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子錢仙 瑪麗蓮.夢南
南玉身上的披肩被狂風忽地卷走,只剩下一件裸色深V領絲質睡裙,大風從裙底汩汩灌入,登時就再現了美國二十世紀五十年代超級豔星瑪麗蓮夢露風靡全世界的經典鏡頭。
好死不死的,一根細細的肩帶随即崩掉,露出左邊大半雪白渾圓的弧線……
鐘靈焰的視線猝不及防撞上眼前香豔的一幕,整個人可能是驚短路了,目光在南玉雪白的左胸靠近鎖骨處一塊朱紅的胎記上停留了片刻才猛然轉過頭,倏地撇開了視線。
四周狂風倏然止歇,房間從冷庫搖身一變成了桑拿間,深刻揭示了低垂眉眼坐在沙發上表情依然淡定的祖師爺,此刻的中樞神經系統已經成了塊燒壞的電路板,所有功能全部紊亂。
重生後的第一縷靈力,就這麽稀裏糊塗的被打上了耍流氓的标簽,強酸都洗不下來了。
然而鐘靈焰卻顧不得想那麽許多,腦子裏只有吃驚和疑惑。
這塊胎記的位置怎麽和他胸口那塊莫名其妙長出來的印記一樣,形狀似乎也一樣。
南玉在體感溫度和皮下神經系統的冷熱交加中捂着胸跑了出去,心裏問候完鐘靈焰家祖宗十八代之後,又順道問候了一下施甜甜,這勞什子睡衣是那貨送她的生日禮物,什麽質量。
南玉換完衣服便一言不發地直奔醫院去了,如果可以的話,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鐘靈焰,三清觀不行還有白雲觀,難道離了他還就不行了嗎?
三院是離破廟巷最近的綜合醫院,南玉打了量車,十分鐘後便找到了張老太所在的急診病床,看到病床上仿佛一夜間老了十歲的張老太,南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張老太睡得不怎麽安穩,聽到門口的腳步聲就忽地睜開了眼睛,看見是南玉來了便連忙掙紮着坐了起來,打發陪床的老伴去輸液大廳看看小孫子現在退燒沒。
老伴離開之後,張老太在枕頭底下摸索片刻,顫顫巍巍擡起手伸向南玉,南玉低頭一看,張老太手心裏躺着一塊粗糙的木雕人像,頹眉喪眼的,一看就讓人心裏覺得不舒服。
隔壁床還有人在睡覺,南玉低聲問道:“怎麽回事?”
張老太神情歇嘶底裏,抓着南玉的手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這個轉運童子我上午明明已經交給三清觀的趙道長,看着道長把他燒了的,還請了鎮宅符回家,本來以為這就沒事了,半夜鵬鵬突然發起高燒,我起來去看孩子,就看到這東西在我枕頭上躺着。”
南玉背脊爬上一層惡寒,壯着膽子從張老太手上拾起這個子錢仙,她朝張老太勉強笑了笑,盡量平靜地安慰道:“您別急,我幫您再去三清觀找一趟趙道長。”
張老太抓着南玉,猶猶豫豫地問,“祖師爺還生氣嗎?”
她雖沒有把心裏的意思明說出來,眼神卻已經滿是懇切的央求。
實話在南玉舌尖打了個絆,說出來的就成了,“放心,祖師爺不會不管的。”
張老太緊繃的身子這才稍稍放松了些,拉着南玉語無倫次地說了好多話,南玉看她臉上倦色愈發重了,額頭也好像籠上了一層黑氣,看着讓人不安。
她沒待多久就帶着子錢仙離開了醫院,站在還未蘇醒過來的街頭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去哪好,借着晨光壯膽,她低頭看向手中的子錢仙,不知道為什麽,恍惚一瞬間竟覺得木雕小人好似真的在和她靜靜對視,一雙粗糙的眯縫眼神态還挺猥瑣的……
南玉攥起木雕,溜達到公交站,坐上了開往南郊三清觀的公共汽車。
趙道長看到南玉手裏的子錢仙,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他把南玉客客氣氣請進一間偏殿,急急忙忙請出一張鎮魔符貼在木雕身上,這才詳細問了問這個木雕的來龍去脈。
南玉沒提鐘靈焰顯靈這回事,只說這東西是子錢仙,趙道長聽到子錢仙這個名字,臉上立刻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随口說道:“放高利貸的啊。”
南玉一聽就知道趙道長挺有點見識的,至少認得子錢仙,可趙道長的神色随即又有點疑惑,喃喃地說:“子錢仙雖然害人,但沒多大本事,我昨天做的法事照理說應該是可以誅此邪物的,它怎麽會有能耐躲過焚燒散靈,還能再回去糾纏冤主?”
南玉忙把張老太一家這兩天的遭遇講給趙道長聽,趙道長聽完更想不通了,“子錢仙的買賣用現代話說是做長線的,施小利之後收高利貸,耗的時間越久它就越劃算,所以冤主倒黴多是很久以後才會出現的事,有的子錢仙跟在冤大頭身邊十幾二十年的都有,張女士一家的情況太古怪了。”
南玉怔怔聽着趙道長的講解,有點接不上話,她是真的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知道,此刻內心的感覺還挺一言難盡的。
兩天前她還是個無神論者,盡管住在破廟從事神棍類工作,盡管發小施甜甜是個每月總有那麽幾天會見鬼的神經病,盡管命先生都說她命格清奇詭谲,用通俗一點的語言來講她就是個十輩子都翻不了身的倒黴鬼,克父克母克自己,翻開光禿禿的右手掌心,家庭線事業線愛情線白茫茫一片真幹淨。
盡管在封建迷信的大染缸裏撲騰到奔三的年紀,她卻奇跡般的還是個無神論者,因為她潛意識裏還是秉承眼見為實,耳聽為虛的認知規則,在這樣神神叨叨的環境裏浸染這麽多年,卻從來沒有親眼見過三瓜倆棗的鬼怪,也難怪她不信。
這樣穩定而健康的三觀就在兩天前毫無預兆的坍塌了,就在她站在大殿門口,擡頭看到長發翩然的祖師爺坐在供桌上吃櫻桃那一刻轟然坍塌了。
可就算三觀坍塌,潛意識裏的認知卻依然停留在無神論的慣性上,以至于她對鐘靈焰該有的敬畏保持着慢半拍的節奏,依然蝸牛似的還在漫長的反射弧上一步一步往前爬,直到現在看鐘靈焰的感覺,還跟在看走錯了片場的古裝仙俠劇小鮮肉似的。
趙道長虛心詢問南玉的看法,南玉連忙收回有點跑遠了的思緒,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她是真的不知道,她甚至都沒明白自己是怎麽和這些神神叨叨的事攪和在一起的。
趙道長見南玉只能說出這個子錢仙的來歷,其他再也說不出什麽,再看南玉文文弱弱的,像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不像是個日常跟神鬼打交道的人,于是當下便自己拿了主意,在一處清淨院子裏設壇作法,用攝邪咒逼出這個子錢仙。
南玉當然同意,幫他收拾起設壇需要用到的香爐朱砂和符咒,趙道長手持桃木劍,南玉拿着貼着符的木雕,兩個人來到三清觀主殿後面一處僻靜的小院裏。
南玉在一旁看着趙道長設了一個簡單的壇,依言把木雕放在壇前,趙道長用桃木劍挑起一道符,不知怎麽就刺啦一聲點燃了,桃木劍挑着燃燒的符咒往木雕上面一拍,木雕也跟着刺啦一聲燃了起來。
南玉從前沒見過道士作法,看得心裏毛毛的,燃燒起來的木雕竟好似知道疼似的,猥瑣的五官在火光中迅速扭曲起來。
趙道長手持桃木劍,口中念念有詞,“五雷使者,五丁都司,懸空大聖,霹靂轟轟,朝天五岳,鎮定乾坤,敢有不從,令斬汝魂,急急如律令。”
随着急急如律令這幾個字念出來,壇前火光突然沖起好幾尺高,一陣讓人頭皮發麻的風從壇前撲面而來,南玉什麽都看不到,但本能的全身發緊,心裏害怕的要命,趙道長也感覺到了,桃木劍一橫擋在南玉面前,朝那陣風的方向猛揮過去。
只聽咔嚓一聲,桃木劍突然斷成兩截,趙道長捂着手腕向後踉跄一步,南玉額前的發絲倏的蕩起,身上寒毛直豎,直覺危險已經近在咫尺。
她踉跄後退,背上突然撞上什麽結實的東西,與此同時,她的手臂好像被人輕輕抓住,不受控制的擡了起來,往前輕輕一揮,動作就好像打發什麽阿貓阿狗似的,一道低沉冰冷的聲線擦着耳根漫不經心地輕叱一聲:“小妖,誰給你的膽子。”
南玉仍舊身不由己,幾乎是以同聲傳譯的專業素養把這句話念了出來。
空氣好似陡然凝固一瞬,緊接着南玉□□凡胎的耳朵竟然聽到一陣類似人在零下三十度的大東北被凍得上下牙打架的戰栗聲。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南玉茫然又遲鈍地左右看看,想找到聲音的來源,手臂上又感覺到不輕不重的力道,拎着她的胳膊在空氣中胡亂劃拉兩圈然後順勢往前一抛。
一道明亮的符咒從她掌心悠然躍出,剛才差點撲她一臉的危險物種赫然顯形,南玉看到地上趴着個抖成篩糠的半大少年,身上裹着件燒焦了的袍子,殺馬特造型的頭發被火燎掉了一大半,剩下額前一撮還帶着點火星,煙熏火燎的臉上糊滿鼻涕眼淚,一雙還在狂飙眼淚的大眼睛瞧着竟然還有幾分怯生生的乖巧,一點都不像木雕上那麽猥瑣。
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南玉和趙道長同時吓傻了,戳在原地一動不動地呆呆看着這個高度仿冒人類熊孩子的邪祟趴在地上哇哇大哭,這會兒要是有個不知情的人進來,一準會認為是兩個大人在合夥欺負小孩。
最後還是趙道長開口打破兩人詭異的沉默。
“姑娘這麽厲害,剛才怎麽不早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