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壽宴(五)
絲竹管弦依舊。
淑妃娘娘那句話并未惹起多大的反應。
酒過三巡, 皇上有些疲累地靠在龍椅上,手上叩着酒杯,黃金的杯底一下一下, 慢悠悠地敲在禦案上。他擡起醉的有些沉的眼皮, 目光模糊不清地落在鄭思絮身上。
“那是誰家的女兒?”
“是理親王的養女。”皇後道。
“說來鄭姑娘的親生父親從前與皇後娘娘亦是故交呢。”淑妃娘娘滿臉堆笑, 特意将故交二字咬得極重。
“故交?”皇上将這兩個字反複念叨,仿佛要念叨出什麽意味一般, 而後轉頭看向皇後, 目光漸漸沉了下去, “與太子年紀一般大, 倒也巧了。”
楚季離得近, 聽了皇上的話,眉間擰出一股疙瘩。
“朕有些乏了, 過會兒你們好好陪太後聽戲。”皇上的目光從皇後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收回,搭着洪公公的手離了場。
恭送皇上離開,皇後的視線遙遙與淑妃娘娘譏諷的眼神對上。
***
溫蹊手中的香囊快要完工,只差最後一點收尾。
秋霞與春雨尋來了香料備着, 香料是宮裏的東西,氣味留香,少說可以維持七八年。
溫蹊撚了撚幹枯的葉子,将香料塞進去, 原本癟下的香囊立刻鼓囊了起來。
“縣主可要往裏面放一些其他的東西?”秋霞提議。
“放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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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囊不就是用來放香料的?
“畢竟是夫妻之間的東西,縣主可以将您與姑爺的生辰八字放在裏面。”秋霞提醒。
溫蹊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脖子上的狼牙,擡手将狼牙往衣領裏藏了藏, 不可能送給紀北臨的,想都別想。
察覺到溫蹊動作的秋霞默了默,“奴婢的意思是,将寫有生辰八字的紙條放進去。”
溫蹊思考了一陣,起身去翻自己的妝奁,三層的妝奁,最底下一層裏還有一間小格,溫蹊幼時戴過的長命鎖下還壓着從金臺寺買來的兩枚平安符。
溫蹊拿出其中一枚平安符塞進了香囊裏。
“縣主,您這是做什麽?”
“我把平安符放進去應該也可以吧。”比起長長久久,溫蹊更希望紀北臨平平安安,紀北臨平平安安,溫府也就平平安安。
“可……”秋霞遲疑,“您不是說賣平安符的和尚是騙子嗎?”
溫蹊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香囊,黃白色的平安符在一撮香料裏冒出了一個角。
将香囊口迅速一收,溫蹊擡頭,神情自若地将香囊封上。
“金臺寺畢竟是鎬京大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是真的不走心……
溫蹊已将香囊封上,秋霞也不好再說什麽。
“縣主,長公主今日囑咐過,讓您去一趟金臺寺拜拜送子觀音。”
原本長公主要親自帶溫蹊去金臺寺,只是太後近日身體不适,長公主憂心太後身子,日日入宮照料,也顧不得溫蹊這頭。
人還未嫁過去就開始為她操心子嗣問題了。
溫蹊上一世原懷了一個孩子,只是後來長公主病逝,溫蹊憂傷過度,最後小産還傷了身子,這之後一直不曾懷上。溫蹊急過,紀北臨卻不甚在意溫蹊還能不能懷孩子,不過倒也從未有過其他女人。
紀北臨不在意子嗣,所以溫蹊覺得這并不打緊,但長公主的話她卻是要聽的。
每逢初一十五金臺寺的香客都會比往常多,據說是到這個時候,菩薩會下凡聽凡人的願望。
“那平常的日子裏拜菩薩不就沒用了?”聽完秋霞的話溫蹊頗有些好奇。
秋霞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寺中香客往來摩肩接踵,送子觀音像下當屬女香客最多。子嗣永遠是已為人婦的女人心裏最大的記挂。
溫蹊依着前一位婦人的樣子上香磕頭,囫囵将詞過了一遍,什麽“一舉得男”,什麽“三年抱倆”,還有什麽“子孫滿堂”。溫蹊應付了個形式,倒是旁邊的秋霞,聽見溫蹊的碎碎念,笑容在臉上是愈來愈大。
走到金臺寺的梵鐘前,溫蹊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一堵白牆,白牆後是香客們暫歇的院子。
問期多是初一十五的日子來金臺寺,溫蹊忽然想起他,幹脆調轉步子往院子走。
将秋霞打發走,溫蹊才小心将掉漆的門打開。
問期果然在,還有一位僧人,是慧覺大師。
對于溫蹊的忽然到來,問期倒是吃驚不少。
“我聽聞縣主近來在準備親事,怎麽忽然到金臺寺來了?”
溫蹊如今是定了親的人,不好再單獨與男子相處,故而也沒坐下,只是站在桌邊與他們說話。
“我娘讓我來上柱香。”溫蹊将拜送子觀音的事情含糊過去。
“大師在品茶?”
慧覺大師與問期有一個共同的愛好,就是品茶,溫蹊從前來問期這兒蹭茶喝,偶爾也會遇見慧覺大師。
慧覺大師微笑着點了點頭。
“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溫蹊來尋問期不過是一時興起,見兩人相談甚歡,她一個定了親的人在此久留也不好。
“有緣相逢,祝縣主與紀大人百年好合。”問期笑着對她舉了舉茶杯。
“女施主的命格有福,想必夫妻一定會恩愛相守,白頭偕老。”慧覺大師忽然也道。
溫蹊聞言愣了愣,旋即對着二人點頭,“那就借二位吉言了。”
往外走了兩步,溫蹊突然頓足回過頭,“對了,問期,也祝你得償所願。”
秋日裏白晝一寸比一寸短,溫蹊回府時分明還早,天色卻已經漸漸暗了下來,雲團壓在一塊,揮也揮不開。
到家時長公主已經回府了。
“娘今日怎麽回的這麽早?”
長公主這幾日常常要到點燈的時間才會從宮裏回來,這一回卻格外的早。
“皇上與皇後吵了一架,我再待在宮裏也不好。”宮裏溫府兩頭連軸轉的日子讓長公主漸顯消瘦,連帶着臉色都有幾分憔悴。
溫蹊替長公主捏着肩,頗是心疼,“娘在照顧太後的同時也應該注意自己的身體。”
長公主生母早逝,一直養在太後膝下,早将太後視作親生母親一般,雖說宮裏的宮人太醫不少,長公主還是更願意親自照顧太後。
“你這幾日少往宮裏跑,也不要與鄭家的姑娘來往太密,恰好你婚期在即,就在家中好好準備吧。”
“思絮姐姐怎麽了嗎?”溫蹊問。
“這你不用管,”長公主擺擺手,顯然不願讓溫蹊知道其中詳細,“對了,讓你去金臺寺拜送子觀音,拜了嗎?”
“拜了拜了。”
“嫁過去後要聽話懂事一些,北臨父母早逝,家中又無其他長輩,也免了你晨昏定省的麻煩,正因如此,你更要好好待北臨,紀家就他一根獨苗,你嫁過去後要為他開枝散葉……”
“娘,一口一個北臨,北臨是您孩子還是我是您孩子啊……”溫蹊委屈地扁嘴。
“……北臨懂事,想來不會苛待你,但你若真的是受了委屈,千萬別忍着,一切有爹娘給你撐腰。”長公主繼續道。
溫蹊皺了皺鼻子,“知道了。”
“對了,你二哥呢?我前幾日遇見武陽侯夫人,她家姑娘也到了适嫁的年紀了,我瞧着模樣周正,也識大體,選個日子讓兩人見見也好。”
“不知道,二哥今日休沐,許是又去找朋友玩了吧。”溫蹊搖頭。
婚期在即,皇上特意給紀北臨留了時間準備,紀北臨手上的事自然就被分攤給底下的人,溫喬到大理寺不久,各項業務還有些手生,辦起來比別人要費勁一些,平時苦不堪言。好不容易逮了個假期,自然要出去放松放松。
臨吃過晚飯溫喬才回來,溫蹊抱着團子在石子路上消食時恰好撞見他,一身的脂粉味沖得溫蹊直皺眉頭。
“二哥,你又去哪裏厮混了?”溫蹊捂着鼻子往後退了一步。
溫喬嘿嘿笑了兩聲,“蒲柳帳新來了個姑娘,琴音曼妙,我今日特意去聽了一曲。”
“宮裏如此多琴師,也不見你有多喜歡。”
“這不一樣,宮中琴師彈的曲子太過板正,有時倒不如靡靡之音。”
“難得的休沐你卻往蒲柳帳去,被爹娘知道了你就完蛋了。”溫蹊警告他。
溫喬撣了撣衣服,不正經地笑道:“我這不是特意繞過了爹娘嘛,你乖乖的,不要告訴爹娘,這樣他們就不會知曉了。”
“娘這回是正經要給你找親事了,我看二哥你也逍遙不久了。”溫蹊輕輕哼了一聲。
溫喬眯着眼睛撓頭,“又找,娘真是,事情這樣忙,怎麽還有時間操心我的事啊。”
“你快回去把衣服換下吧,臭死了!”溫蹊嫌棄地推了推他。
溫喬連聲應好,低聲嘟囔,“我這不是帶蘇青亭見見世面嘛。”
步子才邁出一步,溫蹊将人拉了回來。
“二哥,你說你将誰帶去蒲柳帳了?”
“蘇青亭啊,”溫喬咂咂嘴,“他今兒十五的生辰,我想他這麽大了還沒進過青樓也是一大憾事,便邀他一同去了。”
“不過你別說,到底是第一次進,我看他渾身不自在。”
溫蹊将團子舉到溫喬面前,“團子,撓他!”
團子果真聽話地揮過一爪子,溫喬偏了偏腦袋堪堪躲過。
“二哥,人家姑娘才及笄,你就将人往青樓帶,你實在太過分了。”
溫喬定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溫蹊說的是誰。
“誰?蘇青亭?”
“蘇青亭是個姑娘。”
上回從紀北臨那得知蘇青亭是個姑娘後,溫蹊原本打算告訴溫喬,只是後來溫喬忙了起來,溫蹊見不到他,一時就把事情忘了,沒想到溫喬居然将人帶去青樓過生辰。也不知道蘇将軍知道後會不會快馬加鞭回來打斷溫喬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