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弦音寄情

送走了尹維風,瑾娘忐忑了許久。尹維風雖然願意幫她,但是瑾娘是否真的能離開這裏,卻只能看天意了。

一切的變數都太大,瑾娘卻偏偏願意将自己的所有都押進去。只是因為高漸離,若如初見,又何必如此。

冬天到了。雪開始飄落的時候,瑾娘已經記不清楚是在鹹陽度過第幾個冬天了,她早就熟悉了鹹陽冬天鉛灰色的天空。她卻知道,這将是她在鹹陽的最後一個冬天。

能逃出去,則永遠不會再回到這裏,如果逃不出去,就死在這裏。對于瑾娘而言,再沒有第三種選擇。

傍晚時,瑾娘跟胡亥說,因是思念燕宮中的舊交公孫沐,想召她進宮來敘舊。彼時胡亥正在翻看手中竹簡,頭也未擡,冷淡道:“把人請過來就是了。這種小事情,為什麽還要同朕提?”

瑾娘再度行禮之後,轉身離開。胡亥突然叫住她:“姐姐。”

瑾娘轉過身,黃昏的輝煌沿着瑾娘身體的輪廓鍍上了一層。胡亥盯了她一會兒,才說:“沒什麽事的……你退下吧。”

大概篤定了瑾娘就像是被剪去羽翼的鳥,無論如何都無法離開鹹陽宮的,胡亥漸漸對她冷落下來。當初盛寵她時,不惜欺君,如今的薄情,似乎也來得不可思議。

胡亥本來是有妻室的,各地又給他送來美女,比瑾娘年輕漂亮的更是不少。瑾娘被冷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她卻反而松了一口氣。這樣,她離開鹹陽宮時,便可以是義無反顧的,連頭都不必回。

那個曾經叱咤風雲的男人已經長埋于黃土,卻有另一個人在曾經燕國的土地上等着她,年複一年。

天色漸漸黑下來,瑾娘親自挑去了燈花,坐立不安。她環顧着這間宮室,明明住了幾個月,還是覺得陌生。可惜她的築不在手邊。那個她父親送給她的築,被她加了兩根弦的築,在她被胡亥接入宮中的時候,就已經佚失了。

天全黑了的時候,公孫沐才姍姍到來。她穿了件素色的裙子,臉色比衣裳還要白。見到瑾娘,公孫沐欲下跪行禮,被瑾娘攔了下來。随後兩人進入內室,瑾娘将下人都屏退了。

“不想今日,我們是如此重逢,倒有趣得很。”公孫沐說,語調緩慢,好像剛睡醒一般。室內太黑,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覺得她是在發笑,如同諷刺。

瑾娘還沒說話,公孫沐就已經催促了:“不要等了,動作快些吧。”

兩人在黑暗的內室中寬衣解帶,瑾娘沒有差人點燈,這晚上也沒月亮,北風從很遠的地方吹過來,室內懸挂的帳幔輕輕搖動着。可能是要下雪了,風中含着肅殺的意味。

待脫去了外袍和中衣,瑾娘才小聲地說:“阿沐,這回真是多謝你,要是能夠報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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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沐忽然嘆了一口氣,聲音悲涼,一改往日慵懶之态,瑾娘忽然感覺到,在這世上,她公孫沐才是最清醒的人:“叔宋,我一直想知道,當夫人是什麽樣的滋味。”

瑾娘說:“比在樂府中強。”

公孫沐笑道:“為了區區一個高漸離,你就舍了這一切。叔宋,你果真是癡人。”

瑾娘無言以對。

兩個人互換了衣服。她們的身材本就相仿,天色不好,又是夜間了,粗略一看也不會被懷疑。公孫沐在夜色中低頭看自己穿上了瑾娘的華服,忽然笑了出來:“這樣的日子,只過一夜,明天就算死,也心甘情願了吧。我不畏死,他可是一直在泉下候着我呢。”

她上前一步,握住瑾娘的手:“叔宋,你這一出宮,路那麽遠,走好。我若有你這等的運氣,當日叔芈也不至于從複道上跳下摔死。”

叔芈是燕宮管事仲芈的弟弟,亦是公孫沐的情人。因得兩人俱在宮中,也不知熬到何時才是頭,叔芈絕望之下,從複道上跳下而亡。在燕宮中時,宮女阿瑞給瑾娘講過鬼故事,說墜亡人的鬼魂依然徘徊在那裏,說的就是叔芈。

瑾娘站在原地低着頭,也說不出什麽話來,她的手指冰冷,卻格外平靜,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要平靜。

如果計劃沒有出什麽岔子,她這時候就扮成公孫沐出宮,那車夫也是尹維風安排的人,到時候直接驅車出了鹹陽,瑾娘就自由了。

逃出皇宮,說起來難如登天,實際也很簡單。她只是賭上幾個人的命而已。也不知替身公孫沐是怎麽願意進宮的,也許尹維風許之以各種好處,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了,也許是用什麽威脅她了。不過公孫沐也不像會被羁絆所纏住的人,不像瑾娘。

更有可能是公孫沐早就心如死灰,再不懼他物。她這樣,倒算是種瑾娘永遠也無法體會到的幸福了。

公孫沐坐到榻上,伸開胳膊,催促道:“你快走吧,讓我一個人留在這裏,我倒要知道,這當夫人究竟有多好。”

瑾娘輕輕說:“再見。”然後她走出了內室。因得夫人沒有下令掌燈,殿內走廊都是昏暗一片,也看不清楚走出來的人是誰。瑾娘的心髒砰砰直跳,很快子羅就走上前道:“沐姑娘,這邊請。”

子羅認出了瑾娘,她卻沉默着,什麽都沒有說。很快瑾娘走出了宮室,路中有輛馬車正侯着她。直到她登車之際,都沒有出什麽差錯。

尹維風也坐在車中,見到瑾娘,輕輕松了一口氣,随後陰陽怪氣地說:“夫人,接下來我們要快些了。陛下一旦覺察到什麽,我們就算長了翅膀也飛不出鹹陽城。”

公孫沐的衣裳單薄,偏偏又起了北風,瑾娘抱起雙臂哆嗦,隔着車簾,她看到雪花飄飛了起來。在這樣的深夜裏,鹹陽開始下雪了。馬車向宮外駛去,瑾娘在風雪中似乎聽到了築的聲音,也聽不真切,大概是幻覺。

鹹陽宮的門禁甚嚴,對于晚間出入的人都要細細盤查。好在天寒地凍的,侍衛也憊懶了,只看進來名宮女,出去的也是一名女子,又有尹維風壓陣,便也沒說什麽,放行了。

雪被風一吹,在街道上堆積了起來。車子行得有些艱難,瑾娘撩開車簾,任北風将她一頭長發都吹亂了,她回頭看着鹹陽宮,黑乎乎的,間或有幾點燈火,靜默地立在夜色中,仿佛正在凝視她一般。

尹維風跳下車,對着瑾娘一拱手:“瑾娘子,我只能将你送到此處,再行,會引得人懷疑了。車夫是信得過的人,盤纏也為你備足了,你保重。”

瑾娘的眼睛有些發酸,興許是北風吹的,她嗫嚅着道謝,尹維風卻笑了,笑容在夜色裏看起來挺瘆人的:“我這只能算做最後一件善事了。二世真要查你逃出去的事情,遲早會查到我的頭上。我也知道,我活不了太久,就能在地下繼續服侍始皇了。他和扶蘇公子都在,到了那裏,應當會更好的。”

風雪從瑾娘的領口灌進去,她的胸口發悶。最終,她還是什麽都沒有說,頭發被拂到面前,擋住了她的臉,也讓尹維風的身影在視線中模糊了。

尹維風轉過臉,催促車夫:“快走吧,趕在城門關之前出去。”随後他就負着手往相反方向走去了,沒有回頭。

車輪再度轉起來的時候,瑾娘想要伸手,卻抓住一把寒風。尹維風站在路中,身影很快也就看不見了。

瑾娘獨自坐在車中,只覺得四處風雪茫茫,不知道前路在哪裏。車夫沉默着趕路,瑾娘又有些憂心這車夫心術不正。

從鹹陽宮逃出來,要到宋子城中去見高漸離,她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能不能走到,瑾娘心裏也沒有一點把握。

她與高漸離相識已經十年了,她穿越過來也十年了。

瑾娘的築已經不在身邊了,然而那枚埙卻還是一直帶在身上的。她解下埙,在手中摩挲着。凍僵的手指摸着埙上的孔洞,又把埙湊在了嘴邊。

曾經,高漸離擊築,她吹埙相和。如今,獨獨只有她吹埙,卻沒有了築聲。

高漸離現在又在哪呢?瑾娘覺得冰冷的液體從面頰滑落下去,不是因為悲哀,也不是因為害怕,她說不清楚。

雪越下越大了。瑾娘又對未來迷茫了起來,但是好歹是離開了胡亥,以後應該會更好的吧,和高漸離在一起,生活在沒有人打擾的地方,應該會更好的吧……

夜半更深,雪落在大秦帝國的土地上,女樂師坐在颠簸的車上,用埙吹出嗚咽顫抖着的調子。風雪這樣大,她卻仿佛聽到了琴弦的聲音,似乎在很遠的天邊,又似就在她耳邊。她知道,那是高漸離的築聲。高漸離也許就在離她很近的地方,用不了多久,瑾娘就能見到高漸離了。

琴聲時而缥缈虛幻,時而又無比真切。瑾娘凍得嘴唇發紫,她慢慢阖上了雙眼,聽着琴聲,是《琴師》調子。那一定是高漸離彈奏給她聽的。

這年月就悄悄地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磕磕絆絆的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倒地】

其實是個開放性的結局。女主最後是否能成功和男主彙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是個未知數。畢竟高漸離是瞎子,獨個兒從陝西走到河北挺有挑戰性的,女主雖然有坐騎,但是一路的變數也很大。也許兩個人最終在宋子城相遇,HE了,也許都死在了路上,成了BE。甚至女主可能半路被熊孩子抓回去【哔——】,咳咳,和諧和諧。

總之感謝一直留言的小天使們和看到這裏的讀者,沒有給渣渣作者刷負真是小天使【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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