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七月中下旬, 北岱進入盛夏時節。
但畢竟是北方邊陲城市,哪怕是夏天,也不比南方那麽炎熱, 氣候偏宜人。
周四一早,初蘿和江熾雙雙前往日本北海道,如期開始小情侶間的第一次旅行。
兩人是青梅竹馬, 除了身份改變而導致的心态變化,其餘都如同往常一樣。相處中, 省了磨合期, 免去字斟句酌的表面功夫時間, 也不會有什麽局促不自在。
他們行程時間确定得太遲, 沒買到直達航班, 要先到大阪再轉機。
至下午, 飛機才在新千歲機場降落。
落地, 海風混合着銀白雪山的冰涼氣息,猝不及防地迎面撲來。
初蘿在毛衣外還穿了牛仔外套, 但依舊覺得冷,條件反射地縮了縮脖子,嘟嘴:“好冷啊。”
幸好,她提前在背包裏放了圍巾和毛線帽。
背包正由江熾背着。
聞言,他将包轉到身前,從內層裏摸出一條紅色圍巾, 小心仔細地給初蘿圍上,調整了一下, 将她裸露在外的脖子擋得密不透風。接着, 又把兩人逛街時買的毛線帽也拿出來,撐開, 套到她頭上。
初蘿眼神倏地閃了閃,蹙眉,低聲喃喃:“這條圍巾……”
江熾不解,“嗯?怎麽了嗎?”
“……”
初蘿只是突然想起來,安妮也有一條一模一樣的紅色圍巾。
高一兩人一起去滑冰那次,安妮圍了她那條,惹得她一直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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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這次居然随手拿來了自己這一條。
紅色太過鮮豔刺目。
仿佛某種預兆。
初蘿不想讓旅行的氣氛變得低落,最終什麽都沒有說,只是笑着搖了搖頭,轉而說起其他話題:“這裏能看到富士山嗎?”
江熾一只手拖着29寸行李箱,一只手牽着初蘿,帶着她往外走。
順便也告訴她答案:“不能。這裏距離富士山還很遠。”
初蘿有點惋惜,“啊……”
江熾笑起來,輕輕摩挲她指腹,與她五指相扣,“到靜岡就能看到了。”
因為有林英和初柘的贊助,還有兩人的壓歲錢紅包墊底,他們倆不缺錢。
再加上暑假時間也充沛,旅行計劃拉得很長,有兩周還多,足夠初蘿玩遍大部分知名景點。
“哦,哦,那也好呀。”
初蘿點點頭,表示了解。
實際上,她壓根什麽都沒了解,只打算跟着江熾走。
旅游攻略是江熾一個人做的,前期問她意見,她全都是“好好好”,擺明了要“夫唱婦随”,依靠自己的全能男友。
當然,江熾也不介意。
兩人相偎相依,從背後看過去,纖瘦的兩道影子纏繞在一起,像雲杉樹的樹枝,魑魅魍魉,在光線裏不甘寂寞地肆意生長。
幸好,異國他鄉,一切都是陌生的,連周遭風景也變得虛幻。
前路惶惶,初蘿眼中只看得到江熾。
所以,才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頓了頓,她又試探性地問:“要不要一起拍張照留念一下?我記得我們小時候一起拍過很多照片。”
做什麽的都有。
大多是林英給兩個小朋友拍的。
只不過,後來,初蘿為了避嫌,也因為自尊心受挫,漸漸疏遠了他們。再加上江熾要去訓練,她要上學,像孩子一樣一起出去玩的次數少了,也沒有什麽拍照留念的機會。
那些照片,現在還好好地被初蘿收藏在相冊裏。她還拿出來給安妮看過,炫耀似的。
終于,他們可以一起創造更多回憶了。
時間有斷層也沒關系,未來更值得期待。
說完,初蘿抿起唇,眼睛亮亮的,看向江熾時,瞳孔裏像是墜了銀河。
江熾答應得很爽快。
腳步自然也随之停下。
初蘿摸出手機,打開自拍模式,又将手機舉高,正對着自己這邊。
兩人頭湊得很近,親密無間的姿勢,以機場和更遠處的山脈、天際線作為背景,一起合了幾張照。
天氣爽朗。
氣氛剛好。
初蘿頭上戴着江熾送給她的那頂毛線帽,微微淺笑。喜悅之情,像是馬上就要從鏡頭裏溢出來一樣。
江熾亦然。
畫面就此定格。
美好得叫人覺得恍然如夢。
……
初蘿和江熾的第一站目的地是劄幌。
這是江熾習慣性的安排。
在他還沒有出車禍前,每年都會有一段時間到劄幌來滑雪。但現在,縱然他能健步如飛,也沒有辦法再踩上雪板。
再加上,劄幌還沒到雪季,就顯得沒什麽意思。
站在滑雪場外,江熾沒有露出什麽特別的表情。
看起來似乎并不惋惜、也不難受,十分淡漠從容的樣子。
他只是拉着初蘿,溫聲問她:“要不要去泡溫泉?”
夏日海風中,少年掌心始終溫熱,但也并不黏膩,清清爽爽的。
皮膚互相觸碰時,熱氣似乎能渡到對方身上,再融進血液裏,傳遍全身。
聞言,初蘿指尖卻是微微一顫。
這世上,沒人比她更清楚,江熾有多熱愛單板滑雪。是那種摔得滿身是傷,也無法放棄的愛好。
就像初蘿自己,從冰面上離開後,郁郁寡歡了很多年。
如果不是非常喜歡,誰會選擇去當專業運動員呢。
到此時此景,又怎麽可能無動于衷。
因而,怕戳中他傷心事,初蘿沒有絲毫遲疑,下一秒,便笑着重重點了下頭,“好呀!”
兩人當即轉道去溫泉。
這裏的溫泉分很多池,根據介紹,每個池有不同的功效,且都是天然泉眼。
初蘿看不懂日文,随便選了一個溫泉池,同江熾揮揮手,撩開标着“女士”的藍色布簾,獨自走進去。
池子裏熱氣蒸騰,宛如幻境。
下水呆了沒一會兒,寒氣被驅散,四肢百骸都開始簌簌往外冒着熱意。
初蘿阖上眼,惬意地吸了口氣。
……
大半個小時後,初蘿才回到房間,和江熾彙合。
酒店贈送的清酒和拉面都已經送到。
此刻,江熾穿着浴袍,坐在小桌邊。手裏拿了酒盅,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
初蘿站在門邊,偷偷觀察他的動作。
江熾素來身形清瘦,卻并不瘦弱。或許因為在病床上躺了太久,短時間無法恢複到當初做運動員時候的力量感,但依舊是好看的。
就像個翩翩少年,行走在校園裏,風偷偷将他的衣擺吹起,鼓出溫柔的弧度。
然後笑一下,就足以吸引所有女孩子的注意力。
現在,這個好看的少年擡眼,朝她招招手,“蘿蘿?傻站着幹什麽,過來坐。”
初蘿便沒有理由地笑起來。
“來了。”
少年獨屬她一人。
從劄幌離開後,兩人去小樽住了幾天。
日本遍地都是神社,雖然和國內有宗教差異,但游客既然前來游玩,總歸無法免俗,會挑挑選選地參觀一番,感受一下日本本土神社文化。
江熾和初蘿對此都沒什麽興趣,不過,閑逛時剛好路過,便也随大流進了神社去看看。
這個神社不大,裏面行人也寥寥。
大門口不遠處建了一排牆,上面密密麻麻挂滿了小木牌。
初蘿走過去看了幾眼,發現那些木牌上有各國文字,也有中文,大部分寫着願望和祝福,像是某類祈願牌。
她拿手機搜了一下,百度說這叫“繪馬”,供奉在神社裏,是日本祈願的一種形式。
全程,江熾一直默不作聲地站在初蘿身後。
等她收起手機轉過身時,才發現他早已經買好了“繪馬”,拎在手上,似乎随時打算遞給她。
初蘿愣了一下,沒去接那塊小木牌,只是抓着江熾的衣袖,輕輕搖幾下,眯着眼笑,“給我買的?”
江熾捏了捏她臉頰,随口逗她:“這裏還有其他人在嗎?”
初蘿:“說不定是你想自己寫呢。”
江熾:“我沒什麽願望。”
說着,他将小木牌拿給初蘿,又順手在她掌心塞了顆黑糖話梅。
初蘿心裏有點發酸,想說什麽,但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覺得自責。
如果沒有那場車禍,江熾阖該有很多很多的願望。
比如奧運會拿金牌,比如什麽什麽國際大賽上拿金牌,或者破紀錄之類,一塊木牌都寫不完。
可是,這一切,全部終結在那個冬天。
終結在他決定來醫院探望自己的那一刻。
雖然大家都說,能醒過來已經是奇跡了,但人終歸免不了貪心。
江熾應該站在雪板上,應該永遠意氣風發。
每當初蘿腦海中浮現這個想法,她就忍不住開始責怪自己、怨怼自己。
她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這個事實永遠無法改變。
“……蘿蘿?你怎麽了?”
初蘿回過神來,轉過身,避開江熾探尋的視線,“沒事,我在想願望呢。阿熾,我要寫了,你不許偷看啊。”
江熾笑起來,點頭,“好。”
但初蘿還是有點不放心,朝他擺擺手,支使他:“你幫我去那邊買幾個禦守吧。我看網上很多人都買。多買幾個,還要送給林阿姨江叔叔他們呢。”
江熾還是爽快應下,“那我買完在那邊等你。”
接着,便轉身走開。
霎時間,周圍只剩下初蘿一個人。連風好像都變得寂靜下來,不再聆聽她心底的悄悄話。
她咬了咬唇,在“繪馬”上一筆一劃,寫下了自己唯一的願望。
——【阿熾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