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壽宴(四)
大嫂的身孕讓溫府喜上加喜, 長公主甚至想将長媳接回來。
溫蹊如常入宮陪伴太後。
太後宮裏,皇後早就到了,一旁還有一男一女, 男人莫約五六十歲的模樣, 面龐清癯, 身上的蟒袍似乎都有些撐不住,一雙眼睛卻很溫和。婦人比男人小一些, 體态豐腴, 卻也只是恰到好處的富态。
溫蹊跟在長公主身後小心翼翼地打量兩人, 不出意外, 這二位應該就是理親王與親王妃了。
陌生的長輩面前溫蹊多少有些拘謹, 倒是親王妃見了她仿佛很熟絡一般同她招招手,喚她過去。上一回有人如此對她還是淑妃娘娘, 給溫蹊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溫蹊乖順地低着脖子,聲音極輕地叫了一聲“親王妃”。
“期期膽子小,王妃莫怪。”長公主道。
“不打緊。”親王妃将人拉到面前仔細打量,而後笑着同長公主誇贊她, “期期如今出落的越□□亮,同你那時候生得簡直一模一樣。”
這樣的話無論是否是客套話,總讓人愛聽。
“說起來,我當年見期期的時候她還才兩三歲吧, 我記得當時下着雪,她裹着兔毛玫紅的披風,圓滾滾一個, 站在雪地裏實在是讨喜。”
讨論孩子的小時候總讓長輩有許多話要說,親王妃很快就與一屋子的人将話匣子打開了。
聊的正熱絡,親王妃忽然往皇後身邊看了一眼,道:“我們在這說話,小輩們也插不上嘴,思絮初來鎬京,不如讓期期帶她随處逛一逛吧?”
溫蹊這才注意到皇後身邊還有一個姑娘。
姑娘一身水藍色的長裙,身材高瘦,面容清秀,筆挺的鼻子倒是讓溫蹊很是羨慕。她一直站在皇後身邊,安安靜靜也不出聲,是以溫蹊起初并未注意到她。
思絮?應該就是謝嚣上一世的妻子了。
思絮見到溫蹊看她,略顯局促地同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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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也發現了她的緊張,溫柔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們在這裏也無聊,讓期期帶你出去走走也好。”說罷示意溫蹊主動去拉思絮。
後宮雖大,能自由走動的地方其實并不多,左不過禦花園或是一些觀景的園子。
溫蹊擡起下巴讓宮女替她系好披風帶子,眉眼彎彎地看向思絮,“思絮姐姐,我們去禦花園玩可好?”
交疊在小腹前的雙手不斷摩挲,思絮低着眼,“都聽郡主的。”
“姐姐冷嗎?要不要再加一件披風?”溫蹊眨眨眼。
“謝縣主關心,民女不冷。”思絮的肩膀往前縮着,含胸駝背,将自己的身子壓得越來越低。
溫蹊終于能确定,思絮是在害怕。
溫蹊帶着疑惑擡手揉了揉自己的臉,她的樣貌一向最讨人喜歡,她也沒有發過脾氣,思絮是在怕她嗎?
“思絮姐姐,你怎麽了?”溫蹊拉着她的手,歪着腦袋對她眨眼睛。裝作天真是最容易讓人放下戒備心的方法。
“我……”思絮左右亂瞟,眼神飄忽,極難為情道,“我,我緊張。”
“緊張什麽?”溫蹊費解,面對她這樣的一個小姑娘為何要緊張?
溫蹊天真的表情的确讓思絮放松了一些,可聲音細聽之下卻還是發着顫,“我初來鎬京,從前,也沒有進過宮……我怕做錯了事情被人笑話……”
她的聲音極輕,溫蹊需要認真側耳才能聽清。
溫蹊留心到思絮手中的帕子都快被絞壞了。
“思絮姐姐別怕,沒有人會笑話你的,”溫蹊主動挽過她的手,帶着她往禦花園走,“對了,思絮姐姐和理親王是什麽關系啊?”
“我……我寄住在親王府裏。”
“為何寄住在理親王府裏,姐姐的父母呢?”
“我爹過世幾年了,爹過世後,家裏光景就不如從前了,我娘她……改了嫁,我無依無靠,是理親王收留了我……”
家道中落,寄人籬下,難怪如此小心翼翼。
“抱歉提起了你的傷心事。”溫蹊松了手,一臉歉疚地同思絮道歉。
回府後溫蹊與長公主提及此事,頗有些奇怪,“我見皇後娘娘似乎是很喜歡思絮姐姐。”
“畢竟是青梅竹馬的孩子。”
溫蹊聞到了八卦的味道,精神一振。
被溫儒壓在房裏抄書的溫喬立刻扔了筆,搬着他的小板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坐在了長公主面前,兩兄妹動作一致地掏了一把瓜子在手上,一本正經,“娘您接着說。”
長公主笑着睨他們。
“皇後未嫁給皇兄為妻前曾與鄭家的大少爺是青梅竹馬,當時也都快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不過後來皇後被謝家送進了宮,鄭大少爺也另娶她人,兩人再也沒有見過面。鄭思絮就是鄭大少爺的女兒,不過鄭大少爺英年早逝,鄭府後來逐漸衰敗,他娶的夫人将鄭府剩下的錢財全部帶走,把鄭思絮丢下了。理親王叔與鄭家有些交集,見鄭思絮可憐,便收留了她。”
“畢竟是故人之女,皇後關心些也是人之常情。”
“虎毒尚且不食子,沒想到思絮姐姐的娘親居然如此心狠。”鄭思絮的身世讓溫蹊很是同情。
溫喬握着一把瓜子,兩眼渙散不知在想什麽想得出神,長公主喚了他幾聲不見他回神,索性拍他,“阿喬,你在發什麽呆?
“娘,”溫喬将手裏的瓜子握緊了,身子微微往前傾,笑容促狹,“在遇見我爹之前你有沒有這樣的青梅竹馬啊?”
“你個混球!”長公主用手裏書本扇他,笑罵。
相較起紀北臨與蘇青亭的僞版,看起來皇後與鄭大少爺的故事倒更像從前的殷皇後與晏忌。
太後壽宴如期而至。
溫蹊如常坐入公主席中,此次壽宴上大半是皇親國戚,溫蹊又是定了主的人,終于可以放心吃東西而不必擔心又有人拿她的婚事做文章。
永寧見她來,冷哼一聲,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之情。
溫蹊并不在意,轉頭熱絡的與永康說話。
永康的席位靠皇上最近,連宮人上瓜果菜盤都是先緊着永康,聽聞早些日子皇上還将永康的生母追封為妃,對永康的疼愛程度可見一斑。
能為了父親犧牲生命的女兒,永康的确用此舉得到了皇上穩固的疼愛。
“永康,身子可大好了?”宴席開始之前,皇上特意關切地問永康。
“回父皇的話,兒臣身子已經好了許多,多謝父皇挂心。”
“裝模作樣。”永寧翻了一個白眼,小聲嘟囔。她這話自然不可能是在說皇上,永康恍若未聞,神情自若地坐下。
王婉兒跟在謝夫人身邊坐下,對面男席正對着的就是謝嚣。
宴席一開,氣氛便自由了一些,謝嚣又坐的不算太近,為圖舒服,幹脆兩腳大喇喇地叉開,端着酒杯與旁邊蹲着的溫喬劃拳。
溫蹊自王婉兒一進來便在關注她,她比上回見面時氣色好了不少,眉眼也一掃陰翳,透着幾分篤定。見了謝嚣的舉動,王婉兒将手中的象牙箸擱在筷枕上,接過宮人的帕子動作優雅地擦了擦嘴,然後神色平靜地看向謝嚣。
察覺到一道陰冷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謝嚣不自覺頭皮發麻,轉頭恰好對上自家夫人的眼睛,立刻收回比劃出去的拳頭,将酒杯往案角上一放,收回兩條腿規規矩矩地跪着,還講究地将衣服上的褶皺撫平,最後才正襟危坐,心虛且害怕地看向王婉兒。
王婉兒收回目光,複又舉起象牙箸夾了一筷時蔬放進謝夫人的小碟子裏,“婆婆,兒媳覺着這道菜味道不錯,婆婆可以嘗嘗。”
目睹自家兒子正襟危坐全過程的謝夫人笑着誇她,“還是婉兒體貼。”
婆媳如此和睦,讓周圍想看愛子如命的謝夫人訓斥王婉兒的好事者大失所望。
劃拳劃到一半,與他劃拳的人忽然将手收了回去,接下來的一系列舉止都讓溫喬有些摸不着頭腦。
“謝嚣你什麽毛病?”
“王婉兒正看着我呢,”謝嚣目不斜視,唯有稍稍張開一點點的嘴巴幾不可察地在翕動,“讓她抓到我坐姿不正,回去又要抄一遍《禮記》。”
“你幾時這麽怕她了?她讓你抄,你往你娘與姨娘身後一躲不就好了。”
“不行!”謝嚣咬牙切齒,“也不知道王婉兒給我爹娘和姨娘灌了什麽迷魂湯,上回她讓我罰抄,我去尋我娘和姨娘幫忙,她們居然都把我關在門外,我爹更是放言,若我不抄書,那就改挨鞭子。”
宴席上不容放肆大笑,溫喬只好一邊笑一邊掐自己的大腿才不至讓笑聲太大。
“若哪日你考上了狀元,那可一定要感謝你的夫人。”
“去去去,一邊去!”
席中忽然起了一點騷亂。宮人斟酒時不當心将酒灑出酒杯,立刻跪了下來,“請姑娘恕罪!”
鄭思絮看着另外的宮人動作麻利地将酒擦掉,擺着手結結巴巴道:“沒,沒事的,不,不打緊。”
“思絮,怎麽了?”皇後聽到動靜,關切地問。
“皇後娘娘對一個平民姑娘倒是很上心。”淑妃娘娘冷不丁道。
一時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衆人皆知,淑妃娘娘如今已經失寵,往常都是伴君左右,如今卻要老老實實地待在妃子席位上。
皇後冷冷地看她。鄭思絮聽見自己的名字被提及,也慌亂地看着淑妃娘娘。
“鄭姑娘如今多大了?”淑妃娘娘突然調轉話頭,鄭思絮猝不及防,揪了揪手中的帕子,小心道:“今年二十二了。”
“二十二,倒是與太子年紀一般大。”淑妃娘娘笑吟吟地看着皇後,“诶?細看之下,鄭姑娘眉眼間與皇後娘娘倒有些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