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鬼屋 許久不見,今日相逢……甚喜

南玉以為自己上次在路燈下勸三個鬼魂不要破壞公物已經是平生所能遭遇的最詭異的事了。

可當時的情景跟此刻幾十個血淚滂的鬼魂争先恐後的朝她嚎“救命”比, 還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人的身體是個高度精密化的東西,過于優秀的神經系統會在極度恐懼下自作主張的采取某些自我保護措施。

比如掐斷人的感官或意識。

南玉于是很沒面子的眼前一黑,腿一軟, 順着祖師爺筆直的大長腿倒了下去。

眼前天旋地轉, 她卻并沒有完全失去意識, 只覺得摔倒前被人扶了一把, 繼而是七嘴八舌的驚呼。

“暈了暈了。”

“不會是心髒驟停吧。”

“做人工呼吸。”

“你閃開我來。”

“屋裏有除顫儀,快去拿。”

南玉漸行漸遠的意識被人工呼吸四個字強行扯了回來。

她猛的睜開眼, 被一張躍躍欲試的鬼臉給吓精神了, 連忙掙紮着想要往後躲。

一雙手把她從地上拎了起來,南玉頭暈目眩中一頭紮進了鐘靈焰懷裏。

少年的胸膛, 意外的強壯有力。

鐘靈焰只覺女人跟個貓似的軟綿綿趴在了自己胸口, 登時便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動聲色的向後退了一步,伸手把她軟綿綿的身子扶正了, 嘴上忍不住落井下石的調侃:“盡興沒?下次還來不來?”

南玉身殘志堅的擡腳踩了一下鐘靈焰剛剛網購的籃球鞋,在白淨的鞋面上留下一個有氣無力的腳印。

鐘靈焰輕嘶一聲,忍不住嗤笑:“你怎麽就會窩裏橫?”

話一出口兩人都覺得有點怪怪的, 南玉率先紅了老臉, 肩膀從鐘靈焰手裏掙脫了出來。

鐘靈焰連忙輕咳一聲轉移了話題, 擡頭掃了眼腳底下一張張醜得別出心裁的面孔,淡淡問李義民:“怎麽回事?”

李義民好像認回了親爹的被拐兒童, 恨不得和南玉一起擠進祖師爺懷裏,被祖師爺無情的閃身躲開了。

李義民肉眼不可見的紅了紅臉,然後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向兩個人講述了他最近的悲慘遭遇。

“我那天在古玩城逛了一天,出來的時候忽然就覺得腿腳不聽使喚了,一路狂奔到了這個地方,到了才知道是被拘來的, 後來又有幾個鄉親和我情況差不多,都是從附近給拘到這裏來的。”

“有幾個鬼管事給我們培訓,給我們分配鬼屋裏的角色,還教我們游客突發心腦血管疾病後的急救知識,然後就讓我們上崗了,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連軸轉,周末節假日也不給我們放假,累死累活的一天下來連個紙都不給我們燒。”

舉着小刀推銷闌尾炎手術的白大褂不知道什麽時候混進來了,推了推髒兮兮的小眼鏡,義憤填膺的振臂一呼:“鬼就沒有獲得勞動報酬的權利了嗎?沒有權利休息了嗎?萬惡的資本主義都不帶這麽剝削勞動力剩餘價值的。”

周圍幾個農民伯伯打扮的鬼魂顯然沒聽懂這句話什麽意思,但也不妨礙他們五花八門的哭訴。

南玉聽得一頭黑線,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問:“你們不能跑嗎?”

不問不要緊,一問群鬼激憤,李義民紅着眼珠子幹嚎一聲,“跑不出去啊,我們腿都被拴住了。”

他說着抓起自己褲腿,露出腳腕上一圈淡金色的符咒,哭兮兮的說:“兩條腿都不聽使喚了。”

眼鏡男激動的插話:“不光行動沒有自由,我們還要按照他們的意思演好角色,稍一懈怠就會被罰關小白屋。”

南玉:“小白屋?”

眼鏡男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似乎回憶起什麽痛苦不堪的遭遇:“就是把我們關進玻璃房裏,在正午的陽光下暴曬。”

南玉同情的看着眼鏡男。

他手微微痙攣着,使勁往上推了推眼鏡,義憤填膺的說:“我們雖然不像吸血鬼那樣見光就死,可還是懼怕正午的陽光,曬半個小時就能要了半條鬼命,那些剝削者,罪惡的幕後黑手,他們賺的每一分錢都是我們的血淚啊。”

南玉覺得自己活這麽久,今天才算見過大千世界了。

鐘靈焰淡聲問道:“知道是誰把你們拘來的嗎?”

群鬼齊齊搖頭。

鐘靈焰轉頭看向太平間髒兮兮的窗戶,然後竟自穿過一室鬼哭狼嚎走到窗前,扶着窗臺身手敏捷的翻了出去。

南玉吓得心髒差點從嗓子眼裏跳出來,這可是商場頂樓啊,跳下去不得摔死啊。

她連忙跑到窗前探身出去,卻見鐘靈焰已經躍上旁邊幾米開外的一塊小陽臺,十分敏捷的縱身一躍又攀上了一旁的排水管。

南玉心髒提到了嗓子眼裏,看鐘靈焰抓穩了排水管道才朝他喊道:“小心啊。”

鐘靈焰朝她漫不經心地擺擺手,吓得南玉再也不敢吭聲打擾他。

就見鐘靈焰幾個縱身,轉眼間已經翻身上了頂樓,整套動作跟跑酷一樣行雲流水,南玉終于松下心來,緊接着發現自己血都熱了。

她終于有點明白為什麽有人會熱衷觀看極限運動,因為光是看一看就感覺身體裏的腎上腺素爆表了,何況飛檐走壁的這位腿還這麽長。

鐘靈焰從窗戶跳進太平間時,手裏拿着一張黃符紙,南玉湊近一看上面張寫滿鬼畫符,裏面畫的東西南玉一個都看不懂。

南玉:“這上面畫的是什麽?”

鐘靈焰看着手裏的符紙淡淡說道:“是個拘鬼令,剛才走進這棟大樓時我就察覺到有些不對勁,這東西放在頂樓,方圓幾裏內的孤魂野鬼都能被拘來。”

他撕掉符紙,對滿屋子的鬼說:“跟我們走吧,出去以後該去哪去哪,別吓到路人。”

衆鬼紛紛感激的連連點頭。

鐘靈焰掌心騰起一團黑氣,突然四散開來,在滿屋鬼魂身上纏繞而過,只聽小眼鏡激動的嗷嗚了一嗓子:“Freedom!”

鐘靈焰茫然的看了小眼鏡一眼。

又聽他四周的鬼魂漸次激動的叫了起來:“解開了解開了……我腿上的鐐铐沒有了……顯形咒也解了,沒人能看到我們了……”

解放的衆鬼烏泱泱的跟着南玉和鐘靈焰朝鬼屋出口的方向走去,眼看前面出口的亮光越來越近,走廊盡頭一扇小門嘎吱嘎吱的慢慢打開,從裏面踱步而出一個年過花甲的老頭。

“兩位請留步。”

老頭不緊不慢的朝他們走來,身上的絲質綢衫随着他身體的動作微微擺動,很有點武林高手的味道。

鐘靈焰和南玉停下腳步,看着老頭一步步走到他們跟前。

“二位确定要管這閑事嗎?”

老頭在他們面前站定,眼神裏帶着幾分倨傲,慢慢開口問道。

南玉有點慫,可轉頭看到身後李義民可憐巴巴的樣子,只好硬着頭皮裝傻:“抱歉,您說什麽閑事啊?”

老頭陰沉的笑了笑,指了指南玉身後;“薊平這地界上能明目張膽做起這門生意的,你們覺得自己能惹得動嗎?年輕人做事還是要三思而行啊,不然你們先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再來?”

南玉假裝茫然的回頭看了眼身後,轉過頭繼續裝傻:“什麽啊?沒看到啊?我們就是買票進來玩的游客,您讓我們掂量什麽啊?”

話雖說得雲淡風輕,南玉心裏卻愈發害起來,表面還得硬撐着裝淡定,手心不知不覺冒出了一層冷汗。

一旁的鐘靈焰卻雙手抄兜站姿懶散,一點大敵當前該有的精神氣都沒。

南玉心裏不安的想:“完了,會不會打不過人家啊……”

老頭不再說話,慢慢從袖子裏掏出一疊紙錢點着,火光明滅間,老頭嘴裏念念叨叨不知嘟囔了些什麽。

南玉突然感覺到一股陰風不知從哪刮來,将四周空氣陡然降到了冰點,南玉狠狠打了個哆嗦,看到走廊裏的燈光突然一陣劇烈的忽明忽暗。

陰風刮過,老頭身邊突然出現一個撐着花陽傘的小女孩,傘沿兒壓得很低,南玉看不到她的臉,只能看到她鮮豔的黃裙子和一雙精致的小紅皮鞋。

南玉察覺到身後的鬼魂們全都吓得跪倒在地,南玉聽到他們顫聲說道:“無常……無常大人……”

老頭身上陰骘的氣場秒變孫子似的恭順,彎腰向撐花傘的小女孩行了個古裝電視劇裏才能看到的大禮。

花傘微微朝老頭那邊傾了傾,似是回禮。

老頭恭恭敬敬的對花傘下的小女孩寒暄道:“大人今日怎麽親自來了?”

靜了片刻,花傘下才傳來一道腔調詭異的男聲。

饒是剛才陰風穿廊而過也沒有這道聲音給南玉帶來的刺激大,她只覺得好像有把锉子貼着她的皮膚狠狠刮過,刮下一地帶血的雞皮疙瘩。

“許久不見,今日相逢……甚喜。”

老頭一張幹癟的臉上陡然湧上受寵若驚的神色,笑得滿臉褶子酷似一朵盛開的菊花。

他連忙點頭哈腰的回敬道:“正是正是……小人心中也是甚喜。”

他寒暄半晌,花傘下的小女孩卻再也沒有聲響。

老頭只好搓着手小心翼翼的說道;“今日勞煩大人百忙之中撥冗前來,是因小人這裏遇到兩個不懂規矩的小孩兒,還請大人略略管教一二,使他二人也知些陰陽路上的規矩,免得以後怎麽死的也不知道。”

花傘下的小女孩又是一陣詭異的沉默,南玉看到老頭那雙枯樹似的手都快被他本人搓掉一層皮了。

時間詭異的一分一秒過去,南玉手心的冷汗出了沒,沒了又出。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也沒多久,只聽花傘下的小女孩才再次開了口。

“陰陽路上的規矩,您還是自己先知道些好,免得以後怎麽死的也不知道。”

南玉看到小花傘朝鐘靈焰和她這邊略略斜了斜,像是無聲的跟他倆打了個招呼。

緊接着腳底旋起一陣冰涼徹骨的陰風。

小女孩催人尿下的詭異聲線仍在南玉耳邊刮蕩,花傘連同小女孩卻已經随着卷地而起的陰風悄然無蹤,剩下一個驚駭無措的老頭戳在原地,全身不受控制的瑟瑟發抖。

南玉怔怔的問鐘靈焰:“你認識她?”

鐘靈焰搖搖頭:“不認識。”

南玉對剛才發生了什麽是一頭霧水,但是不管發生了什麽,也不管那個被老頭稱做大人的小女孩究竟是何方神聖,反正眼下的情形似乎是對己方有利,老頭似乎奈何不了他們了。

南玉和顏悅色得對老頭說:“那我們告辭了。”

說完便扯着鐘靈焰的袖子,恨不得一路小跑着沖向了出口。

身後漸漸傳來群鬼們喜極而泣的嗚咽聲,給人滿為患的商場帶來一陣別樣的清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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