭, 早有身體差些的大臣禁不住日頭灼烤暈了過去。
紀北臨自禦書房內出來,站在檐下,“皇上道會再重新考慮溫太傅一案, 日頭正盛, 諸位大人還是先請回吧。”
此時無人在意紀北臨說了些什麽, 而是齊齊看向他的臉。
紀北臨神色平靜,并不在意他們的目光。
大臣們見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又的确跪的難受了, 紛紛攙扶着起來了。
陸謙扶着膝蓋站了起來, 青色的衣擺處已經跪出了兩個灰撲撲印子。陸謙一瘸一拐地走到紀北臨面前, 關切的問他, “紀大人這傷口,不要處理一下嗎?”
紀北臨用指腹擦了擦額頭, 血早就幹了,只在指腹上留下了血痂。撚了撚手指,紀北臨不甚在意地将手袖在身後,“一點小傷, 不礙事。”
“多虧大人在皇上面前為太傅求情,事情才得以轉圜。”陸謙道。
“并非我的功勞,是皇上宅心仁厚。”紀北臨淡淡地說着體面話。
陸謙聞言笑道:“朝中許多大臣皆為太傅求情,可只有大人成功了, 自然是大人的功勞。”
“陸大人還是盡早回府請大夫看看,當心久跪,膝蓋落下毛病。”紀北臨還有事情要辦, 便也不與陸謙太客套,“在下還有事情,就先告辭了。”
洪公公小心地收着奏折,皇上一直阖着的眼忽然睜開,“你說,紀北臨忠心嗎?”洪公公忙擡了擡身子,“皇上有恩于紀大人,紀大人一定是忠心于陛下的。”
“朕又何嘗虧待過李家?”
皇上聲音幽幽,“貌美的女人蠢一些才好,在後宮裏耍一些心思也就罷了,怎的還想将手伸到前朝來呢。”
“洪全德,今日去儲秀宮吧。”
洪公公諾了一聲,出去吩咐。小太監多嘴問了一句,“今日不是應該去淑妃娘娘那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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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意豈容得你我揣測?”洪公公瞪他。
***
自宮裏回來,長公主面色并不見好。
“娘,宮中可有消息?”溫蹊迎上去。
長公主蹙眉搖頭,“皇兄不見我,後宮不得幹政,皇後娘娘也在為太子擔憂,我與皇後娘娘想了許久也想不出法子來。”
“娘放心,朝中諸多官員都在為爹求情,皇上顧念爹在朝中的影響,不會怎麽樣的。”溫蹊寬慰道。
“期期你這話是打哪聽到的?”長公主忽地看着她,眼神銳利讓溫蹊都有些害怕。
“是,是紀大人同我說的,”溫蹊道,“紀大人還帶我去見了爹和二哥,他們都很好,爹讓您不必擔心他。”
聽到溫儒與溫喬無事,長公主放下了一半的心,又問溫蹊,“期期,北臨為何會帶你去牢裏?”
“是我求他的,”溫蹊自知此事自己做的不妥,心虛地低着腦袋,“我當時太擔心爹和二哥了……”
“往後不許這樣沖動了。”長公主教訓她。溫蹊讪讪地摸着鼻子,相較起長公主天還未亮就匆匆進了宮,她一直耐心等到中午才去求紀北臨可謂是十分冷靜了。
“聽聞北臨為了給你爹求情被皇上用玉龍杯砸傷了,你同我一起去看看那孩子。”長公主說着起身。溫蹊連忙按住她,“娘,你近來本就身體不适,就不要再操累了,我代您就好。”
文字獄起時,溫儒就一直挂心此事,長公主見他憂心,不免也跟着憂心,勞心費力,因此這幾日才身體不适,加上今日都一直繃緊了神經,方才聽說溫儒并無大礙,弦一松,反而更加疲憊。是以長公主并未堅持,只囑咐溫蹊一定要以禮相待,不能沖動。
甫一回府,周正見大人滿臉鮮血,立刻去拿了傷藥,打了水先将紀北臨臉上的血跡擦幹,正要上藥時,下人來禀,道永安縣主來了。
“縣主不是才回去不久?”周正一邊嘀咕一邊将藥瓶的塞子拔了。
紀北臨的目光略略往藥瓶上一掃,擡手止住了周正上藥的動作起了身,“我這就去。”
“大人,您這傷還沒上藥呢!”周正舉着藥瓶在後邊喊道,見大人頭也不回,收回手,“萬一留下疤可怎麽好。”
溫蹊手裏拿着長公主特意準備的傷藥,斟酌着待會兒該與紀北臨說些什麽,思考間紀北臨已經到了。
“縣主。”
溫蹊起身,目光落在紀北臨的額頭上,暗紅的傷口很難不引人注意,尤其紀北臨本就樣貌清隽,今日入宮穿的衣服又沾了血,此時換上了一件竹青色的便服,一副病弱書生的模樣,添了傷愈發可憐。
“娘讓我來看一看紀大人的傷,”溫蹊走到紀北臨面前,見他面色蒼白,眉頭微緊着,便不自覺地也皺起了眉,“紀大人沒事吧?”
“勞縣主挂心,我沒事。”紀北臨扯着唇角露出一個極為勉強的笑容。
“怎麽會沒事呢?”溫蹊忙給他讓出路,催他坐下,“紀大人快坐下吧。”
紀北臨看了一眼椅子,點了點頭,舉步有些費力地走了過去,溫蹊不忍,伸出手扶住了他,将人扶着坐下,忍不住道:“紀大人怎麽沒有上藥?”
“一些小傷,上藥倒是不必。”紀北臨道。
溫蹊抿緊唇看着紀北臨頭上的傷,“看着傷口磕得挺深的,我帶來了宮裏的傷藥,紀大人還是趕快上藥吧。”
“多謝縣主。”紀北臨将傷藥接過,卻是放在了一邊的小桌上。
“紀大人不去上藥嗎?”溫蹊見他并不上藥,将藥瓶往他面前推了推。
“周正出門了,待他回來再上也不遲。”紀北臨道。
紀北臨身邊服侍的人不多,日常近身負責的只有周正,溫蹊一直知他并不喜歡旁人過多的觸碰。
“可是,”溫蹊虛虛指了指紀北臨的額角,“早些上藥,莫要留下傷疤才好。”
好歹是以後要看一輩子的臉,留下了疤那多不好看。
紀北臨為難地看着她,“可我身邊沒有服侍的人了。”頓了頓,又道,“何況男子有傷疤倒也無礙。”
有礙,不好看的人有傷疤無礙,生得好看的人有了疤不是糟蹋了一張好臉嘛。
“不若我舉着鏡子,紀大人自己上藥?”溫蹊認真提議。
沒将溫蹊引入套的紀北臨再接再厲,面不改色道:“我府中沒有鏡子。”
“連鏡子都沒有?”溫蹊疑惑。
紀北臨鎮定自若,“沒有。”
這傷口在這樣一張臉上實在有礙觀瞻,溫蹊皺了皺鼻子,就義一般拿起藥瓶,“大人若是不介意,我可以替大人上藥。”
編了這麽多謊的紀北臨等的就是這句話,假裝為難了一下便對着溫蹊道謝,“有勞縣主了。”
揭了蓋子,溫蹊用指腹蹭了些許白色的藥膏,藥膏涼涼的,溫蹊盯着紀北臨的傷口,好一會兒才深吸了一口氣,将藥膏小心翼翼地塗在傷口上。因是從未替人上過藥,溫蹊怕下手沒有輕重,索性力氣都用得小。
傷口上除了些微的癢意和涼意,并不疼。紀北臨稍擡眸便能見到溫蹊一臉糾結得可愛的表情。為了給紀北臨上藥,溫蹊的身子需得往前傾着,身上帶着淡甜的香氣,紀北臨盯着她,眼底淬着稠豔的笑意。
溫蹊此時全心全意只有眼前這一塊傷,也不知道怎麽樣才叫上好了藥,本着多塗點指不定能好得快一些的想法,不知不覺竟用了小半瓶。仔細看紀北臨的傷口處,藥厚得都有些反光,溫蹊這才估計應該差不多了。舒了一口氣,站直了身子。
傷口被溫蹊一口氣吹得微癢,一直癢到了紀北臨心裏。将竊喜掩飾得極好,紀北臨一本正經地同溫蹊道了謝。
溫蹊将剩下的藥交給紀北臨,“那藥就留給大人,我就先告辭了。”
“縣主且慢,”紀北臨叫住她,“關于與縣主的親事,在下有些事情想同縣主商量。”
“哦,那大人請講。”溫蹊完全一副談生意的模樣。
“近來可能要麻煩縣主多來府上幾趟了。”紀北臨道。
“為何?”溫蹊不解。
“便是成親,也需得互相喜歡才好,縣主需要讓旁人相信你是真心喜歡在下,如此旁人便不會懷疑這場婚事的目的,方可使親事順利定下。”見溫蹊有些猶豫,紀北臨道,“且借你我二人相見的機會,我也好将老師的情況及時告知于縣主。”
這理由實在有說服力,溫蹊立刻就被紀北臨說服,對着紀北臨粲然一笑,“還是紀大人想的周到。”
“縣主謬贊。”若不是為了多見見心上人,誰知道有朝一日他會将腦子用在這上面呢。
“我爹與我娘一直很喜歡大人,想必我若是嫁給大人他們也不會反對。我也會表現得十分心慕大人,這個……”溫蹊歪着腦袋笑了笑,“我應該會挺擅長。”
溫蹊的話将紀北臨的思緒拉回到上一世,他每日從朝中回來便能見到溫蹊蹲在紀府門前,看他回來了便蹦到他面前同他甜甜的笑,從狀元府到紀府再到首輔府,他雖搬過幾次家,溫蹊的笑卻沒變過。
紀北臨看着溫蹊公事公辦的模樣,唇角彎了彎,當初不曾宣之于口的愛意與虧欠給她的關心,等成親後一定會一點一點地給她找補回來,現如今,還是先騙着她把親成了吧。
“那便辛苦縣主了。”紀北臨起身,“在下送縣主出去。”
“你有傷在身,就不必送我了,我自己出去就可以。”溫蹊擺擺手。
“縣主莫非忘了在下方才說的話了?”紀北臨走到她面前。
哦,對,要做戲,要表現得互相喜歡。
溫蹊懊惱地點了點頭,“是我疏忽了,那就麻煩紀大人了。”
遷就着紀北臨的身體,溫蹊步子放得極慢,兩人并肩走了許久才到紀府門口。
溫蹊站到紀北臨面前,杏眼忽地一彎,聲音又脆又甜,“紀哥哥,我下次再來找你好不好?”
“好。”紀北臨眼尾上揚,豔豔生光。
馬車上,溫蹊忽然皺着眉,心情看起來并不愉快,秋霞問道:“縣主,怎麽了?”
“好氣哦。”怎麽又是她追着紀北臨天天守在人家門口?她都重生了,都那麽灑脫了,怎麽卑微的還是她?難道她和紀北臨之間她真的比較像倒追的那一個嗎?
作者有話要說: 紀府下人甲:大人趔趄着走向縣主時,我還以為皇上對大人用了刑
紀府下人乙:縣主扶着大人坐下時,我還以為大人傷的是腿
紀府下人丙:聽到大人說府裏沒有鏡子的時候,我回屋看了一眼我屋裏的鏡子,還好,還在
紀府下人丁:還好縣主給大人上藥上得及時,再晚一點傷口就自己好了
被“出門”的周正:大人怎麽還不回來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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